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叛乱（1/1）
曋朔在无忧客栈从夏住到了冬，虽然期间回过家几次，但客房的房租一直没有断过，看起来是有长住的打算。蓉蓉也懒得去打听他为何一直待在青丘，反正有钱赚，也不吃亏。
今年冬天格外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蓉蓉身上挂着云桑用灵力灌注的小暖炉，时不时拿来捂捂手，才不至于被有人打开客栈门时卷进来的凉风吹得浑身发抖。
仲冬之月，新年将至，神农山方向传出绵延万里的洪钟声，是丧钟。老轩辕王终究是没有挨过这个冬天。玱玹陛下下令举国同丧，为老轩辕王哀悼三日，期间所有官员及家属着丧服，所有店铺门口挂白幡，为亡灵引路。
伴随着老轩辕王的离世，大荒内流言四起。先前还仅限于众人对于玱玹的后宫以及后位的揣测，包括因玱玹至今还没有子嗣，有人传言他对后宫的女人十分冷淡，说那些妃子如同人质，只是玱玹制约他们家族的工具。当然，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局内人产生动摇。如今，有一条传言从暗中传出，愈演愈烈，说当年老轩辕王退位立玱玹为新帝，并非退位让贤，而是因玱玹私自在中原屯兵，以重兵挟持，老轩辕王才不得不如此，有后来脱离军籍的兵长作证，证据确凿。紧接着又传出玱玹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将老轩辕王囚禁在神农山小月顶，给其下慢性毒药，致使老轩辕王含恨而终。
此消息一出，山雨欲来风满楼，各世家人心惶惶。中原氏族大多选择作壁上观，而许多轩辕氏族却坐不住了，要知道，若没有当年的老轩辕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如今还在西北的大山里缺衣少食，许多人心底仍只认旧帝，不认新帝。消息传出一月以来，每日都有人于紫金宫行刺，只是玱玹早有准备，未有刺客得手。
某夜，黑压压的十万大军举着五王德岩和七王禹阳的旗号，以匡扶正义、为老轩辕王报仇为名，逼上神农山。行至神农山结界外，德岩正欲叫板，却看玱玹已好整以暇地候着他们了。叛军将领此时才察觉不对，只见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地不起，而余下的士兵也已被赤水献和涂山云岐带领的守军包围。
“怎么可能？！” 德岩跌坐在地。
“五叔，你以为你们做的天衣无缝？那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玱玹冷声道，“你们如果识相的话，就现在投降，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都走到这一步了，投降？不可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众将士听令，只许进，不许退！” 德岩扶着侍从的手站起身，举旗号令道。
奈何德岩的士兵未战就已倒下七成，剩余的三成难敌玱玹的精兵强将，很快就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五王德岩及其亲信，全部就地擒拿，反抗者斩！”
德岩大概到死都没有明白，为何他的士兵会突然倒地，不战而败，为何本该在泽州的赤水献大军会出现在神农山。此事还要从半月前讲起。
自玱玹料到五王七王图谋不轨时，便派了愚疆带兵去轩辕城镇守，并暗中盯着其党羽。愚疆命姜颜率一路兵马进轩辕山，探察敌情，果然被姜颜发现，五王七王在轩辕山的山沟沟里藏了万人大军。因轩辕山地势易守难攻，不好打草惊蛇，否则难免损兵折将，姜颜决定智取。她命人购置了大量延时发作的迷药，带人伪装成叛军混入营中，于起兵前夜在营地的饭菜中下了此药。剩下的便是通知玱玹，守株待兔，请君入瓮了。
自此，叛军首领五王德岩、七王禹阳兵败自尽，玱玹的两个堂弟岳梁、始冉被判入狱，参与反叛的其余氏族首领也都死的死，囚禁的囚禁。玱玹通过此次叛乱，除尽了异党。大荒内风向立转，只道先前的谣言是逆贼妖言惑众，本来对玱玹虎视眈眈，却未有实际动作的一些轩辕氏族看到他们如此下场，也不敢再有半分妄念。
神农山风云变动之际，蓉蓉他们却未有太多实际体会，毕竟此次叛乱玱玹已经将其对百姓的伤害降到了最低，直到有一日，忘忧堂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女人叫赵柳，死了丈夫，老妇是她丈夫的母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孩子又还小，家里一下失去了顶梁柱，女人要一人撑起一个家，此刻的她面色蜡黄，神情恍惚，好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老妇对蓉蓉道：“我儿前些年瞒着家里参了军，只留下一封家书，说待他建功立业，荣归故里。然而，家里人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老爷子本就年事已高，收到消息后，一下子没缓过去，直接断了气。打那以后，儿媳便时常疯疯癫癫的，白日里总说胡话，喊丈夫的名字，还自言自语，夜里也总是睡不好觉，半夜惊醒，吓着孩子。掌柜的，听说你神通广大，能否帮忙看看？她从前都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邪祟上了身……”
白日幻象、夜间梦魇，并非邪祟，应是至亲之人离世，哀伤过度、承受打击过大所致。蓉蓉心里难受，战争一事，成王败寇，但又有多少底层士兵因此失去生命，有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老夫人，我定当尽力。不知能否让我与您儿媳单独说说话？” 蓉蓉道。
老妇点点头，抱起孙子到门外候着。
蓉蓉看女人此刻状态清醒些，开口道：“姑娘，你能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放心，这间房间里你说的话，只会留在这里。” 蓉蓉见她踌躇，补充道。
“他… 大岩… 他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日，我收到了他的信，信上说，他随军出征了，等此役结束，他就会回来。但我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于是我偷偷跑去了战场……”
