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面圣（1/1）
两人正在商议之际，一名小黄门报告御林军大统领屈勇杰请求见面。陈西言看了皇帝一眼，笑着说：“陛下，屈统领是来替他的部下说话的。”
景文帝冷笑道：“作为皇帝的亲兵，出去找事情不说，还打伤队员，我都无颜以对。他居然还敢来见我。”
“这件事不能全怪屈统领，那柴天赐是柴家的人，为了替族叔出气，可以理解。但是他越级报告这个事情是有问题的，如果贺安上奏的话，真的要追究他的罪责。”
“丞相，你认为贺安会以此为借口再次整顿柴家吗？”景文帝颇感兴趣地问道。
“从贺安在城门的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把屈勇杰放在眼里，恐怕是不想理会他。”方鸣山说道，“但是陛下，您还是要给御林军面子，毕竟他们是天子的亲兵，被人欺压得喘不过气来，您也会丢面子。找个机会让他们找回场子就好了。”
景文帝一想也是，这关系到天家的面子，不然会让人看不起皇室。
京师官驿宽敞而庞大，直属礼部所管辖，主客清吏司的负责官员为正六品品级。这一天，王登鹏这位官员实在是被累坏了。平常很少有这么多人需要接待，大部分大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在京师根本不屑于来官驿这样简陋的地方。来到官驿的多是些小官员和出身平民家庭的官员，他们贫寒得紧，身边也没有几个随从。因此，官驿一直以来都是个清闲的职位，几乎没有多大事务要处理。但是谁能想到贺安居然会来这里？
贺安是贺氏家族的人，回京后无论是去国公府还是融州城候府，他都不会来官驿。因此，在这里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做。然而事情偏偏发生了，贺安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放着融州城候府或者穆国公府不去，居然来了官驿。而且一来就是两百多人，这让人手忙脚乱。按照大齐的规定，这批人要吃喝住行都需要官驿提供支持。钱很好解决，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一时间，官驿内鸡飞狗跳，所有闲散的官驿人员都被召回，随后又被王登鹏打发出去，购买所需物品。现在官驿中住着的可是一位边疆统帅，而且还是贺氏家族的成员。如果让他不满意，王登鹏觉得自己离辞去官职也不远了。
王登鹏尽力而为，累得衣服脏了、帽子歪了，浑身都是汗水。直到晚上才勉强让这批兵马暂时安顿下来。好在这批士兵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并没有对官驿人员发脾气，只是默默等待官驿准备好喂马的豆草。等官员亲自去喂马后，他们一个个回到屋里休息，完全没有王登鹏想象中的喧闹。令他惊讶的是，这位年轻将军治军严格得很，这些士兵除了值勤的，其他人都乖乖地回到屋里，躺下就睡。
在安排好晚饭后，王登鹏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心里渴望着尽快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舒缓一天的疲劳。刚走到门边，他看到一辆大轿停在驿馆门前，顿时有些无奈。一看那八抬大轿和护卫的架势，就知道又来了一位高官显贵。今天怎么了？接二连三，让人没法生活啊！
大轿停在门口，轿帘一掀，贺临之走了出来。王登鹏虽然官位不高，但身处这个位置上，对于左都副御使寿宁候贺临之这位李大人并不陌生。他明白贺临之肯定是来找贺安将军的。他赶忙跑了几步，站到了贺临之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候爷，您来了。”
王登鹏回答道：“候爷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贺将军就住在这里最好的上房，我已经吩咐人用心侍候。”
“贺将军状况如何，长途跋涉有没有累着？”贺临之询问道。
“贺将军还好，看起来很精神。不愧是将蛮子杀得鬼哭狼嚎的英雄人物。虽然奔波了这么多天，却看不出任何疲态。不过将军的女眷身体有些不好，我已经找了医师进行诊治。”
“女眷？”贺临之微微一愕，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位跟贺安一起进京的幽州统计调查司的头头青月。
“请跟我前头走。”
王登鹏心中有些苦涩，但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他引领着李退之走向贺安的住所，心里明白自己想早点回去的希望又落空了。这位侯爷一来，恐怕很难确定他什么时候会走。他不走，自己也只能在这里等待着。
房门打开，贺安出现在门口。从贺安身边，贺临之看到一位医生正在为床榻上的一个女子诊脉。想必那便是青月。根据暗影的情报，这个女子貌美如花，心如蛇蝎，手段狠辣。然而眼下的情况表明，她与贺安的关系非同一般，竟然大大方方地与贺安住在一起。
