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返璞归真(1/1)
姚锦华是否算是“山外有山”姑且抛开不论,他偷引进金陵的信件和这空屋确实帮了大忙。
五日之后,一封以假乱真的“通敌”手书通过日行千里的信鸽送往北境,经由事先安排好的线路送到了北蛮人手中。
北蛮局势暂定。
但这瞒天过海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政策的案子一旦明朗,齐轩作为一国丞相,论罪量刑都是需要昭示天下的大事。
而即便莫庭晟和江翊手头就有一堆齐轩私通外邦的证据,却不能随随便便呈到隆盛帝的面前——齐轩已经身陷囹圄,而隆盛帝心中正揣着对纪明泽的猜疑,如若这时候又“恰好”出现了能置齐轩于死地的“证据”,就算他此前已经相信齐轩的罪行,到这一步只怕也要多想一步。
他们手中的这些罪证,必须得在恰当的时机,经由恰当的人呈现给隆盛帝,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而眼下他们哪一项前提条件都不具备。
“虽说静观其变也是形势所迫,可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也着实是憋得慌。”江翊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你最近不是忙着见缝插针地给查账册的人添堵吗,怎么会什么都做不了呢?”莫庭晟玩笑道。
江翊闻言一顿,嘿嘿傻笑着蒙混,习惯性地偷偷瞄着莫庭晟说这话时的脸色。
两人此时正对坐下棋,轮到莫庭晟落子,他凝神垂眼,面上神色难以看出波动,但感觉到眼前人投来的目光,他便抬眼回望过去:“怎么了?这事我不能知道吗?”
他勾唇挑眉,大有“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的意思,江翊失笑道:“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把精力浪费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罢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庭晟睨了他一眼:“我说我是胡乱猜到的,你信吗?”
江翊两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差点把脸怼到他的脸上,来回看了两遍:“不信,是不是又是青雾告诉你的?”
“不怪他,”莫庭晟深思熟虑之后落下手中的棋子,嘴上继续道:“你这几天偶尔会一声不吭的出门,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所以那天青雾来找你的时候你恰好不在,我就随便套了两句话。”
江翊执起一子,撇了撇嘴:“还需要套话?青雾现在已经默认你是他的第二个主子了,只要你开口问,他还有什么话不告诉你?”
“这是孩子聪明有眼色,你亲手带出来的人,你不应该自豪吗?”莫庭晟见他心思也不在棋盘上,伸手越过桌面在他脸上轻轻掐了一下:“我可告诉你哦,现在大哥那边全靠青雾在联系,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孩子。”
他这一下不痛不痒的,江翊假做出吃痛的表情,棋子落定,便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揉着脸,万分委屈:“你居然为了他跟我动手,还老这么帮他说话,我吃醋了,你看着办吧。”
莫庭晟的目光在棋盘上巡过一边,懊恼一闪而逝,他抬眼看向江翊,总觉得从他暧昧挑逗的神色间能看出一丝得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
温热的呼吸逐渐贴近,江翊眼里的春色就快要被勾得泄洪,往前一凑,却被莫庭晟竖起的手指挡住。
莫庭晟看着面带疑惑的江翊笑了笑,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在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伸手把人一推:“上一局我赢你半子,这一局你赢我半子,又是打平,想要安慰?等分出胜负再说,来吧,继续。”
江翊欲言又止,在他的眼神警告下只好乖乖坐回位置上,心里懊恼自己就不该答应这种无聊的赌注。
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身体,没日没夜地共处一室,又都将对方放在心尖上,免不了时有火起。
可偏偏在这床笫问题上两人无法达成共识,武斗又怕闹出的动静太大,便想了这么个文斗的方式,三局两胜定上下。
他们都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信,却一局下来就已经知道这又是一场“棋逢敌手”的较量。
但没办法,两个人都已经被架在这里,谁若是先退让,那便自然要落下风了。
结果一连对弈两天,都还分不出胜负来......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动手来得干脆——重新开局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冒出了这么一个不谋而合的念头。
只可惜,这时候的默契毫无用途。
两人战得难舍难分,谁都没把宫里那位“被添堵”的皇帝陛下放在心上。
隆盛帝听罢奏报之后火冒三丈,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叫人想办法再探。
青雾躲在角落里,听着隆盛帝对着身边心腹太监说道:“这纪明泽不过一个户部尚书,却能将自己隐藏到如此境地,细想之下实在令人心惊。”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于江翊的筹谋心思——和前面所说的齐轩定罪一个道理,隆盛帝此人多疑惯了,一件事情如果过分顺利,他便容易在主观上对其结果产生怀疑——不管能够用来验证这结果的证据有多具有说服力。
对付这样的人,需得反其道而行,所有的证据都不能让他们到手得太顺利。
不过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让隆盛帝查到账册,所以莫庭晟才说,江翊所安排的一切障碍,其实就是单纯给隆盛帝添堵。
正晃神,青雾又听见隆盛帝招来一人,问他:“莫卿那边可有线索?”
来人好像不知道怎么说,面对皇帝陛下又不得不说,便只好面露难色:“启禀陛下,臣派人日夜监看,发现莫大人并没有动身出去查案的意思。”
隆盛帝眉头轻蹙:“没有查案的意思?你是说他无视了朕的口谕?”
