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邓小星(1/1)
阵雨过后,皲裂的大地开始重新恢复生机,顶着甘霖而相互奔走的人们,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喜悦。白鹤在山林里偏飞,偶尔三三两两的落在遥远的竹叶之间,悠然惬意。
这个村落,崭新的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干旱的侵袭,人们因为降雨而欢呼雀跃,就好像刚才死去的女孩从未来到这个世界上一般。
人们善于将自己做过的恶事遗忘,要真是回想,那也会给自己带上惩恶扬善的光环。
我走上前去给那女孩松绑,火架上的少女从枷锁上挣脱而下,伤心的抱起亲人的尸首,眼里是如死灰一般的绝望。
她轻轻唱着哄小孩子的歌谣:
阿妹,阿妹,你快快睡,
阿姐为你盖好被,
梦里乘坐摇摇船,
爹娘招手在对岸。
歌声婉转而凄切,她伤心而绝望的将妹妹的尸首拼凑在一起,尽量将残破的身躯拼成一个整体。
随后又脱下自己仅有的破烂的衣衫,掩盖了妹妹血肉模糊的尸体。而自己此刻却只身着了一件小衣,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我才看见,她浑身上下都是伤。
刀伤、箭伤、被鞭子抽打的伤、还有各种看不清的模糊的伤痕,密密麻麻的遍布在她的后背上。
姬发于心不忍,习惯性的保持礼节,偏过头去,不再直视这少女的躯体。
我心下生出些许愤懑,更多的是不忍,解下姬发的披风,走上前去将披风裹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见生人靠近,抱着妹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下,生怕有人再一次对她妹妹进行伤害。
走近了看到是刚才给她松绑的我,方才怯生生的对我微微点头致谢。
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嫣红的血色将我们眼前的土地浸染,也沁透了我的灵魂。
这种血淋淋的、就发生在眼前的惨状,对我的冲击,大过于先前我面对的所有危机。我从未想到人间居然保留着“人牲”这种,残酷的陋习。
恐惧、愤怒、不安、不满,各种千奇百怪的情绪闷的我心口痛。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而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血腥味,让我不得不扶住姬发,打着干呕。
“阿瑶......”
姬发神色凝重的搀扶住我,问我有没有怎么样。
我对她摆了摆手,起身尽量让自己克服这种不适感,“我没事......姬发,我们要救她。”
姬发冲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强忍着身体的难受,走向了那个少女,蹲下身子对那少女说:“入土为安,我们放妹妹走吧,你爹娘想她了。”
少女麻木的眼神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霎时间收住了泪水,眼色里终于回了神,最后眷恋的抱了抱妹妹的身体,然后满眼泪水的冲我点了点头。
我们将妹妹葬在了一个桂花盛开的地方,那少女说她家小妹最爱桂花的清幽。
一个矮小的土丘,几抔带着枯草的黄土,生逢乱世,人匆匆降临世间、懵经历懂成长,最后又这般仓促悲凉的画下卑微的句点。
葬完妹妹之后,那少女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您救了我,我是你的奴隶,我的命是您的,主人。”
我讨厌这种没有人权的下跪,师父自小教我人生而平等,虽然我是仙胎,生来就是神仙,但那也只是代表我的责任与要做得的事与凡人不同,并没有什么高贵与不同。
这世间没有什么物种,需要给另外一个物种下跪,除了孕育我们的天地,世间芸芸众生,应该一律平等。
我伸手扶起来那跪在地上的少女,“好孩子,可有你自己的姓名?”
“回主人,奴叫邓小星。”
“好,小星,可想过在这乱世之中,真正做到安身立命,不再被人在当做牲口祭祀给上苍?”
那少女愣了,不知道我的言语究竟是何寓意。想来她应该是四处流浪惯了,从未有人对她发起这般提问。
邓小星迟疑了半晌,才怯生生的又伏在我脚下,答道:“我生来就是羌族,小时候见惯了同族的兄弟姐妹,在孩童时期就被人拉去当做人牲,我父母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不忍心见到我们被活活献祭,拼了命将我们偷偷送了出来。”
“但西羌距离朝歌有数百里,你们两个女孩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姬发问道。
“我和妹妹救了一个朝歌的小商人,那商人感念我们二人的救命之恩,又经不住我们两个女孩子的苦苦哀求,才答应将我们带到这村落里生活。可最终,我们还是没有逃过被献祭的命运......”
女孩说完看着身后妹妹的孤坟,又一次潸然泪下。
我听不下去了,为何女人生逢乱世,就只能是被人奴役、被无稽的贵族阶级献祭?