“我满心欢喜地想着与他相见，但实际等着我的只有千千万万的尸体……” 女人将头埋进掌中，微微抽泣。
“他们说，他死了。我不相信，直到我看见他的尸体，胸口被利刃贯穿，那双眼睛再凝不出神采……”
“从那以后，我日日做梦，梦见那马革裹尸的战场，梦见他英勇迎敌，却被敌人用长枪贯穿胸膛，梦见他在临死前，睁着双目，还唤我一声柳儿……” 女人此刻已经泣不成声。
蓉蓉柔声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能把这一切说出来，已经很勇敢了。” 直面伤痛是走出伤痛的第一步。她做到了。
“你要相信，时间能治愈一切。只要你能挺过最初这几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蓉蓉安慰道。
“对了，你认识其他士兵的家属吗？我想，如果能与有相同遭遇的人建立联系，互相安抚，共同面对悲伤，你的症状或许能得到缓解。”
女人抬头道：“真的吗？”
蓉蓉点点头，说：“让你婆婆进来吧。”
老妇进门后，蓉蓉接着说：“最重要的，还是给自己一点时间。我明白，你们的孩子还小，需要母亲，但正因如此，你才该花时间让自己尽快好起来。找一些有相似经历、能够理解你的人，把话说出来，你会觉得心里更舒坦一些，对吧？”
女人点了点头。
“记得在家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如果过几日仍未有好转，可以再来找我。”
女人与婆婆离开后，蓉蓉翻阅了各种杂文典籍，查询相关案例。终于，在一本记载奇闻逸事的小册子上找到了寥寥数笔，说有人在经历剧烈的恐惧、悲痛后造成幻视幻听，旁人用法术还原当时的场景，竟治愈了其人内心的创伤。蓉蓉觉得不甚靠谱，但若真有需要，也不妨一试。
十日后，女人再次登门造访。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
女人作揖道：“掌柜娘子，上回多谢您，我与大岩军中友人的妻子联络上了，她与我一同丧夫，聊得还算投缘，我的呓语症也有所改善。不过，我依旧常常白日恍惚，夜不能寐。上回婆婆在，不好明说，但婆婆她腿脚不便，无法出门营生，以我如今的状态，再不快点好起来，家里快要支撑不住了……”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更激进的法子？”
“是。”
“法子倒是有一个，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只是需要施用术法，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不管有没有效，我都想试试。麻烦掌柜娘子了。” 女人坚定地说。
蓉蓉叹了口气，道：“好吧，此法需要我施术还原你记忆深处最深的创伤，将其再次展现在你的眼前。你可准备好了？”
女人点头道：“好，我准备好了。”
蓉蓉让她闭上眼睛，开始布阵。九尾狐族向来擅长幻术，施法对蓉蓉来说不难。很快，女人眼前便重现了那日阴森可怖、满地尸骨的战场。她踩着尸体间的空隙穿行着。她看见了一个骑兵，正在清点战场，她看见他将一只耳朵从尸体上割下，她看清了那具尸体，那是她的爱人，是那曾与她同床共枕数十载，许诺要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她悲伤地呐喊着冲上去，挥舞着双拳，想要击倒那个割走了她丈夫耳朵的骑兵，但骑兵早已走远，只留她一人在原地张牙舞爪，愤怒地发狂。
她的拳头好像忽然击中了什么，接着又是一下，好像是一个人…
她清醒了过来。忘忧堂的门被踹开，一个锦衣男子冲了进来。曋朔扶起了跌坐在地上，满嘴是血的蓉蓉。
“掌柜娘子？我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女人吓得跪在地上，慌忙道歉。
“没事，不怪你。” 蓉蓉擦干嘴角的血，道，“你今日先回去吧。术法已经施展完毕，有没有效果，就看造化了。”
“多谢掌柜娘子！” 女人对蓉蓉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间。
“你怎么在这儿？” 蓉蓉问曋朔。蓉蓉本以为会有伙计听到响动前来查探，但没想到，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他。
曋朔关心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楼下人都听见了，你还问我？你怎么回事儿，帮人看病还能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多谢曋少主特意赶来，我没事，不劳您费心了。” 蓉蓉微微欠身，离开了。
云桑收到消息赶来时，蓉蓉已经没事人一样坐在前台喝茶了。云桑看到她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松了口气。
云桑在蓉蓉边上坐下，转头看着她道：“我就说，让你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吧。你还说你会保护好自己呢！”
“诶呀，这些旧账就别记得这么清楚啦，我这不是没事嘛。” 蓉蓉舔舔嘴唇，心虚地说。
“打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云桑掰过蓉蓉的脸，想仔细查看一番。
“啊，疼！”
“哪儿疼？”
蓉蓉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但那里既没有伤口，也没有淤青。云桑立刻反应过来，她是用易容术遮住了伤。
“哎，在我这儿，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来吧，我给你上药，再晚点，可就要留疤了。” 云桑掏出事先备好的药，一点点给蓉蓉抹上。
“疼，你轻点儿！”
“还没涂到呢，别紧张啊！放轻松，你刚刚那没事人的样儿哪去了？”
“这不一样！”
翌日，赵柳拎了一篮子鸡蛋来拜访蓉蓉。
“掌柜娘子！我可要好好谢谢你！昨晚，我竟然一个噩梦都没有做，今日晨起也状态大好。您真是活菩萨！” 赵柳将鸡蛋递给蓉蓉，道：“家里没什么积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蓉蓉本不想收礼，但看她态度坚决，也没再推脱，“不用客气，我也没想到这法子真能帮到你，这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