来人道:“倒也不是,莫大人显然是将陛下您的命令铭记于心的。”
隆盛帝被他说糊涂了,问道:“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天子一怒,吓得来人俯趴在地磕了个头:“陛下息怒,臣所言皆是实情,按照陛下授意,牢中看守早早便换成了一个老人,且对莫大人有求必应,在接到陛下口谕之后,莫大人也确实有所行动了——他让那个老人替他出去秘密打听消息。”
隆盛帝沉默片刻:“起身回话。”
来人领旨起身,捋了捋整个事情继续道:“可是那老人大字不识几个,莫大人每次给他的任务又极其复杂,加上他身在牢狱信息闭塞,便时时让那老人来来回回瞎忙活地做无用功,我曾授意那老人暗示莫大人他可以自己出去查,或是如若外面有什么别的人手可以动用的,他都可以帮忙递送信息,却只是遭了莫大人一顿声色厉荏的说教,说他如今既然已经入狱,那边是阶下囚,法度之下人人同罪,陛下一日不赦免他,他便要在这里待一日......”
隆盛帝脸上紧绷的神情稍有舒展。
来人道:“至于人手,就更不用说了,莫大人说他带回来的人马都已经在入城当天便按照规矩留在了城外,且每个人都有造册,陛下要他查的事情关系朝政,他手下的将士都是用来骑马打仗的,万不能参与朝政,乱了军纪,所以直到今天,莫大人也只是在牢里干着急,盼着陛下您还他清白......”
隆盛帝有意从底下那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想看看他是不是事先想好的说辞,看看是不是在替莫庭旭打掩护,可那人除了在他的威压下显得有些不安之外,并没有流露出其他不寻常的神色来。
而如果他所说的莫庭旭的一系列举动也都是真的,那变多少能够证明莫庭旭暂时还是个能够信得过的人了,毕竟他如果是因为觉察到自己这份旨意的真正用意要隐藏羽翼,大可以什么都不做,“身陷牢中”便是最好的结果,用不着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闹出这让人笑话的乌龙。
他莫庭旭终归还是一军主将,这点颜面,总不会有意丢掉不要。
自顾自地把所有弧线衔接成了一个圆的隆盛帝随口骂了句:“真是胡闹,堂堂大将军,也不觉得丢人!”
骂归骂,转身就大手一挥,拟了一道旨意,赦了莫庭旭的罪,还命身边的太监总管亲自前往锦衣卫大牢把人带出来。
青雾听到这消息松了口气,一时走岔了注意力,没看到靠近御书房门口的地方有个人偷偷擅离了值守。
那人看样子是个普通的小太监,从御书房离开之后便一路踩着小碎步到了嘉仪宫的后院小门,在门上“笃笃笃”急促地连敲了三声,那门便应声开了。
小太监身影一闪便进了门。
朱睦听过汇报之后将人挥退,沉思良久让人找来灰鹭:“你跟在莫庭熹身边这么久,应当知道那账册长什么样吧?”
灰鹭有些迟疑,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朱睦嗤笑一声:“你现在还想着怎么瞒着本王,看来并不是诚心合作啊?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现在就可以从嘉仪宫离开了。”
说着抬手朝门口一指,头也不抬,傲慢尽显。
灰鹭咬了咬牙:“王爷您想知道什么?”
朱睦斜了他一眼:“我对账册里的内容不感兴趣,也并不想知道这里面牵扯了什么人,只不过是刚好想到一个法子,说不定能让莫庭熹从中得到一丝生机。”
灰鹭闻言黑沉的眼便亮了起来,当地跪地:“请王爷明示!”
朱睦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来:“你对莫庭熹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可你只不过是一个亲卫,他如今这境地,就算能救得活,往后怕是也很难再养得起你,你又何苦为了他白折腾这么一场?”
灰鹭那张冰山似的脸上刚升起来的一点温度又冷却了下去:“请王爷明示解救主人的方法。”
朱睦往椅背上一靠,悠悠倒了杯茶:“本王做事,喜欢礼尚往来,你既然不愿意坦诚,那本王自然也要有所保留,你先回去想想怎么回本王的话吧。”
灰鹭顿了顿:“从做亲卫那天开始,我的命就是属于主人的,和他是谁没有关系,所以为了救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请王爷明示。”
朱睦盯住他,忽而有些了悟地道:“难不成,你......”
灰鹭敛着神色顿首:“请王爷......”
“好好好,”朱睦不耐烦地打断他:“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你这木头性子跟你那主人可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灰鹭一言不发地垂下眼去。
朱睦:“其实事情也很简单,这本账册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绑在了一起,所有的人都害怕它被公之于众,因为那样,自己的罪行也就暴露无遗了,而同时,这本账册对于他们又十分重要,因为这是他们用来制衡其他人的宝贝,只要是谁得到了这本账册,便能迫使账册上有名字的人为他所用,所以即便如今这风波日盛,这几本账册也依然安然存在于世上。”
灰鹭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话,生怕错过了其中任何一个字。
“可只要抛开了这账册的所有利用价值,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朱睦起身走到桌案边,捻起桌上的一张纸,走到灯台边,把那张纸放到灯台上:“那东西,无非也就是几张纸罢了,不是吗?”
一触即燃的火焰映在灰鹭的眼里,火光跃动,他顿首,转身要走。
“等等,”朱睦把烧着的纸丢到地上,道:“不能尽毁,否则整件事情没有着落,便必定还会有后患。”
灰鹭这回老实了,转回身来,表情真挚:“望王爷指点。”
朱睦露出满意的笑容:“父皇的人分不出真假账册,他们找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快,你只要抢在他们之前找到账册,制造一场意外,损毁里面对莫庭熹不利的部分,剩下的那些,就让他们找去吧。”
没有了指证莫庭熹的实证,三皇子就容易从中插手,加上隆盛帝向来对莫庭熹的器重,便能为莫庭熹赢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灰鹭会意,行了一礼,利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