我走上前去,再一次将那少女,从地上扶起来,双目直视她,想要通过眼神给予她最直接的肯定与冲击。
“靠别人怜悯是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小星,要是想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你要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要轻易的下跪,就算你是奴隶的身份,不代表你必须做奴隶的事情!”
我言辞犀利又张狂,我听到姬发在我身后倒吸一气。
邓小星被我这样一番呵斥,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双腿一软又想再跪,却又被我瞬间又提了起来。
我们带小星回了军营,殷郊已经在姬发的营帐里面等候了许久。见我们回来时已经过了巳时,又看我一身衣服滚得全是淤泥,当面着急道:“你俩去了何处?”
姬发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晚的吵架,站出来挡在我面前道:“我今早一起来就带她去外面射箭了。”
“为何射箭却不带弓?”
“我们遇到了一些意外”,我补充到,我扭过身将邓小星带到殷郊面前,“我想留她在军营。”
殷郊听我说完人牲的经过,瞅了一眼浑身黑乎乎的邓小星,面露嫌弃之色,对我说道:“此人来路不明,不可以留在军营。”
“那我呢,我不是也来路不明吗,你的意思是我也不该待在这里是吗?殷郊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一样”,殷郊一边说着我不一样,一边却自己红了脸,低下了头,“你......你是姬发的救命恩人,那是对我们质子旅有功。”
殷郊看了一眼邓小星,“她,应该是个奴隶吧。”
邓小星听到了自己奴隶的身份,吓得又躲到我身后。
贵族总是可以这样,仅凭三言两语就泯灭掉底层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可越是处于低位的人,越是应该生出强大的自我来捍卫住自己的尊严。
我伸手护住了邓小星的背,拉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双眼直视于她,期望将自己心中的力量由眼神灌输到她的脑海里。
“奴隶又如何,贵族又如何,当年要不是天下万民,拥护你们成汤先祖为天下共主,你没准也是路边要饭吃的奴隶,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看那殷郊又被我气得想要打人,我却仰着脸凑了过去,殷郊见我这般胡搅蛮缠,转身拿起一个茶杯就往地上扔,“我......我大商太子才不会对女人动手!”
“你爹都知道爱民如子的道理,你却在只知道这里划分贵族和奴隶,你这样也配当太子啊!”
姬发见我们两个又开始吵了起来,伸手拦着殷郊,又扭头对我使眼色,我转身护着邓小星,姬发便对殷郊说道:“你不是已经给阿瑶安置了新营帐了吗,正好他身边也需要个人服侍和照顾,你看她俩这相依为命的样子,倒像是一对感情破深的主仆,你都决定做好人了,何不好人做到底,成全了她们?”
殷郊想到这里就越发的委屈,“不是我不愿意给她安排下人,我这都忙活一上午了,又是找地方重新扎营,又是给她选聪明伶俐的小厮,你看看这丫头,找的是什么人,脏兮兮又来路不明,我是怕混进来奸细,害了咱们。”
说到奸细,姬发又意味深长的朝我们两人望了一眼,但最终还是坚定的转身对殷郊道:“不会的,你不信她,还不信我吗?”
邓小星一听到奸细两个字,又扑通一声跪在殷郊面前,“大人明鉴,小的出身卑微,但绝不是那种奸诈、阴险之人,我的家在西羌三清镇澄西口东边的一间茅草屋,您要是有什么疑虑,大可派人去查。小的虽然卑微,但是我真的很能干,主人救了我,给我新衣服穿,我会拿命报答他,请大人收留我。”
“你还是西羌人?”
殷郊一听到西羌,貌似更加恼火,我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一副态度坚定,绝不退让的模样,又把殷郊气得想打人。
“反正,我就要她,你不留她,我就跟她一起走。”
我正拉着邓小星起身向殷郊告辞,“你站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能随便下跪吗?还有,我们不是主仆关系,我们是姐妹。”
我着重的强调了不是主仆关系,同时还瞪了姬发一眼,他站在原地有点无辜又有一点无奈的看着我。
“你看,这丫头现在是疯起来连你都骂!姬发啊,你就护着她吧,你还能护她一辈子了。我看你是费劲不讨好,我不管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去找父王认罪!”
殷郊甩手气鼓鼓的出了营帐。
姬发无奈的摇摇头,走上前来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假装嗔怒道:“你呀,可别气他了,好歹他也是大商太子啊。”
“太子怎么了,尊贵的从来都不应该是身份,而是行为!”
姬发见我又要滔滔不绝的讲道理,半哄半就的推着我去看新营帐,“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去看看你的新住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