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停电（1/1）

方小鱼的脚擦了几天的红花油，热敷了几次之后，已经不疼了，脸上的伤口不严重，半个月之后结了痂，涂上老师给的药膏，很快便看不到疤痕。

手肘和膝盖的伤口严重些，虽然已经不需要纱布包裹，但结了暗红色的痂，平时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好在已经是深秋，穿的是长袖长裤，倒也不至于吓到别人。

雷雪在被打之后不久便去跟阿兵的妹妹道歉了，她不是霸凌阿兵妹妹的主要人物，只是被她学校的女生叫去撑场面的，并且也没有动手，因此阿兵没有太为难她。

雷雪被校外的人打的事情，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她觉得丢人，所以现在收敛了很多，不再同以往一样嚣张跋扈。

至于她推方小鱼的事情，她一口咬定只是因为人多拥挤，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是无心之失。

方小鱼是不在意的，比赛本来就难免受伤。

受伤的那段时间，林勋每天都会送方小鱼回家。

他总是跟在她身后，离她两三步的距离，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在巷子里。

下过雨的巷子，吹过潮湿的风，掀起她半边长发。

榕树叶子哗哗的响，几片掉落的叶子吹落在两人的脚边。

方小鱼扶着巷子里的墙，慢吞吞的走着，书包上挂着的玩偶，一摇一晃的甩起来。

方小鱼转身时，能看到身后的林勋，双手插兜，神情淡漠的跟着她，看她转头时会轻声的问一句：“怎么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是最臭美自恋的时期，他们会理香港明星同款的发型，刘海长到能盖住半个眼睛，也会学着电影里男主角出场的姿势，定着久久不动，以得到女生的一句夸奖，更会模仿那些偶像剧主角追女生的浪漫行为。

但林勋和那些男生不一样，他不用刻意的找姿势，只要随意站着就是焦点。

方小鱼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但也经常会望着他的脸出神。

林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迟到早退，校服穿的规规矩矩，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虽然上课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睡觉。

自从那次接吻以后，他们两个再没有亲密的举动。

林勋表现得若即若离。

方小鱼分不清他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情愫。

他喜欢她的这件事情，不过是冯艾的一面之词，他从未亲口对她说过，而她也从未向他求证过。

方小鱼的内心是矛盾的，她希望林勋是喜欢她的，但又不希望林勋开口表白，她知道自己还小，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她不愿意把精力放在感情上，况且父母也不会同意她早恋。

她并不了解林勋，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已经过世的姐姐，他经历的那场火灾，甚至他这个人，方小鱼都从未了解过。

而且方小鱼是有点介意他之前的感情经历的。

这样疏远而又亲近的关系，似乎是他们两个最好的相处方式。

—— ——

阴雨连绵，下了数日。

下午的第二堂课才开始。

午后的天空上逐渐布满了黑沉沉的云，乌压压的盖住天地，白天仿佛黑夜，不多时，呼啸而来的狂风席卷了整个校园。

张晓萱在讲台上解读古文。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巨大的雷声响彻天际，教室里的窗户在狂风中肆虐摇晃起来，重重的弹到窗沿上又反弹回，吓得坐在窗户边上的同学尖叫起来，几个女生探出身子去抓窗户，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狂风卷着树叶冲击教室，桌上的书本被吹风起来，教室里瞬间乱作一团，张晓萱赶忙让几个男生把窗户锁紧。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紧接着瓢泼大于倾盆而下。

这场暴雨下得突然，张晓萱没心思上课，让大家自习，自己匆匆忙的给家里打去电话，询问窗户是否关紧。

教室里的同学也没有心思自习，有几个被雷声吓到的女生，久久不能平缓，而更多的人则是在担忧这么大的雨放学怎么回家。

雨下了突然，停的却很及时。

放学前突然就停雨了，还隐隐的出了太阳。

学校处于低洼地段，且排水系统不好，一场暴雨下来，路面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

男生卷起裤脚毫不犹豫的走进积水里，女生则是在水势较浅的地段小心的趟过。

方小鱼膝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积水里全是细菌。

她站在教学楼下，进退两难。

眼看同学陆续都离开，她叹了口气，弯下身挽起裤脚。

一直站在方小鱼身后的林勋开口问：”你干嘛？“

方小鱼诧异，她以为林勋已经走了，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是你没发现我。“

林勋走到方小鱼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过去。“

方小鱼拍了一下林勋的背，示意他起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快点。”不容拒绝的语气。

