第70章 手足相残(1/1)
莫庭晟当真是拿准了齐轩秉性。
三天过去了,潜入齐宅的人汇报,齐轩把齐宅周边的守卫增加了一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如此,他在宅子内出入的时候也时刻把那本账册贴身带在身上。
除此之外还没有其他举动。
莫庭晟听后,只说了一句:“再等等。”
结果他的话不过落到地上都还没来得及扎根,齐轩那边就耐不住了。
老狐狸自以为好算计,结果派出去的侍卫迟迟不归,他不禁心生疑窦——这该死的人,到底死了没有?
又过两天,从齐宅出来的探子沿街走巷地打听那日牧府的那个小厮,却听说他告假回了老家,前两天刚从城门离开的。
活生生地离开的。
齐宅的探子变了脸色,又听说那小厮边上还跟了两个同伴,再往深了问,有人说那夜无意间路过地时候看到他们三人躲在一个暗巷里面鬼鬼祟祟地在分什么东西。
如此一来,整个事情也就明朗了。
江翊和莫庭晟混在人群中,看着色变匆匆离去的齐宅侍卫。
莫庭晟看着散去的人,叹为观止问道:“江兄都是哪里找的这些做起戏来以假乱真的人啊?”
江翊摇头晃脑卖关子:“佛曰,不可说。”
莫庭晟斜了他一眼:“爱说不说。”说罢率先转身往客栈走去。
此人不按套路出牌也不少见, 江翊都已经习惯了,颠颠快步两步跟上去,走不多时,两人就拐进一条巷陌,他见周遭没人,便凑上前去,伸手环过莫庭晟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真不想知道?”
两人身量相当,为了摆出这个姿势,他必须弓腰驼背才能办得到,看着就觉得万分不舒坦。
可江大公子为了讨巧卖乖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这点“小苦头”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能就着这姿势黏在莫庭晟身上走出去好几步。
湿热的呼吸喷在耳后,莫庭晟伸手推开他的脸,朝他扯了扯脸皮:“不想。”
江翊于是直起身来,附在他腰上的手反正说什么也不会松开,为表歉意,开始和盘托出:“不瞒兰兄,其实江某在民间有不少生意,这其中一项便是江湖戏班子,这些人就是我从戏班子里面抽调来的。”
这听起来就像是漫天胡扯。
莫庭晟斜了他一眼,刚准备说什么,忽地瞳仁剧缩了一下,“小心”两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拉住江翊往后一仰。
江翊完全直面着他,自然把他瞬息的表情变化都收进了眼底,见他脸色骤变的当时便已经自然处于备战状态,被他轻轻一拉,就着他的动作上身往后一仰,躲过了破空而来的一只弩箭,在弩箭擦身而过的瞬间伸手握住箭柄,借着腰腹悬空半仰起身的反坐力猛然侧过半身,反手朝弩箭射来的方向一投。
屋檐上传来一声闷响,随即一个黑影自屋顶上滚落下来。
“出头鸟”的尸体未及落地,后继者的箭雨便已经纷涌而至,交织错综,当空化作一张虫蚁难逃的天罗地网。
莫庭晟和江翊各朝一边,自铺天的弩箭中自如游走,内力卷起遍地的飞沙走石,折扇剑锋一扫,便全变成了见血封喉的暗器,见缝插针地穿过密布的弩箭,转瞬又打下了一批人。
但凭远距离的埋伏并未见优势,巷陌两端便又涌出一群手持长枪长刀的黑衣人,涨潮一般,要将两人淹没其中。
莫庭晟热血翻涌,手中长剑一翻,凭空竟有嗡然的鸣金之声。
黑衣人一拥而上,莫庭晟和江翊护住对方的背后,交替应对,格挡反击之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兵刃过处鲜血淋漓。
第一轮进攻过后,地上便躺了不下二十人。
莫庭晟和江翊抵背而立,毫发无伤,身上那点狼狈还是因为空间太小避之不得沾染上了血迹。
两人神色悠然,眸光里一个像是容着三九寒数的冰天雪地,一个像是盛着阿鼻之境炼人精魄的地狱赤焰,截然不同,却同样地令人望之却步。
黑衣人的进攻和弩箭都停了片刻,他们无人交流,却不约而同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眼前这二人,令“以一当百”一词成了具象......