“二伯，您来了，请进！“ 贺安微笑着，与在幽州时相比，无论神情还是态度，他都更加沉稳了许多。
“你先出去等着吧！“ 贺临之对王登鹏说道，王登鹏唯唯称是地退了出去。房间里的医生也懂事地站起来，向贺安拱手道：“将军，贵女眷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长途劳累所致，只需好好休养，我给您开几副滋补的药方，就可以了。”
贺安听到他把青月误认为自己的女眷，却没有纠正，反而向医生抱拳道：“辛苦您了。”
“哪里敢辛苦！“ 医生躬身退下，而贺临之的目光如刀一般锐利地扫过青月，贺安是故意不纠正呢还是无意为之？贺临之在心中思量着。如今的贺安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皆为经验丰富的将领。在贺家，贺安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婚姻当然也不可能草率行事，没有老爷子的首肯，他不可能随便结婚。但是贺安这个人性格倔强，现在若是揭开此事，反而可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或许今天来的任务并不顺利，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青月被贺临之扫视，已经感到不自在，她强行挣扎试图站起来，但被贺安按回了床上。“你身体不好，在这里好好休息，二伯也算是家里的人，我们换个地方谈就好了。”
听到贺安这样说，贺临之心中喜忧参半。一方面，贺安仍然把自己当作家人看待，这是好事。但是看贺安对这个女子的宠爱，就有些不妙了。一时间，他的脑袋都觉得有些疼痛起来。
两人换了一个房间，杜子尚已经泡好了上好的清茶，便退下去与贺临之的护卫一起守在房门外，留下叔侄二人私谈。
茶杯里散发着热气，虽然还不是盛夏，但房间里已经有些闷热了。两人都没有喝茶，相对沉默片刻后，贺临之说道：“贺安，你应该回去了！”两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贺安自然明白李退之来的目的，绕弯子反而显得多此一举。
贺安沉默片刻，抬起头说：“箭在弦上。”
“你父亲做了些不对的事情，但孩子不能说父亲的过错。“ 李退之说道：“你今天这样做，已经大大地丢了他的面子，再加上前段时间京城的流言，他现在成了人们取笑的对象。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不是流言！“ 贺安冷冷地说道。
贺临之陷入沉默，虽然不知道温氏在候府里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有人刻意在离间贺安与贺氏的关系，而且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贺安的反应非常强硬和激烈。
“老爷子说了，这件事是他对不起你。“ 贺临之拿出了杀手锏，“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他希望你尽快回去！“
贺安果然动容，贺立臣是何等身份，当朝的穆国公，也是贺氏的顶梁柱和避风墙，他竟然向自己道歉？
“老爷子说了，这是贺家的内事，不必让外人看笑话。“ 贺临之看着贺安的表情，趁热打铁说道。
“回去当然可以，但恐怕要等到明天我拜见陛下之后才能动身。“ 贺安思索着说道，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那态度自然要摆足，否则会让人取笑自己虎头蛇尾，没有担当。
得到这样的答复，贺临之高兴地出乎意料，“好，明天你拜见皇帝后，晚上就动身搬回去。我这就回去让你父亲做好准备。还有，明晚去拜见老爷子吧，你这个孙子老爷子还没有见过呢！”
贺安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容。若非自己在幽州的确有一番作为，恐怕老爷子连自己这个孙子都不知道存在。
耍个小脾气只是一种手段，眼下自己无法摆脱贺氏这个身份，也无法在这个时代抛弃宗族这个大牌坊。自己在定州的发展，仍然需要依靠宗族的力量。他能想象得到皇帝对世家抱有戒心，希望从皇帝那里得到实质性的东西恐怕很难。
“好吧，二伯，我听你的安排。”
贺临之满意地离开了，他不仅得到了贺安的肯定回答，还了解到了贺安和青月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件事他得尽早告诉老爷子，让他做好准备，不要让贺安有机可乘。贺临之心中暗暗想道。
