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和谈(1/1)
慕容冲晚上来时我便向他打听毓怀的丧葬事宜。
“姚苌要停棺几日,”他斟酌着说辞,“应该是打算亲自为姚毓怀祈福。”
我便犹豫着表述了我想去见姚毓怀最后一面。
慕容冲沉默了半晌,说“姚苌似乎颇受打击,亲自为他女儿守灵。”他顿了顿,“你若实在想去,我便陪你去看看。”
我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拿出簪子将姚毓怀的事情和嘱托告诉慕容冲。
慕容冲听后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但是也表示十分惋惜。
他似乎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李贺敏…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说,“不过这些事情是姚苌处理的,我没过问。”
说完他又牵住我的手,感叹道,:“幸好你还完好无损的在我身边。“
我沉默着,他以为我还是因为姚毓怀和李郎的事情伤心,便宽慰我,“不必忧伤,这对于他们俩也是一种成全。”
“但是,”慕容冲跟我说,“姚苌自姚毓怀死后便十分暴躁,你若去我怕他伤着你。你若信我,我便代替你完成此事。“
我摇了摇头,“毓怀之前拜托我,所以我想亲自完成,毓怀也好安心。“
慕容冲拍了拍我的手,“那明日吧。“他说,”我陪着你去,让人把姚苌支开。“
我自然点头称好。
他又问,“今日身体还好吗?“慕容冲叹了口气,”如今姚毓怀身死,其他人我总是不放心。
“好多了。“我说,”毓怀留了方子给佩儿,不要紧的。“
“嗯,“慕容冲拉着我坐到了他的怀中,把脸搁在我的肩膀上,”你身子好了,我才好安心。“
安心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吐槽,在前线打我父皇吗?
那你还是不要安心好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我现在在他面前已完全化身了一头温顺的羊羔,他说什么我都点头应是。
他抚摸着我的平坦的小腹,“这里…”他又抱紧了我,“不过军中条件艰苦,此事倒也不急。”
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这话我可不敢跟着应。
慕容冲又亲自喂了我药,然后将我赶去床上睡觉。
“你不睡吗?”我问他。
他披了厚厚的斗篷坐在我身侧,拿起了竹册,“那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你先睡吧。”他替我把被子盖好,然后又摸了摸我的头,哄小孩儿似的。
“我就在旁边看,陪着你。”
我心里想他其实不用这样,我一个人占着一张大床开心的不得了,而且他这样看累不说还看不太清,不过他既然愿意,我也没有说拒绝的道理。
…
第二日一早慕容冲就带我去见了姚毓怀。
毓怀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安详着紧闭双眼,因为是中毒致死所以皮肤已经呈现出青紫色。应着深冬天气寒冷异常,所以毓怀的面目仍然是去时的样子,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已经离去。
我鼻头一酸,眼泪就要落下。
慕容冲拥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他的怀抱一带,“安阳,想哭就哭,没什么的。“
我推开他的搀扶,摇了摇头,把泪水忍了回去。
若毓怀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我再为她哭泣,她愿意如此信任我将这件事情提前与我说,她知道,如果我跟慕容冲开口,她一定会失败。
但她还是冒着失败的风险告诉了我,不过就是希望我不要伤心,给我一个缓冲的时间。
便是念在毓怀的良苦用心,我也不应该再伤心哭泣。
毓怀永远这样温润却富有无穷的力量。
而且如今她得偿所愿,我应该为她欢喜才是。
