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十节(1/1)
陈茜琳小口啜着杯中的咖啡。林义辉透过玻璃橱窗朝外望去,路上的行人已经被天空披上一层灰色的薄纱。他转头望向桌子问道,“你这样不怕被别人看到?”
“看到什么?”
“我们在一起啊,到时候又会有风言风语。”林义辉靠向沙发,“我倒无所谓,就怕你……”
“我现在单身。”
“没有目标?”
“没有”陈茜琳放下杯子,“你放心吧,我已经和不少的人说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
“当然。”林义辉释然地说。他感觉胸中舒了一口气,端起咖啡喝起来。
“我们来这是为了工作而已,不怕被别人看见。我不想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而遮遮掩掩的,这有种还没从我们之前的关系走出来的感觉。”
“我也是这样想的。”林义辉说。“那为什么不在办公室说呢?”
“第一,我们在那讨论怕吵到其他同事。第二,我们在建团的时候不是宣誓过吗?要保守秘密。”
“瞧你,说话像个领导似的。”
“别扯嘴皮子了。我们研究一下黄宗成的案例吧。”
“好的。”林义辉说,“你读过之前他写的那个剧本吧?”
“读过,但当时没细看。”林义辉从包里拿出剧本递给她,“准备得还挺充分的嘛。”陈茜琳接过剧本仔细看起来。
“他以前跟我说过,其实自己内心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罪犯的身份,即使他承认自己现在是罪犯,但他也认为自己是和其他罪犯不一样。”
“本质上来说,他认为自己不该犯罪。”陈茜琳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在犯罪现场他无法接受自己犯罪的事实。”
“特别是在他撞死人后又逃逸了,这让他的罪变得无可辩驳。”
“一边是他从小成长在优渥的环境中,让他觉得自己离犯罪很远,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高尚的人。一边是他在犯罪后仍不知悔改,弃人而逃,当他重新经历那一幕,他对自己的认知和现实发生了重大冲突。于是就出现了舞台上的那一幕。”
“对,就是这样。”林义辉有些兴奋。
“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陈茜琳说
“就是这样的。”林义辉消除陈茜琳的疑惑,“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那样一个人,骨子里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身段。”
“嗯……”陈茜琳想了一下,“我们先把明天表演的流程梳理一下,然后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都想一下,以免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
“好的。你先说说看我要做点什么吧。”
“你对他比较了解,我想让你做他的替身。”
“替身?”林义辉想了一下,“我知道,就是在他进行内心探索想说又说不出来时,帮他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不错嘛,林警官。”林义辉把书从包里拿出来,“已经看了一半,看完怕是要超过你。”
“不怕你超过,就怕你跟不上。”陈茜琳轻描淡写地说,“我那还有几本心理剧的书,我明天拿给你吧。不过书有些重。你不介意的话我分几次拿给你吧。”林义辉听完露出吃惊的表情。
陈茜琳走进排练室,大家已经把舞台和道具都准备好了。“我给每个道具都用纸写上名字贴上,这样大家都好认了。”李杰说。
“我拿了个更亮的手电筒。”周一丁得意地说。
“我找了块红布,这样流血就逼真些。”王毅武说完,周一丁就嫌弃地走开。
黄宗成时不时看向林义辉,他想观看这场表演,但又有些害怕。林义辉看出了黄宗成内心的想法,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没事的,待会我站在你旁边,和你一起看。”黄宗成默默地点头。
“好啦,我们开始吧。”陈茜琳说。林义辉发现此时的陈茜琳充满活力,他不明白从前他们在一起时陈茜琳为什么都显得死气沉沉,从没有展现出这样的活力。而且是他们关系越好就越是这样。林义辉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没法改变她的沉闷。但此时她冷静热情的表现又像当初自己被她吸引那样迷人。“难道是我的问题?”林义辉心想,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心理剧已经开始,林义辉不得不回过神来。