乾清殿内，景文帝还在仔细奏章，袁方小声向他禀报，皇帝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贺安就起床了。天刚蒙蒙亮，青月身体仍然很虚弱，她挣扎着爬起来帮贺安准备。她一丝不苟地为他梳洗，把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他穿上她亲手缝制的贴身内衣，套上外袍，再一件件穿好盔甲，戴上头盔，系好腰刀，站在贺安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地说：“好了，应该没有问题了。”
在幽州的时候，贺安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要么在谋划如何生存，要么在战场上奋力拼杀。只有偶尔有一点空闲时间，他才会竭尽全力与柴义德等人斗智斗勇。那时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及仪容仪表。直到与青月在一起之后，有了她的监督，他才稍微注意一点。但大部分时间他依然一身泥水在雨天里，一身烟尘在晴天里，胡子拉碴，衣衫不整，穿着发臭的衣服也没想起换，身上伤痕累累的盔甲整日套在身上四处奔走。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光鲜过。穿着崭新的衣服，披着明亮的盔甲，脸颊被刮得青涩。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贺安这样打扮起来，不禁让青月眼睛发亮。贺安本来长得不错，经历战火洗礼，生死之间的挣扎，使他原本俊俏的脸庞多了一份坚毅和沉稳。还有一股让青月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气质。恰恰是这种气质最能吸引人，似乎只要他一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焦点。
“你知道宫里的礼节规矩吧？在皇帝面前要恪守仪式，绝不能有差错。如果出了纰漏，容易给人抓住把柄，皇帝也会不高兴。”青月叮嘱道。
“放心吧！”贺安说：“昨天二伯给我详细讲解了这些，不会出问题的。反正今天只是例行的召见，不会花太长时间，皇帝只是想认识一下我，说些客套话而已。”
“虽然是这样，但你还是要小心一点。”青月为贺安整理了一下帽子上的红樱。
贺安看着青月仍带着病态的脸庞，心疼地握住她的双手，说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我走后，你可以继续睡个回笼觉，好好养养身体。王静送来的药要按时服用，我回来后还要搬家，一天都没有安宁。”
青月笑着说：“我没有那么虚弱，没问题的。你走了，我就回床上睡觉。”
贺安拉着她的手，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说：“那就好，我回来要检查的。”他松开青月的手，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杜子尚早已在门外等候，驿馆外的马匹也已备好。
房间里，青月的眼眶湿润，痴痴地盯着贺安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她才走过去关上房门，重新爬到床上，拉开被子把自己完全藏在里面。
大齐皇城位于颍川正中心，恰好在城市的十字交叉路口。它分为内城和外城，外城四周环绕着护城河，城墙四角各有角楼，形态优美，有三重檐七十二脊。城墙四面各有城门，其中午门是最显眼的。它呈现“凹”字形，中间有三道门，两边各有一道门。城楼正中是重檐庑殿顶的九间殿，两边也有角亭相衬，通过廊庑相连。五个屋顶形如展翅的丹凤，因此被称为“五凤楼”。
繁复的建筑群体有序排列，前后呼应，左右对称。即使贺安见过许多盛大场面，但这么辉煌的宫殿群仍然让他内心震撼。他前世也曾去过故宫，但那里现在已经成为旅游景点，已经完全失去了眼前宫殿的庄严气息。
还有很多人望着贺安，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有一种被人围观的动物园动物的感觉。
一个太监匆匆地走了过来，站在人群中来回张望。贺安认出那人是之前去幽州传圣旨的王公公，心生疑惑。不过，王公公已经注意到了贺安，迅速地向他走来，一脸喜色地说道：“贺将军，原来您在这里，怎么让咱家这么费劲找您啊！”
贺安怀着疑惑的神情看着王公公。虽然在幽州时王公公曾经供养过他，但也不至于跑到这里来拜访他，毕竟内外有别，大楚朝廷官员与外臣交往是有讲究的。
“公公找李某有什么事吗？“ 贺安低声问道。这两人的对话引起了贺安身边靠近的大臣们的关注。那些本来在注视着他的众多部院大臣们纷纷将目光转向贺安。
“贺将军啊，你可真是在皇上心目中地位重要啊。陛下让我来通知将军，请您去中和殿等着，就不必和这些大臣一起上朝了。” 王公公开心地笑着，没想到一趟幽州之行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获。他心中对贺安充满了感激。这一次，皇上亲自吩咐要单独见贺安，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认得贺安的容貌，所以他再次被派出来了。这次，是皇帝亲自吩咐的。这一下，他算是在皇上面前有了一些曝光的机会了。只要皇帝还记得自己，出头的日子指日可待。宫中的太监数以千计，除了那些皇帝的亲信，皇上能记得几个人呢？