指挥者躲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些坐不住了。
一声尖利的呼啸声破空响起,远攻的弩箭手搭弓严阵,而后哨声短促响过数声,刀枪齐整,倏然向前,蓄势待发。
莫庭晟和江翊都同时心头一紧。
长啸短哨是军营指挥所用的暗号,用于应对极端恶劣天气或夜袭时环境可视度低下的情况。
来的人是军营的人——也就是莫庭熹的人。
江翊伸手握住莫庭晟垂在身侧攥紧成拳的手:“阿晟......”
莫庭晟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他在第一声的时候,便觉得心痛如绞,之后第二声,他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所有的一切在今天之前都已经有了雏形,所以即便迎来了最坏的结果,他也只能麻木以待了。
他视线鹰巡一般迅速自人群中划过,只可惜这种暗号本身就发声奇特,再加上指挥者内力加持,贯耳传播,分不清来处。
每个军营都有自己特定的一套指令,无法可解,唯有擒贼擒王。
“撑到第二轮。”莫庭晟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道。
江翊声色不动地点了下头。
弩箭又至,二人抵挡之间枪刀便紧随而上,攻势密集,不留生机。
二人不露半丝慌乱,脚下步调诡异,交换往复,弩箭离得最近的也不过擦着衣角而过,未及命中半点,便已经尽数落地。
莫庭晟剑气霸道,以两人为中心抡剑画弧,生生把最前一排的黑衣人逼退了半步,趁着他们站立不稳,江翊折扇一翻,自扇骨间飞出一排细针,寒光尽显没入那些人的眉心。
又倒下了一片。
明明是以少敌多,却有了压顶之势。
指挥者又起一声——正中莫庭晟下怀。
他眼尾收敛成一条细线,脚下一点,人剑合一,一道飓风横穿人群,直击躲在黑暗之中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背抵墙壁立刀抵挡,莫庭晟的长剑一触即退,翻了个剑花,以刁钻的角度架在来人的颈上。
兵刃相接,金属碰撞声撞在街巷的屋墙之上,往复回荡着。
莫庭晟讷然看着面前的人,低低喊了一声:“二哥......”
莫庭熹同样愕然看向他:“怎么是你?”
“你不知道目标是我?”莫庭晟苦笑反问了一句,道:“你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莫庭熹眉心一拧,厉声道:“阿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庭晟暂且把他们的事放下,回身喝道:“住手!”
主将在手,剩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却还是把江翊围在其中,不肯退让。
江大公子刀斧加身从容不改色,见对方不动,便也安然处之,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事不关己。
莫庭晟见状才回头,压着声音道:“在建安时一开始的那伙山匪,是你的人假扮的。”
他这话是一句陈述句,莫庭熹有些愕然,却只是当即矢口否认:“你在说什么?什么我的人?”
和他同样惊讶的还有凝神偷听的江翊——自己从没有和莫庭晟说过那群西北军假扮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莫庭晟每一口呼吸都缓慢而沉重,手下稳当,剑身不动:“你在巷子中遇袭的时候,灰鹭带来营救的人中,就有几个是那时假扮山匪的人。”
莫庭熹抿唇不说话了。
“你找人假扮山匪,诱我上山,却又领人前来假装营救,后来为了遮掩,甚至不惜自伤......”莫庭晟不自觉顿了一下,道:“二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掩藏什么?”
莫庭熹视线下落,眼底杀意却越发浓烈,他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游离在心绪之外:“阿晟,你又到底想指控什么?”
