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东海往事（1/1）
五百年的岁月，在仙家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在帝姬的“谆谆教导”下，少年不仅有了自己的名字，学会了说话，还因为抄写完五百遍天规，练就了一手好字。
在瀛洲，他有一间自己的卧房，不过基本上没什么机会住。
几个小孩子——一只小麒麟、一只小青鸾、还有小丫头，总是拉着他一起嘻嘻哈哈玩到很晚，然后就干脆在小丫头的寝殿中席地而睡了。
直到有一日。
熟睡中的少年感觉身上压了千斤的重担，伸手想推开，可触感让他霎时间意识到了什么，手比脑子快地将压在身上的东西甩了出去。
被扔到地上的小丫头“诶呦诶呦”地嚎叫起来。
小麒麟打了个哈欠：“你们干嘛呢，怎么睡着睡着还打起来了？”
“对……对不起，我是不小心才……碰到的。”少年面红耳赤地解释着。
“他说碰到什么了？”小麒麟呆呆地问道。
小青鸾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拽着他往门外走：“不该问的别问，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啊你，挑大粪的从门口过都要尝尝咸淡么？”
小丫头揉着摔疼的胳膊，冲着始作俑者质问道：“平常不也这样睡的么，你今天发的什么疯啊？”
少年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无法坦然和她睡在一起了，忙下床去扶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摔伤哪里没有？”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继而彦煜摇曳生姿地款步走进来，笑着道：“放心，她皮糙肉厚得很，这会儿指定是在那儿装可怜，博你同情呢。”
“彦煜！”皮糙肉厚的某人咬着后槽牙瞪过去，“你多大年纪了，半夜不睡觉怎么还能干出听人墙根的事？”
“你嚎的这么大声，想听不到都难呦。”彦煜掏了掏耳朵，径直走到少年身前，眨眼间一双眸子变为竖瞳，紧紧注视着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长大了呀。”
“什么长大了？”小丫头看着少年已经比自己还高的身量，傻傻问道，“她是说身高吗？”
少年别过涨红的脸，含糊地应了一声。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睡吧，早上我和你哥哥再来找你们。”彦煜将小丫头抱到床上，掖好了被角。
小丫头困得要死，拍了两下就再次睡着了，少年却没敢再到床上去睡，在彦煜无声的示意下，躺到了之前小麒麟在床下空出的被窝里，辗转了一夜未眠……
清晨的长庚殿里，气氛异如往常的有些沉重。
帝俊将小丫头抱在怀里哄道：“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人家现在长大了，妖族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做呢，你什么时候想他了，过去流洲找他玩也行呀。”
小丫头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打着哭嗝瞅住少年的衣襟：“你不要走好不好？”
少年的一个“好”字将说未说，就别帝俊打断了。
“妖尊。”他朝少年看过来，温言道，“你们都长大了，如果要留下，那就只能以灵宠的身份留下。不过妖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一位妖尊，或许你能改变本族在三界中的处境也说不定，所以考虑好了再答复她吧。”
瀛洲青玉山西侧有座望月崖，崖顶上这百年间修了座不大不小的庙，有位小和尚每天在里面晨钟暮鼓地念经修行。
少年除了和小丫头几个疯玩外，每日总爱抽出点时间来这里坐坐，今天也不例外。
“我可能要走了。”他进门就对小和尚说道。
小和尚给他推过来一个蒲团：“要回妖族了吗？”
少年点点头：“本想答应帝姬留下来陪她的，就算做个灵宠也不是不可以，但天帝好像并不赞同。”
“帝君怎么说？”小和尚问道。
“他说或许我能改变妖族在三界中的处境，”少年复述道，又有些不解，“可妖族本来不就是神族豢养的灵宠么，还要改变什么？”
“非也。”小和尚呵呵笑着摇头，“帝君大慈悲！大智慧！众生皆平等，原本哪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被有心人硬划出来的罢了。”
少年沉思了片刻，似有所悟：“我没有什么想要转变一族命运的大志向，只是觉得如果不离开这里，自己可能永远要活在别人的庇护下，但我想强大起来保护她。”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自轻者人必轻之，自强者人恒敬之，小僧在此祝您心想事成。”
恭迎妖尊返回流洲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小帝姬因为少年选择离去，一直在跟他闹别扭，往日里一天要跟他说上千八百句话还不嫌多，这几天里两个人的交流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等到了第七日，彦煜和青泽盛装来到长庚殿中接人。
