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失德（1/1）

第二天的朝会上，三川郡上报蝗灾的奏疏果然引起了满朝文武的议论，李世民手握奏疏眉头紧皱，看着一众朝臣问道：“三川郡报了蝗灾，诸位可有良策？”

众人面面相觑，偶有低声讨论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许久才听魏征道：“如今春耕刚过，三川就报蝗灾，今年的秋收大概是没有指望了，朝廷应该早早准备赈灾事宜，提前举动，以免措手不及。”

这是应有之义，但只是事后弥补之法，对眼目前愈演愈烈的蝗灾并没有什么帮助，才听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道：“魏大夫此言甚是，只不过治标不治本，救得了这一次，怕是救不了下一次，难道每次爆发蝗灾，朝廷就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赈济么？”

李宽闻言看去，就见是一个陌生的文官，才听身边魏征哼一声，道：“周乾？你一个太学博士，不好好做学问，怎么指摘起我来了？蝗灾自古人力不可敌，朝廷能做的也只有早早赈济，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太学博士周乾闻言出列，拱手道：“启禀陛下，《史记》有言：‘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意思是说，这天下阴阳自有秩序，一旦阴阳失序，就会衍生各式各样的灾祸，地震、日蚀、天旱、水灾、蝗灾，莫过于此。”

李世民闻言皱眉，魏征这就冷笑道：“好一个周博士，做的好学问，在太学倒是委屈你了，应该把你调到司天监去才对！你说‘阴阳失序’，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魏征向你请教！”

李宽闻言就觉得奇怪，魏征今天怎么这么咄咄逼人，往常他说话尖酸刻薄不假，可句句都是有理有据，怎么今天跟这位周博士针锋相对，竟像是泼妇骂街一般，完全“抛开事实不讲”，朝着人身攻击的方向去了？

就听周乾轻哼一声，不理魏征，转头环顾文武官员，见众人面面相觑，才道：“《汉书》有载：‘臣者，君之阴也；子者，父之阴也；妻者，夫之阴也。’所谓‘阴阳’，就是君臣、父子、夫妻，君臣不睦、父子不协、夫妻不合，即为阴阳失序。”

这一番话愈发听得李宽云里雾里，不是他笨，而是他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封建迷信的阴阳理论，一时间完全搞不懂这位周博士想要表达什么，然而他搞不懂，别人却懂，一旁的魏征已经被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不等他发作，文官前列就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人一出面，满朝寂静，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儒门领袖孔颖达，才听他正色道：“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念完一句《论语》，孔颖达深深看了周乾一眼，自顾回到班列，周乾却毫无惧色，道：“‘忠臣之谏君，有五义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讽谏。’老臣今天以忠事君，要行直谏之事了！”

此言一出，文官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而御座之上的李世民已经眉头深锁，满脸青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案，沉声道：“朕非桀纣，周博士有话直说！”

周乾闻言一仰头，似乎打了胜仗的公鸡一样，往前再踱两步，拱手道：“臣冒死直谏！臣以为，三川郡蝗灾，根源在于陛下失德，故而上天示警，降罪于民，陛下身为天子，理当罪己思过，祈罪于天，方能安抚万民，平息灾祸！”

一时间满朝哗然，长孙无忌身为右相也不得不开口道：“周博士不得妄言！贞观开年以来，陛下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先平天下，后破突厥，以致如今天下太平，万民安居乐业，哪里失德，何罪之有？”

众人纷纷点头，李世民脸色稍稍平复，又听魏征开口，道：“纵观史书，蝗灾每隔五六年总有一次，按照周博士的说法，岂非自三皇五帝以来，无论贤明荒淫，这中原的君主都曾失德获罪于天？本朝自贞观二年至今，未有蝗灾，岂不正是陛下上顺天意，下抚民心的德政之举么？”

听到这儿，御座上的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以他九五至尊，自问登基以来对得起苍天和万民，猛地在朝堂上被文官指摘为“失德”，要说一点别扭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只不过自古以来天象与朝政相互呼应，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好随便对周乾这样的言论发作。

然而周乾似乎并不准备就此罢休，朝李世民一拱手就道：“从来人非圣贤，哪怕是陛下，也会有失当之处，上天示警，正是给陛下改过自新的机会，陛下不但不警醒，还任由左相这样的人颠倒黑白，蛊惑圣心，岂非是一错再错？”

李世民强行按捺着性子，一字一句道：“那你说说，朕有那些失德之处？”

周乾早有准备，闻言对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先攻突厥之时，采信奸佞计策，火攻突厥导致杀戮太过，有伤天合，此为一；其后误信奸佞，重开分封之事，导致人心思动，自然阴阳失和！”

这几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各有各的韵味，李世民是听一句脸黑一分，到最后脸色阴沉得已经快滴出水来，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有人揪着这些已经被说烂的事情做文章，其人居心叵测，已经是昭然若揭！

不等李世民发作，魏征身旁的李宽先一步暴起，只两步就冲到周乾面前，一手揪着他的领口，一手闪电般挥出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口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这一个耳光简直石破天惊，自大唐开国以来朝堂上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一时间满朝哗然，群臣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只听魏征喝一声：“楚王不可！”长孙无忌喊道：“不得放肆！”徐世绩更是直接，三两步上前将李宽手腕捏住，一挥手就将两人分开。

李宽猛地后退两步，周乾一介文人，顿时软倒在地。

直到此时，才听御座上的李世民淡淡开口，道：“楚王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