黄宗成看着自己和别人喝酒,回忆起酒精带来的麻木,能让他从现实中解脱出来。他站在舞台前说,“那时我不仅和客户同事喝酒,我还经常自己一个人喝酒,喝酒让我感觉很舒服,即使吐得死去活来,也比清醒要好。而且我喝完酒后,喜欢在深夜开车,我加速,加速,让油燃烧,把内心填满的东西释放出来,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很舒服。”黄宗成不停地说,仿佛进入了演戏的状态。林义辉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黄宗成,这和他所了解的黄宗成不一样,在他的印象中,黄宗成只是因为一时糊涂撞死了人。而此时他眼前的这个黄宗成,在他自己的描述中,必然滑向犯罪的深渊。他惊讶于那个积极,向往高尚的黄宗成竟会在深夜制造那么多次的危险,更惊讶于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林义辉知道黄宗成内心还无法接受那个罪恶的自己,一直观察着他,准备帮他梳理内心的冲突。
心理剧已经演到车祸的那一幕。扮演黄宗成的李杰踉跄地朝光明的方向走去,他突然抓紧拳头转过身来,“我在黑夜中撕开黑暗,我在黑夜中,要接受黑暗,我是黑暗,黑暗的双手,要抱起我创造的黑暗,奔向光明。”李杰随即缓缓走向死人。
“不!”黄宗成大吼一声,连忙跳上舞台。林义辉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上去就被陈茜琳拉住手,她小声地说,“等一等。”
黄宗成把李杰推开,李杰摔倒在墙边。他哽咽地说,“你不能这样!”在舞台下低头沉默的付楚被这股力量震到了,他抬起头,看见脑门上布满青筋的黄宗成四处寻找幕布,“我要一块布!给我一块布!”付楚仿佛看到禁闭室的自己,四处横撞,把墙壁和门撞得砰砰响。那就是悲伤的声音,那就是自己在监狱为母亲奏响的哀歌。
周一丁起身把红布递给黄宗成,黄宗成连忙把自己用布裹住,仿佛藏在一个隧道一样。他面朝光亮的地方,不停地走,不停地在舞台转圈,他感觉自己像触电一般,一幕幕往事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晚上,黄宗成又和秦丽吵架了。他们吵的次数也不算多,多数的时候他们一个也不说话,仿佛家里的行尸走肉。黄宗成甚至有些希望他们能多吵一些,这样至少还有点希望。
“你在外面喝多少酒我不想管,也管不了。”秦丽深吸了一口气,“但你至少得回家。”
“回家?你把房间的门锁起来让我睡沙发还不如让我在公司睡。”
“这不还有其他房间吗?”
“你不要再跟我说其他房间。”黄宗成非常生气,不可辩驳地说。
“那你去喝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阿丽,你认为我开心吗?”黄宗成意兴阑珊地说。
“赚钱赚钱,往上爬得更高你就开心。”
“我这都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又能怎样?”秦丽扭身过去,“这个家都快不成家了。”他们沉默了一阵,秦丽继续说到,“我们现在除了吵架几乎都不说话。你回来就是睡个觉,周末有时在家吃个饭,吃完饭就打游戏,家务也不做。”
“明天我请个清洁工。”
“你到底还关不关心这个家?”
“关心,怎么能不关心?”黄宗成望着前方空空的房间,“可是我回到家就感到难受,有时甚至是害怕见到你。”黄宗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秦丽靠过去握住黄宗成的手。“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可能我更害怕见你,怕你开口,怕你责备我。”
“我从没责备过你。”
“我知道,”秦丽用眼眶含住泪水,“可是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懂,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想象你责备我的样子。”
“你这样不对。”黄宗成说。
“哪样又对呢?我只能等待时间让我慢慢忘掉这些事。”
“我受不了,每天想起来就会很难受,只有酒精能让我暂时忘掉。”
“那你清醒的时候呢?”秦丽疑惑地看着黄宗成,“会不会记得更清晰?”
“我只想下一场酒。”
“你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
“不喝酒我身体就能扛得住吗?”秦丽沉默了一阵,“要不要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我们学校心理学的老师挺不错的,让他给我们咨询一下可能效果会好些。”
“没用的,他们改变不了事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秦丽说。
“不用了。”黄宗成把头埋进双手,用双手抹了抹苍白的脸。“我想出去一下,”他用手握紧秦丽的手,“好吗?”
秦丽坐在那里,不说话,最后还是点头了。黄宗成起身说,“不用留门给我,晚上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秦丽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