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日断肠蛊(1/1)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回首那段商末周初的往事时,都会感叹上天和命运的安排是这般的精巧且难以逃避。
我因为受不了昆仑山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活,贪图一时的口腹之欲,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了那个血腥残暴、群雄逐鹿、天下割据的时代。
但与其说是被姬发所说的美食诱惑,倒不如说是被姬发那样一个旺盛、鲜活的生命个体所吸引,被他理想中平静、安宁、灿烂的西岐所吸引。
那样美丽祥和的西岐,像极了我儿时记忆里的青丘。
我太思念青丘了,思念青丘的一切。
以至于后来听别人嘴里说得有几分像青丘的地方,我都很想去看看。而我嘴里说得那个青丘,是有爹娘、有哥哥、有黑耀、有金毛的青丘,不是现在与我毫不相关的青丘古国。
当我收拾好东西,穿了一身黑衣,打算偷偷溜掉的时候,我在军营郊外,看见了低头吃草的花花,以及牵着花花等我的姬发。
不知道是不是同心咒的原因,我和姬发总是能在很多事情上,莫名的想到一起去。
比方说此刻我不想参加半月之后的狩猎,姬发不仅猜得到,甚至还为我备好了马和干粮。
我与他根本不必多言,自从我剖了半颗心给他的那刻起,我们就已经注定了命运相连。
他翻身上马,又伸手揽过我的腰,苍劲有力的臂弯,一把将我揽上马、抱在怀里,霎时间,我的四面八方都是姬发的气息。
最后他又把缰绳交给我,眼底里带着笑意:“笨狐狸,这马术真是怎么都教不会。”
“谁说我不会了”,我侧身回头望着他一点都不认输的说,“我是故意在别人面前说我不会骑的,要是被人知道我骑术精湛,半月之后的围猎我更加推脱不了了!”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又在我脸颊吻了吻,“就你最机灵,你们这青丘的狐狸,最会装得一副痴傻天真,实际上你们最会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我骗谁了?”
姬发撒娇式的在黏在我后背上,又拿脸颊蹭了蹭,“之前在营帐里,你是怎么哄殷郊的,你都忘记了,你从来没有那样哄过我。”
他撅着一张小嘴,满脸的委屈。
我啼笑皆非的戳了戳他,“权宜之计,你也要吃醋不成?”
“哼!反正我不管,你以后也得这样哄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是亡命天涯,你可坐稳了,仔细了一会儿花花跑起来,你被他颠下去。”
姬发环住我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我牵动了手中的缰绳,“驾”了一声,又加紧马肚驱使着花花朝着西方前进。
我们一路背离着那军营狂奔,满头的星星都被我们甩在脑后,我们遇见山、遇见水、遇见花,都不曾停留。
“姬发,我多想就这样不顾一切跟你走。”
“好,我们走。”
花花的马蹄踏过荆棘,越过高山,嘀嘀哒哒,山风呼呼在我耳边嘶鸣,就这样,我们似乎把在朝歌的一切都抛下了。
要是一切都在这里终止,多好。
可惜这西风瘦马终究是坨不动两个肩负重任的灵魂。
路过邓小星当初被献祭的那个村落时,我看见姬发紧皱的眉头,姬发皱眉,我也跟着皱眉。
后来我们躲进山洞里休息,他架起来昏黄的篝火,在跳跃的火苗之前,姬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相传他们西岐周族也是诞生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山洞里,他们本来在山里生活的很富足,但洪水的泛滥淹没了他们美好的家园。
族长带着一部分族人,欺山赶海,找到了另一个地方安家,却误入了商朝的领地。
商人信奉鬼神文化,素来有拿人当祭品的习俗。
商人认为只要献祭的祭品种类越高级,天神就会越开心,商人得到的福佑就会越多。这最高级的祭品,就是活人,而活人的身份越高级,也代表祭品越高级。
周人误入了商族领地,商族派来首领抓走了部落的族人要拿去献祭,族长为了保护他的族人,提出愿意用自己交换自己的族人。
但族长年事已高,族长的孩子,也就是族中的少主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便提出让自己替父亲献祭。商王感念王子的孝心,羡慕老族长有这样孝顺勇敢的儿子。又觉得孩子太小还没有到达祭祀的年龄,就决定将少主待在身边,当质子,待少主到了成人的年纪,再来决定要不要被献祭。
“后来呢?”
姬发说道这里,突然疲惫的睡去,我抓着他盘问,他一个字也不说。
晚秋后半夜的凉风彻骨的寒冷,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姬发,我缩进他壮阔的胸膛,偏安一隅,自私的不去考虑与姬发私奔的后果。
仿佛只要我不去想,就没有什么商王、宠妃、质子。
我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被商王作为祭品的少年,他好像不小心爱上了一位姑娘,还骗她说朝歌城里什么都有,只要到了朝歌,他就请她吃南市最好的烧鸡......
我眼见着那少年少女一路策马狂奔,一直到了天涯海角,越走越远,直到二人身影凝结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天边。
可是梦境终究是梦境,当梦醒来,我知道我和姬发还是得回去。
我将姬发从梦里拉了起来,“走吧,姬发,我们得回军营了。”
“嗯。”
姬发和我一样,怅然若失。
我们依偎在马上,信马由缰,慢慢走回军营。我们都希望花花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仿佛只要他走的足够慢,家国天下、责任理想这些枷锁就没法将我们束缚,我们也不必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苦难,姬发也不必面对保护西岐的重任......
天地之间,就只剩我和姬发两个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何又半途折返。”
在我们返回军营的途中,突然碰见了三个蒙面的黑衣人。
我看着眼前的人,我却总觉得好熟悉,这声音......