我将装着荷花簪的锦盒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毓怀的身旁,然后说,“毓怀,你大概已经见到李郎了吧。“我将手拿了出来,”你已经得偿所愿了,你说过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我停了停,坚定地说道,“我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慕容冲自然听不懂我的弦外之意,他还以为我说的是能跟他在一起这个事情,还感动的拥住了我。
我心下嗤笑,又想,他抱便抱吧。
都快结束了。
侍从禀报慕容冲说姚苌要回来了,为了避免跟姚苌起正面冲突我便让慕容冲带着我先行离开了。
慕容冲一路把我送回了帐子,然后跟我说
“最近战事繁忙,之后可能顾不得你。“
我低声应是。
我思索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问他,“你是要打进皇城了吗?“
慕容冲摸了摸我的头发,愣了一下,然后说,“快了。“
我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慕容冲大抵担心我伤心,又跟我说,“安阳,你不要难过…我“
我连忙抬起头打断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早就接受这个结局了。“我抚上了他消瘦的面庞,深情道,”我还有你,不是吗?“
“安阳,”他信以为真,“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我不知道是我演技太好还是慕容冲生来就对自己无比自信,这些话他竟然丝毫听不出问题反而相信我真的是这样想。
我低头笑了一下,赶他走,“你不是还要去处理事情吗?快去吧。”
慕容冲依依不舍的跟我分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晚上再来看你。“
“好。“我说。
进了帐子佩儿已经给我凉好了药,端了过来。
我摆了摆手说,“先放着,我有点累,休息一会儿。“
“可是,“佩儿有些犹豫,”这药温的刚刚好,若是再放一会儿只怕药性就不大好了。“
“那我要吃梨糖。”我跟佩儿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要过糖,也很久不曾对佩儿要求过什么。搞得佩儿有一段时日特别忧心忡忡,总怕我想不开。
佩儿听我这样说,忙笑嘻嘻的应了然后跑去拿梨糖。
我见她掀了帐子,便端起药碗将那褐色的药汁缓缓地全部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
话说这花还是此前佩儿怕我心情不好特地从外面移植过来的野花。大抵是因着从前的野蛮生长使这株植物一点都不娇惯,有时我忘记了几天不浇水也不见他有一点枯萎。
甚至叶边都没有一丝泛黄,还是那样生机勃勃的样子。
不像我之前伺候的那些花草,美貌有余但脆弱不堪,便是有专门的宫人伺候着也常常溃败枯萎,我之前还以为是那些宫人偷懒不好好伺候,如今却明白不经历风霜的花草又如何能长成呢?
而且那花盆中的植物如此有韧性,因着这个原因,我可以安心的将药倒进花盆,也不怕他们能看出来。
药碗还散发着余温,我干脆拿在手里暖手用。
其实这药也不是非倒不可,只不过现下这样的情景,便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为何还要吃这么苦的药呢?白白搓磨自己。
佩儿进来见我的药碗空了,开开心心的捧了梨糖到我面前。
“后厨一直备着呢,奴怕姑娘突然又想吃。”佩儿将包裹着梨糖的手绢慢慢打开,晶莹剔透的糖果闪耀着盈盈的光辉。
我拿了一块含入了口中。
梨糖慢慢的在口中滑开,甜丝丝的味道融入口腔。
好像心底的那抹苦意也微微消散。
我眯起了眼睛,乐呵呵的将那帕子往佩儿面前推了推,“好甜,你也吃。”
佩儿吞了吞口水,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军中找些梨糖不易,奴就不吃了。“
“吃嘛。“我劝道,见佩儿还是没有动作,干脆拿了一块梨糖直接塞入了她的嘴巴里。
佩儿没防备,张嘴吃了我的糖块,然后瞪大了眼睛。
我笑了笑,问她“甜吗?”
