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祭拜(1/1)
冬日山路难行。
林玉衍亦步亦趋跟在王安身后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一阵寒风吹过,他下意识拢了拢肩上的斗篷问:“还有多久才到?”
王安步履不停:“按咱们这个脚程大约还要走上半个时辰。”
“虽然还有段距离……”林玉衍喘了口气,然后自我安慰:“但就快到了。”
“你是不是累了?”王安扭过头说:“山路原本就不好走,你若是走不动就同我讲,我背你。”
“用不着,小爷自己能走。”林玉衍严词拒绝,并立刻加快脚步跟上王安。
王安看破不说破,只是默默地放慢自己的脚步。
后头两人没再说话,王安是寻不到话讲,而林玉衍是累得气喘吁吁,没那力气。
一向柔弱的林少爷这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毅力,竟真的和王安走到山顶。
登顶时,他大喜过望,扶着一块巨石直喘气,但眉眼间颇有种解脱的喜悦。
直到王安走过来问:“还要再歇一会儿么?”
林玉衍扶石的手突然僵住:“还、还没到?”
王安颔首,指着前方的陡坡道:“下了这个坡,我们沿着旁边的小路再走片刻就到。”
林玉衍深吸一口气:“如此偏僻,看来你们是精心给我岳丈挑了块风水宝地。”
王安摇摇头:“并非如此,当初的确是无钱买地葬父,所以才只好寻了此处无主的荒地安葬。”
王安看出林玉衍眼中的疲色:“不若你在这里稍稍等我,我去祭拜一番便好。”
“都走到这儿了,哪有不去的道理。”林玉衍站直身子:“带路。”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林玉衍在踏上陡坡的瞬间便将这句话体会得明明白白。
明明刚刚还不觉腿脚酸痛,一旦下行双腿却在止不住地打颤。
“还好吗?”王安扶住林玉衍的手臂问。
“能走。”林玉衍在王安的搀扶下艰难前行。
林少爷难得狼狈,王安一边搀着他,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
他发髻微松,几丝碎发被细汗打湿贴在白生生的面皮上也并不在意,明明没有平时那般讲究,偏生王安却觉得他更加引人注意。
两人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处坟冢停下。
按照本朝习俗,长辈去世是家族大事,需尽心修缮坟墓,家中富足的还需设立墓碑,以便后人祭拜。
当年王家拿不出钱修缮坟墓,只得将王父仓促下葬,以周遭的泥土堆为墓,极为简陋。
林玉衍的目光落在坟头前立的墓碑上短短几个刻字——王敬安之墓。
仔细看看,其实这墓碑选用的石材极为一般,上方还有一条细长的裂痕,这种石材放在在燕州,那些稍有家底都农户都不会选用,但在若放在多年前的梅洛想必价格也算不上便宜。
一个简陋的土冢,一块当时不算便宜的墓碑,二者放在一起总是不那么协调。
毕竟王家若有钱置碑,也不可能没钱砌墓。
王安似乎看出林玉衍的疑问,他将祭品一一摆好,说道:“很多年前这里发过一次山洪,山洪爆发期前往往都有征兆,而那时第一个察觉到的是我阿爹。”
“阿爹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村里人,可惜当时距离上一次山洪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村里人多是觉得阿爹小题大做,不以为意。”
“阿爹无奈只得先将阿娘与我们兄弟三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而后再度折返回村。可当时……山洪已然爆发。”
“它冲毁了房屋、牲畜、粮食,还冲走了很多老人小孩。等阿爹赶到时村里已经一片狼藉,那时有四个孩子被困在洪水中央的树上。”
“阿爹先救下了三个孩子,救最后一个孩子时他已然失力,洪水带走了那孩子。”
王安的目光落到墓碑:“这块碑是三个被救孩子的父母集资而立。”
然后他视线移到那条细长的裂痕上:“阿爹没能救下最后一个孩子,心中愧疚,自责万分。而那孩子的父母更是悲痛欲绝,几番上门质问阿爹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孩子放在最后施救,为什么不在洪水中抓住他,为什么其他人都活着只有他们孩子走了。”
“阿爹心中郁结难疏,很快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王安轻轻擦去墓碑上的灰尘:“这道裂痕是阿爹下葬时最后一个孩子的父亲砸的。”
说完王安顿了顿,然后问:“你说我阿爹可值得?”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洪水湍急,但岳父没有见死不救,仍然选择下水救人。可见岳父心存大善,纵然事有所憾,但你若问是否值得,我想善心人行善心事,从来都是顺心而行,不为利弊权衡,无所谓值得或不值得。”
林玉衍看向王安:“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不必执于过去。”
“你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王安的眉头微微舒展,然后在墓碑前跪下,他似乎想起什么,转头对林玉衍道:“这里没有蒲团,地上又都是碎石,你不用跪,有心便好。”
“瞧你这话说的,你能跪,我又有何跪不得?”林玉衍撩袍,在王安身侧跪下:“我敬佩岳父大义,于情于理,都应跪下祭拜。”
王安盯着林玉衍看了半晌:“霁微,你今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林玉衍偏过头,眉头微微挑了挑:“有何不同?”
王安想了想,然后老实道:“说不上来。”
林玉衍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又问:“那现在是好还是不好?”
王安看着他没说话。
林玉衍会意:“还是说不上来。”
他不大在意,只说:“无妨,你若口若悬河,我反倒不习惯。”
而后两人没再深究这个话题,行完祭拜之礼便准备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林玉衍走得很慢,他今日长途跋涉,又在生石子路上跪了许久,身子倦怠不已。
王安一路搀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想要背他回家,但都被身残志坚的林少爷用眼神拒绝。
王安无奈,只好主动开口:“霁微,我们歇一下。”
“你累了?”林玉衍问。
“嗯,我累了。”
“那就歇歇吧。”
林玉衍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他似乎是累极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光彩,失神地看向远方。
王安走到林玉衍身边,挨着他一旁矮一头的石头坐下:“腿疼不疼?”
“现在好多了。”林玉衍的声音里满是疲倦。
兴许是习惯了在燕州那个爱使性子的林玉衍,如今见他一路坚持而未曾抱怨一句,倒叫王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娘不知道林玉衍的身子如何,但他知道。
林玉衍不知道祭拜的路有难行,他也知道。
不该让他来受这个苦的,王安不止一次后悔地想。
可事已至此,后悔没有什么意义。
王安侧过身,手落在林玉衍酸胀的小腿上,轻声道:“按一按,腿会舒服些。”
腿上按压揉捏的力度适中,的确缓解了林玉衍肌肉的疼痛,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林玉衍终于动了动身子,他拍拍王安的肩头:“走吧,不然赶不上回家吃饭。”
“以前我们赶不上饭点的时候,阿娘都会给我们留饭。”王安见林玉衍有了些精神,心情也舒畅许多,甚至打趣道:“就算阿娘忘了留饭,等我们到家,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饿不着你。”
林玉衍也笑:“也对,我怎么忘了你是有点厨艺在身上的。”
王安眨了眨眼,伸手扶住林玉衍的腰方便他借力:“那我们走吧。”
林玉衍也不逞能了,他个子高些,长手非常顺便地搭在王安肩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