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围猎（中）（1/1）

部队行至麓山脚下的时候，我和邓小星两个人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生无可恋，我看见邓小星小麦色的皮肤泛起来阵阵红晕，像珍珠一般的汗水，从她的额角密密麻麻的渗出。

麓山距离军营也就三、四里地，正常步行应该是不会这么劳累，但是那商王今天骑上马以后就疯狂奔袭，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想要折磨我。

此刻他站在那高高的帅台上，眼神朝我看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而那商王身后的姬发，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此刻五大方阵在麓山猎场的入口处围成了一个半圆弧形，然而首先进入围场的不是军士也不是将领，而是一群穿着粗布烂麻、被缚住手脚的奴隶。

什么情况，俘虏也在今日的围猎之中吗？

我心下一怔，不禁又渗出一头的冷汗，商人的人牲从来都不被当做人来看待。转头看了一下身侧的邓小星，她眼底里则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与胆怯。

商王在那帅台上讲着规则：一只人牲的价值等于三头大象，五只雄虎，十只麋鹿。若在傍晚申时三刻围猎结束时，人牲能够存活不被捕获，那么人牲则可获得自由，放还归家。

我看着那些人牲听完这个规则之后，眼里既有对死亡的恐惧，又有对生存的渴望。其中有更甚者，更是直接下跪祈求天神保佑自己能够活到围猎结束。

我向右侧靠了靠，握住了邓小星的手，小声对她说道：“别怕，姐姐在呢，有我在的地方，你永远不必当奴隶。”

商王手臂一挥，押解奴隶的士兵们就把缚在奴隶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了。霎时间，几十个奴隶拔腿就往那麓山的山林里跑去，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和邓小星在原地祈祷他们不要被将士们找到和射杀。

俄顷，我又听到了帅台上的人发号施令，东南西北四个方阵的士兵依次进入了猎场。我正打算跟着大部队往猎场前进时，肩膀上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给拽了过去。

我抬眼一看，正是那前日里，教我武功的姜也。

“大王要见娘娘！”

姜也说。

邓小星看着我被姜也抓去，也想跟我后面保护我的安全，却被她身旁另外几个商王的随侍硬生生拉了回去。

“没事的，你先进猎场，我随后就到。”

我对那邓小星扔下一句话，就跟着姜也去了帅台。

该来的总归要来，我的大脑飞速转动，设想了一会儿将要发生的场合，尽管这些场面昨晚上就已经在我脑海里不停推演了无数遍。但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人因为我而受到牵连，我还是决定在心中设想一下如何回应商王的刁难。

然而姜也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机会，步伐迈得又快又大，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帅台底下。我不知是因为今日起得太早，还是此刻太过紧张，一时间，脑子竟然一片空白！

眼见着商王的靴子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不得不朝着自己的大腿扭了一把，企图用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

走上那帅台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和四伯侯质子都在，我心下大乱，忐忑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哆哆嗦嗦的踏上帅台的台阶。

随着距离越近，我内心就越发的紧张，感觉我的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姜也先于我一步跪了下来，“大王，姚青兄弟带到。”

商王嗯了一声，姜也便退了下去。

然后帅台上就是沉默，是良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我才意识到好像少了点什么，只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民姚青，拜见大王！”

不同于上一次在龙德殿上的生疏，在军营待的这几个月，我好像也熟悉了这人间的礼仪。

我伏在地上等待着商王的回应，无奈回应我的又是漫长的沉默。我听着那商王好像朝那身后的王座上走了几步，然后就有随侍给他斟上了一斛甜酒，他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

我估摸着他坐也坐了，酒也喝了，怎么也该叫我起身了吧？

没有，等待我的又是一大段的沉默。

随后他连管都不管地上跪着的我，便开始对太子和四大质子，安排部署整个围场的工作，从方队的带领，再到路线的详细划分，最后是猎物的清点，都说了一个遍。

他还是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

我感觉我的双腿和腰肢已经跪的发麻，心里把那商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

“行了，你们赶紧去安排吧。”

听到这句话我猜想怎么也轮到我平身了吧。

然而，下一秒。

“姬发留下。”

听到姬发的名字我放松的神经突然被揪紧，但想明白利害关系以后又放心的呼出一口气。

私下见面对我和姬发来说是最好的惩罚，倘若商王他想立即处置姬发，就会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拆穿我王妃的身份，定姬发的罪名。

此刻他只是叫我们二人留下，就说明攻打冀州的消息是可靠的，王妃无故失踪，大商只能降罪于冀州。

同时姬发的命也可以留着了，因为就大商现在的情况来说，还没有办法将冀州和西岐一起收拾了。

毕竟打仗不是平常的请客吃饭，腹背受敌的话，对大商来说并不是好事，所以商王如今还是要给西岐几分薄面。尽管这薄面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但总归姬发暂时不会死了。

我听到几个人匆匆离去的声音之后，终于听见那商王对我说了一声：“抬起头来。”

我这才慢慢的抬起伏在地上的上半身，低眉顺眼的扬起来苏妲己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蛋。

“哐啷。”

一声脆响，一个青铜酒杯便砸在了姬发的脚下。

“西岐姬发，你可知罪？”

姬发甩了袍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还望大王明示，臣何罪之有？”

“你深夜潜入王宫，挟持大商王妃，还将她私藏于宫中，这桩桩件件可都是死罪啊。”

