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巨民野中（1/1）

昭姬的好心情，被瓢泼大雨浇得一点儿不剩。

雨水顷刻就湿透了北境的夏衣，衣料湿乎乎地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得紧。

前路被雨水遮成白茫茫一片。官道愈发泥泞，马的速度明显变慢。昭姬知道，这个时辰，来抓捕自己的人马肯定已经上路了，如果在官道上狭路相逢，那就只有被抓回去这一个结果。

她在出城前，就将驿站卖的地图记在脑海中。原计划一口气跑到昭国上北边境，昭、甘、茂三国接壤的焦城，因为那里人口杂居，最混乱也最容易钻空子。隅束丢了衣物和路引，前来搜捕的人肯定会格外关注北境打扮的人，所以要在焦城重新乔装打扮，路引也得想办法换换。

可按照现在的脚程，保险起见，只能先朝西去巨民野躲躲。那里是巨民自治的部落，不受昭国管辖，作为落脚之处再适合不过了。

昭姬曾去过一次巨民野，那是跟着父亲去庆贺酋长泰喜获麟儿。当时她才三四岁，能被酋长泰一手托举起来，坐在他手上和他说话。就算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父亲，也只是将将与人胸口平齐，体型更是对比强烈。

这就是巨民，高大，雄壮。他们力气磅礴，能做常人难以完成的工作，因此在劳动力市场很受欢迎。却也因善良驽钝的天性，常常受坏人蒙骗。

昭姬和覆灯在巨民野的驿站歇马。

门口的驿夫就是巨民，即使躬着身子迎接，昭姬和覆灯却还只有仰视他的份儿。

她们进了三层阁楼那么高的巨大石屋，见里面除了巨民，还有不少普通体型的人，看穿着打扮，大概是各国商人。

此时正值饭点儿，帐篷里满是肉香，还有巨民演奏古朴欢快的音乐。昭姬也饿了，带着覆灯火速去客房换了衣服，就下楼加入酒肉战场。

她学着那些赤膊男人的样子，用手抓着肉大口咬住，甩头撕扯着吃，再端起头大的碗仰头就灌，“咕嘟咕嘟”咽下之后，还要把碗“哐”地磕在桌面上，挤眉弄眼好像刚才喝的是毒药，嘴里发出长长的“咔——”的声音。一套动作完成，她末了小声问覆灯：

“我学得像吗？”

覆灯点头。

“像就对了！你也学学！”昭姬说，“出门在外，不要太斯文，免得被欺负了去。”

覆灯点头，然后用力做出凶恶的表情，对着腰粗的棒骨肉狠狠咬下一口！只嚼两下，又仰头灌酒，“咕嘟咕嘟”“哐”“咔——”一气呵成！

昭姬把刚灌进嘴里的酒全喷到了地上，笑得趴在床榻那么大的桌面上蠕动。

这时，一个不速之客冲进驿站，用雄浑的嗓音大喊：“巨民永不为奴！我要把你们这些罪恶的资本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巨民捂着嘴架了出去。

不是巨民的驿长忙出来缓和气氛：“那是个远近闻名的疯子，不必管他！诸位接着吃，接着喝！我们肉管够，酒也管够！”

昭姬第一次听说“资本家”这个词，觉得新鲜，就叫驿长过来，问他那人是什么来头。

“那人叫车前，车夫家的，年前妖兽来犯，他为了救人，自己被妖兽一掌拍死了，也是条好汉。部落的人集资为他送葬，谁想到，都在火堆上躺着了，他突然坐了起来，又活了！之后就疯疯癫癫，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驿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后也听不到他说话喽！”

“这是为何？”昭姬问。

“酋长早就下令，让他谨言慎行，不可生事，他却总是滋扰客商，鼓动巨民奋起反抗。看在他过去救人有功的份上，酋长只是把他逮进牢里关上一阵。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上次他被关，酋长就有言在先，下次再犯，就要立刻砍了他！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拉去刑场了。”

“刑场在哪？”

雨还没停。昭姬和覆灯租了辆人力车，不多时就被拉到了刑场。

车前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但仍把胸膛高高挺着，眼里闪着不屈的光，慷慨陈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朋友们，同胞们！醒醒吧！听我一句！团结起来！不要将自己廉价出卖，不要被资本家榨取最后一滴血汗！我们有能力争取同工同酬！争取保障和假期！我们要争取生存空间！争取地位平等！争取教育资源！为我们的种族和后代未雨绸缪！起来吧！不愿做奴隶的巨民！”

他的嘴被堵上，头颅疯狂地摇摆。他盯着表情迷惑不解的围观群众，雨水使他眯起眼睛。

高大的刽子手按住他，像按住一条在岸上活蹦乱跳的鱼。

屠刀高高举起。

“且慢！”

昭姬走到刑场边：“我这里有份活计，正需要人做。这人杀了也是杀了，不如便宜卖我？”

执行官看向监斩官，监斩官似乎有些犹豫。

“这人不过是患了疯病，胡说几句。上官，难道您真的觉得他这样舍己为人的英雄，该因此被砍杀？或许他的疯病，正是因为救人落下的！如此对待英雄，以后还有谁愿意对他人伸出援手？”

冷不丁地，一个男人不以为然说：“犯人之言，狼子野心，用所谓疯病就想逃过制裁，如此藐视世理，以后还有谁愿意臣服主上，遵纪守法？”

昭姬朝声源一看，说话的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弧形帽檐遮住他的额头，褐瞳细目隐在阴影之中，唇红脸白，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昭姬扭头无视了他，继续对监斩官说：“我大巍向来以神意治天下。若非神有属意，此人如何能死而复生？若贸然砍杀此人，招致神怒，这个责任，谁来担当？”

监斩官听那男子发言时，对那男子点头，听昭姬发言时，又对昭姬点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昭姬搬出神意做背书，料那男子不敢再造次，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监斩官思忖半天，宣布暂停行刑，迈着大步又急又慢地跑去找长老汇报。车前也被架走了，一直回头看昭姬，粗粗的眉毛拧出大大的疑问。

围观群众纷纷散开。昭姬刚回车上坐好，就看到斗笠男站在车边。

“若我反驳此人复活实乃妖气作乱，阁下又该如何应对？”他说。

“听闻世间有伥鬼，专助妖魔害好人。劝阁下多行善事，小心伥鬼。”昭姬撑着下巴对他说完，拍拍车夫，换上热情友好的语气说，“好兄弟！带我们去找车前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