方小鱼没有动：“这是学校，被老师看到不好。”

林勋转头：“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背你过去，一个是我抱你过去，你自己选，我数三下，你不选，就是默认要我抱。”

“三……二……一……”

林勋见方小鱼没有动作，站起身把她拦腰抱起。

方小鱼惊呼一声，在他怀里扑腾起来：”背，我选背。”

“很遗憾，你已经错过了选择的机会。”林勋戏虐的看着她。

方小鱼掐着他的袖口，哀求到：“别，别，这是学校，真的，求你了。”

林勋眼里有片刻的失落，随即把方小鱼放在地上，他先是把自己的裤脚挽了起来，然后把书包丢进方小鱼的怀里，才蹲了下来。

方小鱼左顾右盼，见学生已经走的差不多，无奈之下，她把林勋的书包背在后背上，她双手攀上了林勋的肩膀，身体浅靠上他宽厚的背。

在方小鱼还没有准备好之际，林勋双手挽住她的双腿，把她的双腿勾到腰上，一下站了起来，方小鱼没扶稳，身体惯性下往后仰，双手下意识环紧了林勋的肩膀。

方小鱼听见林勋轻笑了一声，有些不满：”你是故意的。“

”谁让你慢慢吞吞。“

林勋背着方小鱼趟过积水，方小鱼的脸颊靠近他的耳朵，随着步伐的起伏，她的脸时不时轻划过他的耳边。

“你对别的女生也这样？”方小鱼问。

“哪样？”林勋回。

方小鱼也说不清是哪样，只是觉得林勋挺会哄女生。

这段时间的种种，看似都是平常的小事，他做起来却异常自然，仿佛就是随手而为，却很能戳中她的点，或者说是每个女生都会心动的点。

可能他对每个女朋友都是在这么关心体贴。

方小鱼这样想着，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林勋停下脚步，颠了她一下：“怎么不说话。”

方小鱼轻锤他的胸口：”你干嘛呀，好好走路。“

他浅笑：“你吃醋了？”

方小鱼没有正面回答：“怎么走了半天才走了这么一点路？”

“还嫌我走得慢。”林勋把她的腿挽紧了些：“抓稳了。”

没等方小鱼反应过来，他开始加速小跑了起来。

林勋背着方小鱼穿过夕阳铺满的校园，夕阳透过枯枝落叶，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上折射出屡屡耀眼的光。

班主任张晓萱从教工楼走下来，远远瞧见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他们的周围，弥漫着危险的早恋气息。

晚自习开始没一会，张晓萱便把方小鱼叫到了办公室。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在高高堆积的作业本旁，身上的套装干净整洁，发髻被一丝不苟挽在脑后，不苟言笑的看着对面站着的方小鱼：“小鱼，你是初二转来的，这一年多来，我对你印象一直很不错，你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也很聪明，有些话我觉得没必要跟你拐弯抹角。”

方小鱼内心隐隐的知道张晓萱话里的意思，她垂下头，不敢直视张晓萱的眼睛。

张晓萱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你父母在这里开了家小店，供养你读书并不容易，你现在还小，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学习，考上好的学校，感情的事情，等你上了大学，你想怎么谈都没有人会拦着你。”

“老师，我……没有……”方小鱼苍白的解释。

“你知道林勋的家庭情况吗？”张晓萱问。

方小鱼摇摇头。

张晓萱叹了口气：“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

她说的直白，方小鱼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

“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老师也尝试着救他，但是，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别人再怎么拉也没用，他能不能考上高中都不一定，也许他的人生就是初中毕业，出去打工。可是你不一样，以你现在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市里很好的高中，只要你努力，考个一本大学不是问题。”

她继续说：“你们将来会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你们的眼界，圈子，知识层面都会相距甚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会有很光明的前途，而不是现在浪费时间在谈恋爱上。”

方小鱼的脸色苍白，眼里泛着泪水，她无力解释，无法反驳。

张晓萱知道这些话很残忍，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她相信以方小鱼的聪明，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她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她必须扼杀这段感情。