“莫庭熹!”莫庭晟怒喝了一声。
莫庭熹浑身一震。
“二哥......”莫庭晟压低了声音柔柔唤了一声,语气悲切地诘问:“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莫庭熹冷笑了一声,抬眸间,终于不掩眼中杀意:“阿晟,执迷不悟的人不是我,是你。”
莫庭晟心里一惊,只觉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他侧头一躲,莫庭熹的长刀便已经逼至眼前。
灰鹭和莫庭熹的招式相辅相成,莫庭晟心里情绪纷杂,短时间内没能调整过来,被他们压退了几步。
江翊见状周身寒意乍起,莫庭熹始终顾虑着他这边,呼哨一响,弩箭顿至,两人抵挡时尚有余韵,一人抵挡却分不得神。
他心里着急,出招杀意更甚,不论远近,逮到一个算一个,折扇一拢一挥,那些弩箭便全部掉头奔向射箭之人。
“江翊,我应付得来。”
传声入耳隔空而来,江翊眼里升起的血雾落下去,出手却越发凌厉——他得帮莫庭晟拖住这些“小兵”。
双刀自眼前劈砍下来,莫庭晟挥剑挡开,脚下一错又躲开了灰鹭刺来的短刺。
“你倒是有这闲情管别人?”莫庭熹冷道,双刀起势,没有半点停顿便又攻了上来。
莫庭晟终究念及二人的关系,处处掣肘,专攻牵制之处,相比之下,难免势弱。
数招对下来,莫庭熹知道硬碰硬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莫庭晟的对手,便欲攻心:“你不是问我想掩藏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你那些毫无用处的正义感,让你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之后能够早日离开是非之地!”
莫庭晟招式一滞,差点被灰鹭钻了空子刺中腰腹,他腰身一扭惊险闪开,外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从建安城起,你就紧追不放的,步步深入地逼我至此,”莫庭熹继续道:“阿晟,如今你我兄弟到如此境地,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莫庭晟心神一乱,一口腥甜涌了上来,他强行压下,抬手架住莫庭晟的双刀:“李芸是你的人?”
莫庭熹双刃下压:“是又如何?”
莫庭晟被压得单膝一矮,灰鹭手中暗器飞出,直奔他的膝窝。
这一下用心险恶,莫庭熹的刀正当额面,这一下若是打中,莫庭晟的手上不支,那刀劈砍下去的后果不言而喻。
却不想莫庭晟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算准了时机抬脚踢向莫庭熹的下颚。
莫庭熹后仰躲开,刀上的力气一卸,反被莫庭晟推了开。
他往后跳开两步站定,毫无歉疚地回看向他:“倒是我小看了你的身手。”
“二哥......”莫庭晟像是刹那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抽了口气撑开气门,才能重新发出声音,问道:“你这是非杀我不可?”
“我也不想的,”莫庭熹还在装他那副兄友弟恭的嘴脸,满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可是阿晟,你如今苦苦相逼,又岂非要置我于死地?”
莫庭晟实在看不透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只好错开眼去看向地面,道:“是你错得太离谱了。”
他的这句话不知道刺激到了莫庭熹的哪根神经,他的音量骤然提高:“我错?莫昭,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何时亏待过你?”
莫庭晟用力闭了下眼,想要压住满眼的酸涩:“不曾。”
莫庭熹冷哼了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我不曾亏待你,既然如此,你如今这样对我,岂非狼心狗肺?”
莫庭晟睁开眼,眸光如炬:“二哥,我不愿你自此万劫不复,收手吧。”
莫庭熹一顿,连那点虚伪的温情都消退了:“莫昭,你从小就是这样,清高自傲地令我作呕。”
恶语伤人,莫庭晟霎时忘了自己身处何种境地,只听他说:“就因为我们长得相像,从小身边的人就事事要拿你我做比较,我身居高位,政绩、军功,数不胜数,哪一点不如你?凭什么谁都要惯着你,谁都宠着你?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什么谪仙老人的徒弟,什么圣上钦定将军,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凭什么什么都是你的......”
他字字责重,犹如一道紧接着一道的天雷,轰然不断炸在耳边。
原来所有的一切......竟是这样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