青泽褪去了周身的妖冶，露出渺渺端庄的仙家气质，两手结了个如意扣，俯身下拜：“狐族青泽拜见妖尊大人。”
少年也是一身华服，那是玩伴小青鸾熬了好几天的灯油，用自己的翎羽特地赶制出来的。他右手微抬：“狐王不必多礼。”
青泽面上带着欣喜：“我族虽不在流洲，但也早就听闻流洲上您渡劫化龙的事迹，如今能亲眼见到妖尊出世，真真我妖族的大幸啊。”
少年不卑不亢地回道：“妖族繁盛要靠各族共同努力，日后还请狐王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那是自然。”青泽欣然答应。
“你们有完没完？要客套到什么时候？想走赶紧走。”小丫头托着腮一脸不耐烦地赶人。
“别胡闹。”彦煜揉了揉她梳着两个丸子的脑袋，把她的情绪安抚下来，那样子跟安抚自己族里的小猫崽子没什么两样。
“是我辜负了帝姬的心意，” 少年苦笑了一下，他看向小丫头诚挚说道，“承蒙帝姬的救命之恩，若是日后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告之。”
这可是妖尊许下的承诺，可遇不可求。彦煜瞅着尚还在赌气的傻崽子，轻轻拍了拍她：“人家跟你说话呢。”
小丫头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妖尊不用放在心上。”
少年点了点头，垂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之色——她以前都直呼自己的名字，现在却生疏成这样。
彦煜玩味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和帝俊比他俩多活了那么些年岁，不也还没修成正果，估计少年如果初心不改，那他脚下的这条路可就漫漫其修远了。
青泽对少年请示道：“尊上，您若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启程返回流洲吧？”
少年颔首：“走吧。”
瀛洲青玉山云顶的天台之上，一贯是东海对外迎来送往的场所，此刻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是说妖族的人在外面等着呢吗？”被彦煜强拉来的小丫头皱起眉问道。
她年纪虽小，却素来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大小场面，连一个天宫里的老君来了都有东海三岛岛主相迎的仪仗，哪里有妖尊回驾，冷清成这样的道理？
彦煜叹了口气：“小孩子别管这么多，我们这就走了啊，快跟人家道个别。”
青泽面色也不太好，不过没说什么，也福了福身要告退。
“先别走。”小丫头出言阻止道。
她知道从彦煜那里问不出什么，转而看向旁边的景恒：“阿恒，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此刻眼里也露出几分不悦，他先是朝向少年躬身行了一礼，才答道：“三界中妖族位卑，并无在此迎送的先例，已经安排妖族的人在山下恭迎妖尊了。”
小丫头觉得简直荒谬至极：“这是我哥哥的意思？”
景恒摇头：“只是惯例而已。”
“无妨，我们自己走下去就好。”少年孑然地站在偌大的平台上，淡淡说道。
“无什么妨，我给自家立立规矩，关你什么事。” 小丫头横眉立眼地说着狠话。
她拉着少年向天台边沿走去，同时嘱咐道：“阿恒，去把那两位岛主请过来。”
青玉山，山如其名，其上皆为青玉，云顶天台边沿立有两只同样用此石质雕凿而成的高大神兽，小丫头走到其中一只面前，拍了拍它巨大的爪子：“你好啊，椒图。”
“小帝姬大人，有五百年没见到您了。”神兽的嘴巴微微开合，发出浑厚的声音。
另外那只眼珠微动，看向她身边的少年：“小帝姬大人，这位是？”
“还记得我五百年前从流洲带回来的那个人吗？这就是哦，他是条龙哦。”小丫头介绍道。
“哦哦哦，原来是尊上！”两只神兽同时瞪大了两眼，青玉的眼仁儿甚至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少年走近了些：“听闻二位自帝姬开辟东海，便驻守在瀛洲之上，辛苦了。”
“呜呜……尊上，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两只神兽激动得声音发颤，巨大的身躯抖啊抖地，连同整个天台上的草木都随之摇摆。
也无怪乎他们会有这般反应，斗转星移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除了这位帝姬，似乎从没有人愿意跟他们这样的妖物说说话，以至于就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觉得仿佛与这山石无异，并不是什么活物一般。
如今妖尊出世，他们这些妖们总算有了主心骨，眼前卓然而立的少年郎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或许有一天真的能得到与神族、巫族同样的礼遇也不一定。
“喂喂”下方的呼唤勾回了两只神兽的思绪，他们低头看去，只见小丫头各瞟了他们一眼，清了清嗓子：“两位放出天阶，请妖族的人上来，一起给你们妖尊涨涨威风。”
“遵命！”椒图会意，大声应道。
下一刻，一条笔直向上的天阶便赫然出现了在山脚下众妖族首领的眼前，他们一脚踏上台阶，往上迈去，另一只脚已然踩在了天台之上。
须臾，延绵不绝的“恭迎尊上”之声响彻了整个瀛洲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