“你和林勋的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父母，你那么聪明，我希相信你能处理好，还有一个学期就中考了，你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方小鱼恍恍惚惚的出了办公室。

教学楼的廊道上，刮起了风，呼呼的刮着她的脸，一点点灌进了她的眼睛里。

风势渐大，吹得树枝狂魔乱舞，在夜色下，如同鬼魅在肆虐哭泣。

林勋依靠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抽烟，他身上的校服被风鼓满，落寞的身影在肆意的狂风里是无尽的悲伤。

方小鱼望着他，眼泪悄然落下。

天边突然闷响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闪电从天而落，把夜空劈成了两边，世界顿时一片漆黑。

停电了。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自习的学生涌出教室，四周乱糟糟的。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林勋手上的烟发出微弱的光，在电闪雷鸣中苟延残喘的亮着。

方小鱼在漆黑中朝着那屡微弱的光摸索走去。

她想靠近他，却最终与他擦身而过，拐进了教室。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闪电击中了配电站，这一片区域都停电了。

无法自习，也无法回家。

校长和教导主任冒雨送来了蜡烛，张晓萱把蜡烛分给每组组长。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肆虐，教室里烛火摇曳。

微弱的火焰印在方小鱼的眼眸里，她想起了林勋生日的那一晚。

那晚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也是这样，带给人光明和希望。

可是蜡烛总有熄灭的一刻，再美好的事物也会消散。

那晚，仿佛是独属于烟火下绮丽的梦。

所有人都在告诫她，早恋是没有结果的，早恋影响学历，甚至会影响人生。

张晓萱把选择摆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她没得选。

方小鱼突然就很想哭，泪水不受控制的一滴接着一滴，她怎么擦都擦不完，只好把头埋进臂弯里，小声的抽泣。

张燕听到了声音，以为方小鱼是被雷声吓哭，她轻轻的安抚方小鱼的背：“没事的，雷声一会就停了。”

方小鱼哽咽的回她：“我没事。”

林勋靠在椅子上，烛火的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忽明忽暗，他望着方小鱼，心里闷闷的，像今晚的天气一样，狂风席卷，骤雨轰鸣。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教工楼的张晓萱。

办公室里的谈话，他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张晓萱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残忍，却又那么深刻。

他很想冲进去反驳她，可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向张晓萱保证什么，更无法向方小鱼保证什么。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他根本摆脱不了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林兆暴虐的基因，也充斥着林红脆弱敏感的神经，甚至背负着姐姐逝去的一条生命。

他无法自救，只有堕落。

这场暴雨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了。

电还没有抢修好，半个城市都处于黑暗之中。

为保证安全，张晓萱安排了男生送女生回家，徐思望和方小鱼的店挨着，因此安排他送方小鱼回家，在出校门口的时候，徐思望被林勋拦下。

徐思望没说什么，看了方小鱼一眼，默默的走了。

方小鱼没有走那条僻静的巷子，而是选择了更远却更宽阔的那条大道。

无形中，命运已经推着她做了选择。

街道上一片漆黑，积水漫进商店里，道路两旁的榕树被吹断，横跨在水里，方小鱼小心的趟着水，缓慢的避开杂乱的树枝，冰冷的水漫过她的小腿肚，鞋子浸在水里，难受的很。

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

方小鱼只顾脚下的水路，没有注意到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不远处驶来一辆车，并没有因为积水而减速，而是加快了油门从方小鱼左侧冲过去。

林勋眼疾手快把方小鱼护在怀里，溅起的脏水全数打在了他身上。

他的后背全湿，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滴在方小鱼的脖颈，砸得她心里发颤。

他紧紧的抱住她，像要把她勒进身体里，许久都没有放开，他在她的头顶轻声呢喃：“让我就这么抱你一会，就一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像是对方小鱼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四周有淌水而过的路人，有呼啸而过的汽车，漆黑的夜里，汽车的灯照着他们，又远去。

方小鱼没有推开他，而是伸手环住他的腰，无声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这一刻，就让她放纵一次。

在无人窥视的黑暗里，在匆匆而过的人群里。

放手之前，再随心放纵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