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毒不侵(1/1)
长御城祈福庙十里外的树林里,两个身形相似的背影出现在那里,两人面前是个被倒吊在树上的小厮。
鄢执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是鄢十六。
鄢执看了眼身旁的兄长鄢彻,他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眼神里却并没有半分悲悯,即使死在他面前的是为他效力五年的手下。
无用之人便是死了也是自找。当年鄢彻把常年在长御城修养的鄢执接回长挽城时曾说过这句话,鄢执记到现在。
鄢彻并未言语,只是向鄢执授意。鄢执便用剑刃轻轻一挑,那绳子便断了,鄢十六就直直落地。
可鄢执刚要走近,那“鄢十六”的躯体便瞬间幻灭,在空中留下一阵黑色烟雾。
鄢执和鄢彻立即掩住口鼻,等到烟雾消散,地上就只剩下空荡荡的黑袍子。
“是幻术?”鄢彻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兄长,那鄢十六......”鄢执盯着地上的黑袍子,瞳孔惊异地放大。
“昨夜便死了。”鄢彻语气冷漠,他最看不得鄢执这般妇人之仁。
鄢执不再言语,很快残存的黑色烟雾把他的思绪牵回他半月前从长御城离开的那个晚上。
那夜,鄢执站在角楼上,俯瞰着这偌大的长御城里最独特的角落——鬼市。
众人来来往往,唯有一袭黑衣的女剑客入了鄢执的眼,脸上半块银色面具,背后绝非凡品的长剑,腰间的箫,还有莫名熟悉的眉眼。
鄢彻不知何时出现在鄢执的身后,鄢执开口唤了声,“兄长。”
鄢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朦胧中那女剑客似乎和李记酒酿的掌柜说着些什么。
良久,鄢彻开口,“那个女剑客绝不简单。”
说完,便低声对鄢十六交代着什么。
鄢执从不过问兄长的事,可他透过兄长漆黑的眼眸还是读懂了些兄长的想法。
多半是让鄢十六盯着她,是敌便除了她,非敌就为己所用。
鄢执的思绪重新回到地上的黑袍,兄长既知女剑客不简单,却又派武力最弱的鄢十六去追踪她,一来试探女剑客的武力程度,二来恐怕早就想寻个由头除掉鄢十六,只因鄢十六曾撞破他的秘密,所以鄢十六是否成功追踪女剑客,都是死路一条。
鄢彻快步离开树林,鄢执只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长御城。
今日是寒食节,如意酒楼便热闹了起来,掌柜的让浮月白日收了摊子进来帮忙招呼着客人,等到入夜再随着焰火表演一同出摊。
浮月忙碌着,手脚很麻利,倒是省了不少事。刚刚闲下来一会儿,浮月就帮着掌柜的算账。
“浮月,门口那桌来了位贵客,你去招待一下。”掌柜的手里拿着算盘,说着就接过浮月手里的账本继续算起来。
浮月用围在腰间的麻布揩了揩手,不经意瞟了眼门口那桌,是他?
浮月走去后厨,往长柄茶壶里添了些新茶,看了看手腕的逐渐密布的红点,疹毒明显发作,来得倒是时候。
浮月在手臂上点了几个穴位,封住疹毒蔓延的脉络,不至于危及性命。
只是当日浮月可以扎破了手指,疹毒渗入血液。此刻她只觉得有些头晕,手臂红点处有些痛痒,这些她都受得住。
傅明渊看着浮月从远处走来,和几日前见时一样,还是沽酒女的打扮,恭敬的做派和眉眼间化不掉的冰冷。
可今日她怎的嘴唇发白,脚底步伐也有些虚浮?
浮月稳稳地端着长柄茶壶往傅明渊的杯子里添了些茶,却并未看他一眼,只是说,“沉星公子,慢用。”
傅明渊收回思绪,听她如此称呼不禁愣了愣,想起上次相见时故意逗她的“浮月沉星”。不过这小姑娘绝不是当真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不过是不愿透露姓名的迂回罢了。
或许这个披着沽酒女装扮的女剑客早就把他查了个底朝天,此刻是在跟他装傻呢。
傅明渊笑了笑,“浮月姑娘,劳烦再添副碗筷。”
浮月点了点头,转身就去拿了碗筷。
等浮月取了碗筷回来时,傅明渊旁边已多了个人。
一袭青衫,上面的刺绣精致讲究,腰间的玉佩更是价值不菲,应该也是哪个世族。手里晃着折扇,头上戴着条青色的抹额,眉眼秀气,轮廓柔和,看上去十分温文尔雅。
浮月想起那晚在鬼市的茶楼上看到的两个身影,那白衣的是傅明渊,那青衫的多半是此人了。
浮月向青衫颔首示敬,华湫收了折扇,也点了点头。
傅明渊抿了口茶,开了口,“浮月,这位是华湫。”
浮月打量着华湫,姓华?原来是贺絮之的儿子。
“华湫公子,”浮月恭敬问好,又接着问道,“二位想来点什么?”