听到这番话，不仅贺安，就连离他较近的大臣们也感到吃惊。外地统兵的大将回京述职，按照惯例只需要参加早朝，皇帝温言抚慰几句即可结束。为何皇帝还要单独召见贺安？
摸不着头脑的贺安只能高兴地跟着王公公去中和殿。他们身后留下一串茫然的目光，人群中，贺临之眉头紧锁，苦思皇帝此举的用意是什么？
贺安交出佩刀给宫门前的宫卫后，便跟着王公公进入内宫。内宫与外界有着不同的景象，除了与外面相仿的气派和威严外，更多了些优雅的风情，中和殿是皇帝平时小憩的场所。殿前有一个小型花园，此时正正值初夏，百花盛开，清香四溢，细长的柳树轻轻摇曳。
进入中和殿后，王公公殷勤地招呼着贺安，给他找来一把锦凳，然后让小太监泡了茶。“将军就坐一会儿吧，早朝可不是短时间的事，朝廷大臣们每次早朝都要争论个不停，一两个时辰才能结束。”
贺安望着殿前伫立的宫卫和屋内站着的像木头人一样的小太监，小心地问道：“王公公，我这样做是否违反规矩，如果让皇上知道可不好。”
王公公笑道：“将军请放心，这是皇上的吩咐。否则，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皇上说将军没必要去早朝听那些无聊的废话，让将军在这里等着，皇上下朝之后会过来召见将军。”
摸不着头脑的贺安不动声色地塞给王公公一张银票，“王公公，能否透露一点皇上单独召见我的原因？”
王公公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监，将银票藏入袖筒，笑道：“将军，请耐心等待，不久之后就会知道了。或许陛下对将军在击败蛮子方面的战绩很感兴趣，想听听将军的详细汇报呢！”
听到这话，贺安就知道王公公其实也不清楚原因，这一百两银子打水漂了。他心中有些无奈，只能安坐在中和殿里，耐心等待朝廷景文帝来解开他的疑惑。
这段漫长的等待出乎贺安的意料，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他起初谨小慎微，但最后变得无聊至极，耐心被逐渐消磨殆尽。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过了中午的三刻钟。早朝竟然一直延续到这个时候，这让贺安感到惊讶。他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想必皇帝和大臣们还在早朝中商讨事务，也不会很顺利。
贺安在中和殿里走了几圈，欣赏了墙上挂着的字画多次。早先冲泡的茶连茶叶也吃了一半，他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贺安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已经让中和殿里的那些太监震惊不已。能在中和殿中被召见是做臣子的极大荣幸。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大臣都表现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当然，那些权贵们除外，他们对此已司空见惯。然而，这位贺安却与众不同。
也许是察觉到了太监们如磁铁般凝视着他的目光，贺安转过头向他们微笑了一下，正在盯着贺安的太监们都吓了一跳，赶紧恢复端正姿态，目光也不再扫视。
被这些眼睛盯着也不舒服，贺安重新坐下来，锦凳看上去舒适，但坐久了却有些不舒服，因为没有靠背。中和殿里有一把舒适的椅子，但贺安胆子再大，也不敢坐上去，因为那是专属皇帝的位置。他将双腿伸直，双手环抱在胸前，竟然开始打起瞌睡来。昨晚与二伯谈了半夜，今天又起得很早，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坐了半天，实在有些疲倦。
在朦胧之中，贺安感觉有人进了中和殿。作为一名武将，他警觉性很高。稍微有人靠近他，他的潜意识就会发出自动报警，他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有人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皇帝！贺安惊讶地跳了起来，明黄色的衣服并非人人都能穿，尤其是那人胸前的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虽然不知道金龙有几只爪子，好像皇帝的龙是九只爪子，但此人身后站着两个面容苍白，毫无胡须的太监，他们目光不友好地盯着贺安。而稍远处的王公公脸上露出惊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