这不是当时我在那半山平原上,偷听到要在恩州驿站密谋行刺的那波人吗?
“来者何人?”
姬发将我护在身后,说道。
“我本无心杀你二人,是你们自寻死路,这就由不得我了。”
说完他就拔出了匕首短剑,与姬发搏斗起来。
如果说上次我还在怀疑那三个人的身份的话,今日看到这几个人的身手招式,我终于确定了我心里的那个答案。
南鄂人擅长近战,功夫拳脚灵活多变,姬发擅长弓箭,又因为他们一对三,以多欺少,过了几招之后,姬发终还是败下阵来,被他们擒了去。
“你不要做傻事!”
我出言相劝,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我和姬发绝对不是他们的敌人,“杀了他也没有用,我已经把你们事告诉我的随侍了,倘若你杀了我们,追究起来,你们的计划一样会败露。你放了他,我有法子助你们一臂之力。”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朝我冲上来,说道:“你少废话,再多说一个字我拧断你的脖子。”
“我是冀州进献给商王的美人,我有办法接近商王!”
说完我扯下自己的发带,尽量走到月光之下,露出苏妲己的倾世容颜。
三人听完我的这番话,方才停了手,领头的中年黑衣人伸手制止了身旁方才要对我动手的人,又对我说道:“你说下去!”
“你放了他,我们可以跟你们合作,说不定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怎么,你们也想杀他?”
“岂止啊,那人残暴、昏庸、杀人如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年长的那个人听完哈哈一笑,“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倒是说说,你与他有和仇怨。”
“他......”
我突然见脑子卡壳,在原地踱来踱去,疯狂的搜索着当年师父在话本子里给我讲得故事。相传商王残忍暴戾、昏庸淫乱,我只需要把他往坏处说就可以了吧……
“快说!”
年轻的那人手里的匕首又往姬发脖子上笔画了两下。
“他霸占了我的母亲,还想要……还想要斩我父亲的首级!商王即将攻打冀州,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吧,我与他不共戴天,我混进军营,就是为了接近他然后杀了他!”
说完天空啪啦劈下了一道,我被吓得一哆嗦,心里默念:雷公电母啊,我的好同袍,我是情急之下撒谎,你们可仔细了不要劈到我,大家都是同门!
“看来你说在说谎,老天爷不信啊。”
那年轻的黑衣人笑话我道。
“你真有法子近身杀了他?”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说他们要杀的商王,昨晚上还进我营帐轻薄我吧,我看了看姬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这件事。
“半月之后的围猎,我们可以趁乱暗中动手,正好那人特意下了旨传召我,我可以先取得他信任,等到我近身侍奉的时候,行刺、下毒,你们想要他怎么死就怎么死。”
我手舞足蹈的在他们面前笔画着,年轻的黑衣人看起来有些心动,年长的黑衣人却依然未做回答。
“你真的和他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那年长的黑衣人反问我。
“真的,比真金还真,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
为了表达诚意,我伸手指天,正要起毒誓。
那位年长的黑衣人却突然像鬼魅一般,闪身到我的身旁,一手缚住我的双臂,一手卡住我的下颚,迫使我张嘴,又往我喉咙里扔了什么东西,逼我吃下去。
“别伤害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冲我来!”
我听见姬发吼道。
我顿时感觉喉咙里像是有只毛虫在爬,又痒又痛,紧接着腰腹之间犹如被千万只蛇虫鼠蚁腐蚀啃咬,我一下子疼痛难忍、倒地不起。
“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姬发见我这模样,急忙对那年长的黑衣人喊道。
“七日穿肠蛊。”
那年长答道,“我不太相信你们中原人的毒誓,我只相信我们自己的毒蛊。”
“中了此蛊的人,每七日会发作一次,毒发之时,必须服用我手里的解药,方能缓解,七日之后我在军营五里外的女娲宫等你,带着你们周密的刺杀计划来见我,否则,你就等着被蛊虫钻心蚀骨而死吧。”
说完那人放了姬发,姬发见我瘫在地上,一脸的心疼。
“你们为何要为难她,有蛊为何不冲我来。”
姬发怒急攻心,冲那三人吼道。
“我们几个对杀人没有兴趣,怪只怪你们不小心偷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我本来是打算放你们一马,谁知你们又半路折返,至于为什么不对你下蛊,”
那年轻的黑衣人笑了一声说道,“她本身就是你最蚀骨钻心的蛊。”
黑衣少年指了指我,又忽然仰天大笑。
连我都能猜到来者的身份,姬发又怎么会不知,鄂顺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不对姬发动手多半还是顾念儿时情谊。
鄂顺啊鄂顺,你这个傻子,弑君之路艰险无比,一但决定就没有办法回头,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难道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眼见着那三人就要离去,我不知怎地突然有个问题夺口而出:“弑君之路,艰险万分,倘若你们此行不成功,可有想过真正在意你的兄弟。”
是啊,姜文焕是当今王后的母族,也是殷郊的母族,你们如此这般弑君,以后要怎么面对姜文焕和殷郊?
这般紧要关头你都不忍心对姬发动手,倘若大事不成,商王怪罪,你又怎么忍心让他们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少年身体突然僵住,如遭雷劈,顿了半晌,冷冷的回了我一句,“有精力关心别人,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想不出一个周密合理的刺杀计划,你死了你旁边的那位恐怕比谁都要痛苦伤心。”
说完三个人又如一阵风,淹没在了黑暗里。
姬发将我打横抱起,一边落泪,一边笑我傻,最后却又自责的说道:“每次我都想护着你,但实际上每次都是你护我,阿瑶,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我用最后身体最后的一点力气,拍了拍姬发的小脑袋,想让他不要难过,然后便再也忍不了蛊虫的痛苦,疼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