“寒食节传统的糕点和一壶泠雨酒。”傅明渊看着浮月越发泛白的嘴唇,不由地皱起眉头。
浮月转身便去备菜,步伐却明显缓慢下来,疹毒发作实在令人浑身乏力,她去后厨将菜品报给胡师傅,就取了一瓢冷水往脸上泼,这下镇静了不少。
华湫喝着茶,听着戏,却有意无意地说,“明渊兄,近日倒是常来这如意酒楼啊。”
傅明渊又想起浮月的身影,轻笑一声,“许是有了牵挂的人,别处倒变得无趣了。”
华湫一惊,这傅明渊中邪了?牵挂二字何曾从他口中说出。
恍惚间华湫突然想起几日前听母亲提起,如意酒楼有位沽酒女气质不凡,还把华府的腰牌给了她,邀她来华府一叙。
“这浮月莫非就是前些日子母亲给了华府腰牌的那位?”华湫此话出口,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衣着打扮的确是沽酒女,可这浮月朱唇贝齿容貌姣好,就算是脸上的青斑也丝毫不减她的美貌,行事做派更是利索得体,像是能得母亲欣赏之人。
“是她。”傅明渊放下茶杯,看着浮月端着各色糕点和酒朝他们走来。
浮月头痛难忍,握着木盘边缘的手紧了紧,还是稳稳地把盘子放在傅明渊桌上,有条不紊地上着菜。
傅明渊看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眸子微动,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却并未出声。
直到浮月把泠雨酒放在桌上,说了声,“二位公子,慢用。”就将木盘抱在身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一阵头晕目眩令浮月眼前发黑,突然向后倒去。
快要倒地之时,傅明渊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她的腰,“浮月!”
浮月感受到腰间那只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虚闭着眼睛,隐约看到眼前人眼中难掩的担心与慌张。
他为何这副神情?
浮月一手撑着地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实在无力,一旁的华湫也俯下身来看着她。
傅明渊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好在并未发热。他又看了看她撑着地的那只手,下意识握着她的手腕,掀开衣袖,大片的红点,果然是疹毒。
华湫心下一惊,以为这沽酒女是招惹了什么狠角色。
虽说疹毒不是什么太过致命的毒,可也要看下毒的剂量,况且中毒后的确折磨人。
“萧唤,”傅明渊转头对门口喊了一声,候在门外的随从萧唤立刻疾步走来。
萧唤看到傅明渊怀里抱着个女子,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回了句,“公子。”
“把玉毒散拿来。”傅明渊把浮月扶起来。
萧唤从腰间取出一个极小的玉瓶,递给傅明渊。
浮月看着那瓶玉毒散,又看了看傅明渊,他想救我?不知道此人想耍些什么花样,这毒分明就是他下的,此刻所为是想刻意引起她的感恩之心吗?
傅明渊一手握住浮月的肩膀,让她坐起来些,然后从玉瓶中倒出些白色粉末,凑到浮月嘴边。
浮月微微扭过头,说,“这是何物?”
“解毒的,”傅明渊亲轻笑了一声,这小姑娘倒是防着他,又说,“你倒是有些无用的戒备心。”
浮月虚弱地喘着粗气,抬眼看着傅明渊,把他的手推远了些,“离我远点,当心你也过了毒。”
傅明渊盯着浮月良久,又把手凑过去,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浮月姑娘忘了,在下百毒不侵。”
萧唤和华湫在一旁看着,似乎也帮不上什么,二人只是从未见过傅明渊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浮月不说话,此刻怕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百毒不侵,怕是意有所指。
那夜鬼市打斗,傅明渊为何中了她银针上的剧毒,却还能安然无恙。
难道他认出她就是那夜的女剑客,可为何还同她演戏?
浮月装作一脸茫然,只得将唇靠了过去,她的嘴唇不经意的碰到傅明渊的掌心,留下一丝似有若无的温度。
傅明渊感受到那出乎意料的温热,似乎怔了怔,随即又很快就恢复平常模样,将桌上茶水递到浮月唇边。
浮月就着茶水咽下药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了起来,说了句,“多谢。”
华湫又想起母亲的嘱咐,若有机会去如意酒楼,再邀浮月华府一叙。
华湫想着母亲颇善医术,不如带浮月回华府让母亲救治,也能全了母亲的交代。
“浮月姑娘,”华湫上前一步,“家母略懂医术,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如去华府调养一阵?”
“不必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浮月看得出华湫的意图,不过是得贺絮之的嘱托,要带她回华府罢了,顿了顿又说,“沽酒女中了毒也没有调养的命,华湫公子说笑了。”说完便回了后厨。
浮月这话入了华湫的耳,华湫张口想辩解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
傅明渊看着浮月的背影,她说的那些话到底也戳进了他的心。
他从未想过,她不是在扮演沽酒女,怕是有些沽酒女的东西也被她上了心。
“萧唤,”傅明渊招了招手,低声对萧唤说,“去查查,是谁给浮月下的毒。”
“是。”萧唤把玉毒散药瓶收回腰间,便出了如意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