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廷议（1/1）

嬴政今天确实睡着了，但这也不能算他的过错。毕竟，廷议涉及的人太多，工作不可能在那么早就开始，嬴政今天就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卯时将过才起床。

秦朝不像后续的朝代那样，所有的制度都有个固定好约定俗成的规程，每日都有的朝会，在这个时代是从未有过的事。唯一有的廷议，也是君主需要找人商量事情时，大臣们一起来朝堂上聊一聊解决方案，皇帝本人通常只会在大臣们商议完毕后再做出最终的决策。

除了大臣以外，嬴政还额外确立了博士们的地位。秦国之前用人，由于商君变法的效用，常常是有军功者占据高位，秦王也通常与这些武人相处，有了从各个学派、各个地域选拔上来的博士，也能让朝堂流入新鲜的思想，使皇帝的决策更加开阔。——虽然博士们批判起皇帝的错处来时常不留情面，让嬴政难堪过许多回。

总而言之，比起后世，尤其是最后的清朝，秦朝大臣的工作时间更多花在了本职工作上，只要把需要只会皇帝决策的事务上报就可以了，有事的时候就去帮忙出出主意，不论是臣子还是皇帝，相对的都乐得逍遥自在。

当然，这样的廷议制度也不是没有坏处。

博士们本质上其实只负责学术上的精进，对国家治理有的时候未免有些纸上谈兵，说话还刺耳。除此之外，这个职位没有太大的实权，有些人难免不被收买说些大臣们想要他们说的话，还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这些坑，若不是嬴政仔细分辨都很难避开。

但新朝建立，自己又是头一回统一天下的皇帝，招揽人才都不敢大张旗鼓，一个个都要仔细分辨过去，生怕把想匡复六国的人混进来了。

大约纵观历史，新近统一的皇帝里只有忽必烈比嬴政更为头痛这件事。

“陛下，人已经齐了。”服侍嬴政更衣的寺人刻意软和下声音说，秦朝的手艺还不算精进，这个寺人便阉得不太干净。

嬴政服了今天的丹药，刚从炉中出来的丹药温度适中，饮下肚后暖融融的，许莫负当时虽然给嬴政提醒再三，司马娥炼出的丹药不一定安稳，但嬴政吃了那么久却没有觉得不妥过，身体是越来越好了。于是每天只是多加派了人手监视，又仔细验明是否有毒，照旧日日服用。

吃完丹药，嬴政便大踏步地去了候着一众大臣博士的前殿。

众人见到皇帝，行礼问候后，一个个看着都是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

嬴政见此，挑了挑眉。难不成自己亲自敲定的田亩制度对他们来说都有极大的油水可捞？

皇帝对这些大臣都了解得很，李斯提议要搞郡县制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在反对，说这样的事有害于国家社稷。说白了，不就是不按照周天子的那套老路子来，他们就占不着好处。表面上这群人说的都是为他嬴政的子嗣考虑，要让嬴政的孩子都能占到好处，实际不还是为了自己能当一个异姓诸侯王。

嬴政薄情，自信自己的儿子们遗传自己，绝不会因为彼此之间拥有那么一半的血缘关系就互相和和美美。指望功臣的儿子们日后能记得嬴政的好不对嬴政的儿孙们下手就更加不可能了，要不然，三晋是怎么分家成功的?

最可气的是，连王绾这样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的老实人，居然都带头要搞分封制，还说至少也得要郡县制与分封制并行，搞郡国并行制。果然，贵胄世家出身的人，再没有心眼也是假的。但嬴政也不是不知道，汉朝的郡国并行制稳定地进行下去了，这一世，同样是为了给李斯挪位置，嬴政没有选择把王绾拔下去接冯去疾上来，而是给王绾挪到了右丞相，明升实降。待到考虑好几个儿子的具体情况、平定完最棘手的匈奴后，再仔细看看王绾提议的可行性。

“朕昨日传给各位的黔首自实田的制度，各位都仔细瞧过了？”

“回禀陛下，陛下这样的制度真是继往开来，臣等皆是赞不绝口。”果然还是王绾带头。

看来第一版的策划案，可能还要继续往下改。嬴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尽量让自己思路更加清晰一些。

“李斯，你觉得呢？”上一世这个事还是李斯提给嬴政的，嬴政几乎是怀着恶趣味的想法，点了他的名。

“陛下，臣以为不妥。”

哦？果然只要是我提的，你就能看出不妥了，你自己提的时候却什么毛病都没看出来。嬴政不免觉得有几分有趣，大约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嬴政饶有兴味地开口：“有何不妥？假使黔首人人都有田地，就不必再像过去一样紧巴巴地过日子。原先简公的例子不正好说明这一点？”

李斯一听这语气，心里顿时放松了三分，皇帝这是早有准备，只等着自己反诘呢。这一回，也是赌对了：“敢问陛下，简公在位十数年，可都给我大秦带来了什么好处？”

“简公修筑长城，让大秦不再畏惧魏国与义渠入侵的军队；允许官吏黔首配剑，让我大秦的慕强尚武之风更盛；削弱贵族权力，增加对贵族的征收税率；又让废除井田‘籍法’，让黔首有自己的田可以种，这怎么不好呢？”

嬴政对简公流放自己烈祖父、又因乱搞改革导致国力敝弱、河西之地尽失的事闭口不提，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善良皇帝模样，为的就是让李斯这个逗哏来说服自己。

其他的臣子虽然也知道简公干过什么缺心眼的事，但简公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太叔父，正儿八经的先王，何况他们都觉得皇帝向来最推崇改革变法之类，方才又亲口夸赞有加，还仿照着提出了新田制。于是也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夸起了嬴悼子来，看着嬴政脸上笑容加深，拍起马屁来更加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