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会改变（1/1）

山崖上，崖柏前，微风中。

张元申衣袂飘飘，远望着丛林间隐约的山路。

牛角号特有的呜咽声不时从山林间传来，惊起飞鸟和小动物。

张元申眯了眯眼，眼眸中精光乍闪，似乎已经穿透了层层林木，看到了数里之外的山民。他甩了一下灰黄色葛衣大氅的袍袖，转身疾走，最后跃下山崖，宽大的袍袖鼓荡，如飞鸟张开翅膀滑翔，掠过一处山坳，在空中转折飞行，最后落入下一个山隘处的镇岳道观。

他轻轻降落在院子里，缓步走到百年梨树下，抬头看，果实累累满枝，清风徐来，甜香腻人，常人嗅到不免心情怡荡。但张元申静修多年，心志早已经锻炼得坚如磐石，即便这棵梨树结的果子如此让人迷醉，也不可能让他吃那么一小口。

“这点果子可不够……”张元申对着梨树低语，“又开花了，还不错。”

在压弯枝头的果实之后，枝叶空隙处，梨花朵朵盛开，花瓣如白云似白玉，嫩黄花蕊处，蜜蜂正来回忙碌。而就在蜜蜂旁边，几颗小小的幼果已经露头。

镇岳道观的现任观主张元申一挥袍袖，缓步踱至走廊下，跏趺而坐，双目似闭非闭，气息幽然如寂，眨眼间已经入得定中。

恢复了精力的大黑狗（它被取过心头血）在院子里转悠了十几个来回之后，道观院墙外响起了中音的牛角号声，大黑狗张嘴欲吠，转头看了一眼走廊下如同雕像的张元申，又硬生生把叫声吞了回去。

牛角号三响，一把苍劲雄浑又激动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巴山脉卧虎营虎贲士孙建州求见上真高功大法师边荒镇守大人！”

张元申睁开双眼，眉头微皱：“不在！不见！”此刻，他的声音如同金击玉磬，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好像一片携带冰雪的渔网撒开天地间，让听到声音的人感到浑身收紧、气血微凝。

院墙外安静了下来，似乎被泼了一盆冷水，片刻之后，是黑狗儿的声音响起：“巴山脉卧虎村寨老太爷孙建州求见镇岳道观观主！”

张元申跌足而起，看了紧闭的院门一眼，吱呀呀门轴摩擦声响起，院门洞开：“请进！”

黑狗儿和孙建州走进了道观的院子，其他的山民则留在了外面。

张元申看了一眼黑狗儿，发现并无异样，遂转眼看向孙建州：“好久不见，孙老太爷。”

孙建州低头拱手，道：“镇岳道观重开山门，老朽不胜惶恐及喜悦。惶恐，值此多灾多难疲敝之秋，小老儿我看管不力，营内缺衣少食，难以为继，实在惶恐涕零。喜悦，镇岳道祖师终归是我巴山脉开脉之祖，不忍见山民疲惫饥馁，再开山门，救山民于水火，我等乡野鄙夫自此可沐浴玉磬金声，摆脱蒙昧。不胜感激涕零之至啊！”

说到这里，孙建州倒头就拜。

但他拜不下去，一股忽如其来的无形气垫顶住了他的膝盖和前倾的身子。

他修炼二十四气意到极高深境界，躯壳已经渐渐脱离凡人之躯，但即便如此，又怎能与真正的高功法师争锋。

心内暗叹一声，孙建州顺势立定。

张元申淡淡道：“孙老太爷何须如此，你我平等论交罢了。”

“诚惶诚恐，岂敢岂敢！”

“镇岳道观……”张元申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早已经不是边荒镇守了，这个情况你们几个都是知道的。”

“但在我们心中，镇岳道观依然是镇守巴山脉的镇守者，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

张元申没有理会孙建州情绪激昂的表态，声音有些欠缺感情，寡淡道：“循大势、树大德、聚大力、行大道。昔日祖师之言，经历百年，犹自耳边回响。”

孙建州冲天拱手：“镇守大人金声玉振！祖师大人万古长青！”

张元申依旧用那种欠缺感情的寡淡声音说话：“大势岂是人指定，大德岂是正邪分，大力岂是头点地，大道岂是孤寡行。百年之后，以我看来，祖师说得对，但祖师也错了。”

孙建州一下子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不知说啥是好。

张元申继续道：“大音希声，如斗转星移；大象无形，如空间流形；大言不惭，如圣人高声。”

孙建州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是对还是错。封闭山门这几十年，小张道长看来是把祖师的言论给狠狠批判了一番。如今似乎大有心得，所以重开山门伸张理念？

我该怎么接招？在这几句话的时间，孙建州的脑海里翻转过好多念头。

幸好，接下来，张元申没有继续批判祖师。

他温和地询问黑狗儿，吩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黑狗儿高兴地回答：“我们卧虎村寨这次大大小小来了差不多两百人，我想，今天就先让他们搭建一些临时住所。后续还有其他村寨的人赶过来，预计至少一千多号人。”

“路途遥远，一路辛苦了。现在已经是午饭时刻，你找些手脚麻利的去垒灶做饭，我已经在米缸中准备了足够多的大米、面粉，倒是肉类食物准备不多，但先将就一下，待我去云天府采购搬运回来就无需担忧了。”

“张道长，云天府是哪儿？”

“此去约五千里，一座边陲小城。”

“这么远啊，为什么不在三河口镇采买呢？”

“对我来说不是很远。我从未去过三河口镇，但我在云天府有熟人，他那里的肉多得吃不完。对了，饭菜做好之前，给大家每人摘一个梨送去。这棵梨树是老树，结的果子既甘甜又饱满。”

“好啊好啊，大家走了这么长的山路，又渴又乏，特别是小孩子们，吃一颗梨子，真正好啊！”

卧虎村寨老太爷孙建州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黑狗儿和张道长聊天聊到飞起，内心羡慕嫉妒恨，但又不敢有丝毫表露。

不过，孙建州心里安慰自己，跟黑狗儿不过是聊一些温饱问题，层次明显低于跟自己聊的问题。

但仔细一想，小张道长明显更亲近黑狗儿那边啊。孙建州心里更加不平衡了，好歹我曾经是前朝，不，祖师麾下颇为给力的卒子。怎么到了小张道长这里，成了被晾在院子里的糟老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呐，唉！

张元申安排了黑狗儿接下来的工作，终于将注意力转到孙建州身上，他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