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福缘浅薄(1/1)
张元申领着孙建州走进堂屋。
孙建州抬眼看到正前方墙壁上的挂画,嗷呜一声干嚎起来:“我的镇守大人呐!我来看您老人家了!”
张元申皱了皱眉头,但没有管这老头在自己面前演戏,到供桌前点燃三柱线香,作揖三次后,插入舟形香炉。然后又点燃三柱线香,递给身后抽抽嗒嗒,假意啜泣的孙建州。
孙建州接过线香,作揖、插香,然后从大氅中掏出荷叶包裹的米饭加腊肉共三份(对应神牌上的三位),还有一壶酒三个酒杯,恭敬放置供桌上。再将三个酒杯一一斟满,而后扑倒在蒲团上,叩首跪拜。
“镇守大人啊,您的虎贲儿孙建州来看您了。百年前一别,日思夜想,魂牵梦绕啊。也不知大人您在圣神天国过得怎么样,想必是合真合道合真道,悟全悟真悟全真,阔步九重霄,洞天大真人。如今巴山脉人口繁盛,兴旺发达,一片欣欣向荣。大人您如能百忙中抽空,再次踏足凡尘,来巴山脉看一眼,您的虎贲儿女们都会感激涕零,不胜感恩之至啊。呜呼哀哉,吾祖吾师,伏惟尚飨!”
张元申又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当年是一名虎贲士,符印表疏等等都没有正儿八经学过。这里乱用结尾的敬辞,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多用在祭奠死人的祭文,当然也可以用来祭祀鬼神。……不过,祖师、宗师的状况……
他斩断了自己的念头。
孙建州连连叩首,将青石地板撞得咚咚声连响,如果不是怕用力过大撞碎地面石板,恐怕他还会更加用力。
嗑了十来个头之后,孙建州才抬起头,直起身,长跪,双手抱拳,眼巴巴看着墙面的祖师画像,似乎等待着祖师发话。
张元申轻咳一声,示意孙建州该站起来了。但孙建州当没有听到,仍然愣头愣脑的长跪在蒲团上。
“你且起来吧。”张元申只好开口。
孙建州心里暗自叹息,缓缓起身,一脸失望神色表露无疑,他嘟囔道:“唉,真的是……走了一百年了,一句话也不给。”
张元申听到了孙建州略带怨气的低语,笑了,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祖师隔空与你讲话。”
听了张元申这句话,孙建州一点都不尴尬,其实他就盼着张元申跟他多说话,骂一骂甚至打一打,都是可以的。孙建州举起手拍了自己好几巴掌,道:“打你这个混混儿,打你这个混混儿!不会说话!不会说话!”
然后庄重神色,诚恳语气,对张元申道:“我是虎贲儿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只懂得打打杀杀,唉,打打杀杀的水平也不甚高,否则也不会被祖师大人放在这穷山恶水之间,百年也不召唤一次。”
“哦~你是说祖师对你,或者对你们不好?”
“惶恐啊惶恐!绝不是这个意思!镇守大人对我们如再生父母,有比照天地化育之恩德。想当初。父母横死,年幼的我饥渴濒死,是镇守大人将我一手抚育长大,并为我量身定制二十四气意,后又让我执掌卧虎营,赠予我在蛮荒丛林中生存并壮大的能力。我孙建州能有今日之人间地位,无不是镇守大人的恩赐。”孙建州朝墙上挂画弯腰作揖,“在我们一干留存至今的虎贲儿心中,镇守大人不是亲父更胜亲父,对我们好得不得了……只是,做儿女的遇到难题解决不了,难免会想如果父母能帮忙那是最好了,若是各种原因之下,父母帮不了,有点小小埋怨流露,那也……”
“那也合情合理。”张元申接过孙建州的话尾,话锋一转,“你们自认为是祖师的儿女辈,其实,如果按帝国的秩序,你们实属僭越,超越了你们的本分和地位。按道律具体应该如何处置,我没有翻查过帝简道律的具体文本,但或许是立斩无赦,或许是杖三百,最低也要定个轻慢之罪。”
孙建州一下子呆住了,心想,从进了院门开始,这现任观主一直在敲打自己啊。
张元申继续道:“不过,这里距离帝国中枢何止千万里,帝国的威严穿越千山万水之后,抵达此处的不过是丝缕残留,遥不可及的帝简道律要求穷乡僻壤之民,也实在是苛刻了。只好说,你好自为之吧!”
孙建州心道,好吧,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他低头恭敬道:“我不该妄言,万幸是观主仁慈,不治我僭越之罪。”
张元申看着孙建州恭敬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响鼓不用重锤,快马无需加鞭。话又说回来,只要你不去奢望攀附不该攀附的,作为卧虎村寨老太爷的你,还是雄姿英发,称得上当世豪杰。”
孙建州心想,怎么说,我不该留恋我过去的虎贲士身份?现任观主不是很赞同镇守大人也就是他祖师爷的理念?我只要一怀念镇守大人就要被敲打?
他脑海里的念头翻翻滚滚,道:“观主明鉴,百年光阴难以磨灭镇守大人,不,镇岳道观给我们留下的光辉形象啊。一直以来,镇岳道观在我等山民心中有崇高地位,我现在虽是卧虎村寨老太爷,村寨人口三百多号人,辐射影响周围百里,在八角笼斗大会上被评为上等村寨,但每天都是诚惶诚恐,感觉如水上浮萍,没有跟脚,随时会被哪个大能掐住脖子,打个半死。昨晚听说镇岳道观重开山门,我立刻觉得心里有了依靠,背后有了支撑,腰杆更硬了。昨夜兴奋得睡不着啊,现在眼圈都浮肿了,今天一大早出发,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前来拜谒观主。”
孙建州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不知观主对我等村寨有何章程示下?”
张元申微微一笑,道:“镇岳道观封闭山门数十年,与外界很少接触,但这么多年偶尔看上一眼,我觉得你们自成一套体系,发展得很不错嘛。至于说我的章程?值此虫灾爆发、口粮青黄不接的疲敝之秋,镇岳道观重履尘世,大开善门,秉持的是帝国中枢弘道的本心罢了。无为而有为,无不为,我的章程就是没有章程。”
孙建州心想,真的吗?镇守大人在的时候,巴山脉就只知有镇守大人,不知帝国为何物……但表面上,孙建州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景行行止的模样。
张元申此时也在想,我确实是遵循了帝简道律所述的弘道思想啊,只不过……他斩断了后续的念头。
张元申继续道:“祖师当年本可以将镇岳道观方圆千里化为自家道场,正如其他的边荒镇守使常干的那样。但最终祖师念及穷山恶水产出不多,山民生存艰难,不忍其增添祭祀重担。于是清除山魈邪魅之后,任尔等山民自由发展,休养生息,待未来有所成就。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看来,所谓成就,不过在可与不可之间。”
孙建州迟疑了一下,问:“不知道该问不该问,如果当年镇守大人将镇岳道观方圆千里转化为自己的道场,我们会怎么样?”
“着璎珞,颂华章,步云气,执玉磬。动则九天之上,陪真人宴饮逍遥;静则归墟之地,炼自家魂魄澄清清净。人称黄巾力士,仙家虎贲。”
孙建州扼腕叹息:“我等福缘浅薄啊!镇守大人分明……分明……”看了看镇岳道观现任观主张元申的脸色,继续道,“……分明是看我等不堪重用,提拔不能,遂放我等自生自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