佩儿点了点头,然后眼睛红了起来,“果然是很甜的。”她说,“奴想起来,以前在…“佩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时候奴嘴巴馋,都是姑娘偷偷将糕点分给奴吃。“
“我曾经说过,”我跟她说,“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你的一口。“我拉过她的手,又将手帕抽出来擦掉她的泪水,”哭什么,有好吃的还哭。“
佩儿破涕为笑,“奴开心。“
“开心就不哭了。“我说,又用手抹干净了她的泪水,“像个小花猫似的。”
“可是,”佩儿沉默了一下,复又开口,“姑娘的身体…”
我将药碗倒置过来,那里面的药汁空空如也,“会好的,不要担心。”
佩儿听了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收了碗下去了。
等佩儿出了门,我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因着刚才一直忍着,所以这一下子来的气势汹汹,直咳嗽的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趴下缓了缓,又喝了点水将喉咙中的痛压下去才好了一些。
这副身体,如今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不过也好,我因着身体不好,慕容冲将大部分的心思都分在了我的身体上,所以偶尔我没有调整好情绪也不会让他发现端倪,只当我身体不舒服。
倒是一个很好的遮掩借口。
不过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看来那件事情要快点提上日程了。若是被他察觉到了,只怕我就没有机会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当面下了姚苌的面子,他最近似乎总在默默观察我的行径似乎对我有所怀疑,只不过慕容冲维护着我,大部分时候都被他挡了回去。
但机会只有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筹谋。
若是失败…
不过,无所谓了,大抵我这副破败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人死灯灭,这些事情也自然不用再计较。
我和衣在床上休息,决心不再想这些事情。
不知道为何,这段时日总觉得身子越发疲倦,之前总是难以入睡,如今却每每都要睡上几个时辰。
我一开始甚至疑心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不过后来又觉得不太像,倒更像是油尽灯枯得前兆。
大抵慕容冲也发现了我的这些变化,他本来想唤军医给我瞧瞧,可我只是嗜睡,没有别的状况,况且前线战士多伤痛,军医也实在是无暇顾及我。
我跟慕容冲说应该是身体在休养,所以多眠。
“等过段时间还是这样,再请大夫来也不迟。”这句话令人听起来十分善解人意,于是慕容冲便不再强求。
慕容冲已经带兵攻打到了护城河外,对于他来说,父皇的王座已经完全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而父皇最后的军力仍在顽强的抵抗,虽然在慕容冲眼里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父皇要求和谈,慕容冲知道这个事情以后跑来问我,“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他话里有话,大概最近战事紧张且胜利便在眼前,他终于又想起了我和秦国的关系。
我原也是秦国的公主,是他的质子。
虽然他待我极好,但也无法缩减我们身份的隔阂。
我们之间,无论从当初还是现在,永远都是不平等的。
幼时他在我父皇后宫时我总以为我是将他平等看待,但现在再回想这些事情,从一开始他与我的相处便是低了我一头,以我为尊。
他的那些忍让,那些服从和屈服,一定是很痛苦的。
大抵这些旧事,始终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终成他的心魔。
我曾经以为父皇对他的宠爱和封赏以及特殊关照,在他心里从来都是一种屈辱和亵玩。
而这次和谈,是慕容冲用一种即将胜利者的角度将父皇踩在脚下,看着父皇对他卑躬屈膝的求饶是他等待已久时刻。
他怎么会不愿意去,只不过来试探我的意思,二也有来炫耀之意吧。
毕竟再如何,我都与我父皇血脉相连。
他爱我,但他更爱折辱多年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的滋味。
我装作听不懂他的试探,垂下眼帘,掩下眼底的恨意,“为何不去?”
他盯了我半晌,大概是在没从我的表情中看到不满和愤怒的意味,他便把我拉到了他的怀中,“嗯,是该去。”
他把玩着手中的兵符,说,“你要与我一同前去吗?见见你的父皇和母后,说不定是最后一面。”谈及曾经的仇人,他性格中狠戾的一面又展现出来,说话也不再客气。
“不了。”我摇头,他这话说的太过直白,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模样,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不去了。”我虽然语气淡淡,手却在微微颤抖。
慕容冲叹了口气,“对不起,安阳。”他抱紧了我,“我也不想你难过。”
我老老实实的让他抱着,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却落了下来。
也许,在慕容冲见过父皇以后是个很好的时机。
一个人在最得意的时候,便也就是最不设防的时候。
毕竟他以为自己登上了山顶,又怎么会防备身后的那双手呢?
想到这里,我就平静了下来。我拉着他的手,装作忧伤地说,“你心中有恨,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饶恕我的父皇,”我垂泪,露出最脆弱难忍的一面,“可不可以放过我的母亲和姐姐?毕竟她们一介妇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慕容冲拥着我,没说话。
于是我又加了一剂猛药,“你若善待他们,便是彰显仁义。想来这个位子也能坐得稳当。”我开口,“我虽有私心,但也确实是为你之后着想。”
慕容冲终于开口,”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考虑。“
我恭敬地拜谢他的垂怜。
他把我扶了起来,“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些虚礼?你身子不好,我答应你。“
我破涕为笑,乖巧的靠进慕容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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