商王拂袖震怒，我却不能开口为姬发求情，一来这更加反映了我和姬发之间过从亲密，二来此时求情就是不给商王脸面，让他下不来台，他一生气，我和姬发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大脑快速的搜索着，希望我这榆木脑袋能在关键时刻产生作用。

然而姬发却先一步回答道：“启禀大王，我与姚青兄弟，不，是苏娘娘，是在郊外的树林里偶遇的，她路过救了臣的性命，臣当时昏迷不醒，并不知道是谁救了臣。后来就听军中多了一位医术颇为了得的兄弟，投奔了太子帐下，一直想去拜访感谢，无奈军中事务繁杂，一直脱不了身，今日帅台一见，才知道是冀州苏娘娘。”

可以不愧是姬发，这应变能力。

他这么说也没有毛病，我和姬发相识确实是在树林里相遇的的。只不过这个树林具体是恩州驿站的树林，还是朝歌郊外的树林，就说不定了。

商王见姬发这般说辞，又转了身来问我：“爱妃，姬发所言可实？”

我连忙点头，道：“姬发兄弟说得没错。”

“那你来跟我解释一下，那日在王宫挟持你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这回轮到我如临大敌了，姬发跪在我身旁虽然表面上冷静镇定，但是从他跟我一样的额头冒着冷汗，我就知道，这小子的紧张并不逊色于我。

“妾也不知道那是何人，那人将我从王宫里截出来之后，又架着马带我往郊外走了好几里地，然而似乎想要掳走我的并不只有这一个人，半途中我们又遇到另一波想要我命的人。”

我哆哆嗦嗦的飞速转着大脑，商王听完又对我道：“说下去。”

“我就趁他们打斗之时，溜进了树林里，为了掩人耳目，不贼人认出，我卸了钗环首饰，又褪去了身上的华服。请大王恕我失礼之罪，妾身当时只想要活下去，不被坏人凌辱。然后我在树林遇见了一个中箭身亡的战俘，剐了他身上的衣服，乔庄打扮成了一个男子，又在脸上摸了泥。”

我看二人都没有回应的样子，便又接着扯谎。

“许是那打斗声引来了附近军营的官兵，姬发兄弟那夜正好巡逻，出手制止了双方的博斗，但其中一方不讲道义，暗中射了姬发一箭。贼人怕引来更多的官兵，便都匆匆退去。”

“妾身自小在冀州跟家中的姑母学过一点医术，便用草药淬在那姬发兄弟的伤口上，又想着他是军官一定能帮我禀报大王我的踪迹，救我回宫，就背着他去了那军营，等待救治。”

我一顿胡言乱语，将黑的说成白的，此刻我甚至不必去瞧那二人的脸色，光是猜想，也能得知，商王、姬发二人，此时也必定被我瞎编乱造的能力惊得目瞪口呆。

“既然已经到了军营，你的姬发兄弟也醒了，为何不将事情告知，早日回到孤的身边？”

商王开始质疑我编故事的逻辑。

可我是谁，西王母首席大弟子。当年在昆仑山，学艺修为没有长进，话本子看得可一点不少。

我继续胡诌道：“大王明鉴，妾自打被贼人掳走后，心底里就有了阴影，况且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敢完全保证姬发兄弟是不是也跟那坏人是一伙的，就转而投靠了太子殿下。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再将事情告知，作为我名义上的儿子，太子殿下想必也不会不帮忙。”

“可我听说你在这军中混得不错，孤看你是一点都没有想要回到孤身边的意思啊？”

“大王明鉴，妾身自打投靠了那太子殿下以后，每日都在想着将事情汇报，无奈殿下军务实在繁忙，根本无暇顾及臣妾。而臣妾一日晚上外出的时候，又探听到南鄂想要在大王攻打冀州的路上行刺，担忧王上的安慰，想获得南鄂更多的情报，将功补过，也不枉我来着军营走一遭。无奈被他们发现，那南鄂人给我喂了虫蛊，驱使我为他们卖命，臣妾怕他们又要加害大王，才不得不假意奉承，以此来获取更多的南鄂人的行踪。”

直到我把所有的逻辑漏洞补完，才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关于我被姬发掳走一事，二人早就知道是对方做了什么。只是姬发不知道我和商王早有来往，商王没有证据直接证明那黑衣人就是姬发。我的瞎编乱造其实唬不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完全是为了给商王一个台阶下，让他不要迁怒于整个西岐罢了。

“起来吧。”

约莫又过了半晌，商王说道。

“姬发你也起。”

商王上前扶起来了姬发。

“看来我错怪爱卿了”，转而又向我道，“爱妃你也受苦了，既然回到了孤的身边，那以后就都在孤身边待着吧。”

他伸手揽上了我的肩，但明显是想把话说给姬发听。我知道我和姬发之间，从此便再难有独自相处的机会了。

“此次攻打冀州，孤还指望你亲自取下苏护的首级，给你加官进爵呢，你可不要辜负孤的期望啊。”

姬发闻言又是一跪，“属下愿为大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商王这才点了点头，对那姬发吩咐道：“围猎马上要开始了，回到你的方阵去吧，你一向都是我最优秀的儿子，今天的狩猎想必你也不会让孤失望的吧？”

“臣定不负陛下期望，势必拔得头筹，拿下那神弓！”

我站在那帅台之上，看着那姬发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时间苦闷酸涩，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