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假装一切不曾发生(1/1)
午时的钟声响起,江时笙听到外面有嬉笑声。
她拄着拐杖,走到院门前,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是那群少爷小姐,还有……阿幸。
“钻啊,钻啊!”领头的还是那日殴打阿幸的少年。
这些天江时笙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他是家主和他正室的独子,楚府身份尊贵的嫡子,楚逸兴。
夫人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百般苛刻,对自己兄长这个儿子却视如己出,宠爱万分。
他指着站成一列的小厮,让阿幸从他们胯下钻过去。
阿幸从第一个小厮胯下钻过去,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
“继续,继续!”他们叫嚷着。
阿幸乖顺地从头爬到尾。
江时笙扣着门的手发紧。
“你可真是比狗还听话啊。”楚逸兴拽住阿幸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阿幸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
许是阿幸太过乖顺,他们很快感到无趣,又喧闹了一阵就各自散了。
徒留阿幸站在雪地里。
江时笙推开门。
阿幸抬头,看见是她,扬起笑容,“姐姐。”
阿幸跑到江时笙面前,用衣服擦了擦手,仍觉得不够,又从地上抓了把干净的雪将手洗干净。
他手冻得通红,小心翼翼地从口袋拿出根长长的草。
双手捧到江时笙面前,眼神带着期盼。
“给姐姐。”
原来这些天出现在院子窗台的草,是他送的。
他知道江时笙腿受伤了,他看见别人受伤的时候用草药,他以为只要是长得差不多的草,就可以治病。
江时笙心中五味杂陈,接过那根草,声音微哑,“谢谢。”
“疼吗?”阿幸指着她的腿。
“不疼。”江时笙摇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幸疼吗?”
被殴打的时候,被亲生母亲弃之如履的时候,从别人胯下钻出去的时候,疼吗?
“不疼。”阿幸摇头,眸如星辰,“他们说,忏悔,就可以见到母亲。”
江时笙望着他。
忏悔?
原来每日午时接受众人的羞辱,就是他的忏悔。
“但是……”阿幸低下头,用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地方,目光迷茫。
“这里……很难受。”
江时笙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匆忙抬头,抬手擦掉眼角的泪。
“为什么想要见母亲呢?”江时笙低头笑着问。
“母亲摸逸兴的头,我也想。”阿幸眼中充斥着渴望。
江时笙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她也不想告诉他什么是恨,什么是怨,什么是礼义廉耻。
知道了这些,他或许再也笑不起来。
她只是一次意外来到这里,很快又会离开,这里只是她生活中的插曲。
但无论是阿幸还是春霜和秋生,这里就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而五年后,他们或许会跟着楚府一起消亡。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她困在其中只能看着他们走向命定的结局,无力改变。
所以她从水月镜中回到从前有什么用呢。
她失去了法术,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她成了众生一粟,即使知道结局也挡不住命运的洪流。
唯一幸运的是,她不是小草,她还可以做回江时笙。
她好像只是从未来穿越过来,见证他们命定的结局。
江时笙能正常走路之后就要回风栖院干活了。
一大早她走出门,搓了搓手,呼口热气到手上,“这个冬天怎么这么漫长啊。”
“南疆不就是这样吗?天气极端。”春霜握住她的手,替她捂热。
天还没完全亮,两人互相依偎着往前走。
两人经过家主的院子外时,被叫住了。
准确来说,是春霜被叫住了。
两人停下来,春霜没回头,但江时笙感受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来人走到了两人面前。
他身材高大,披着大氅,容颜俊朗。
他的视线落在春霜的脸上,久久未动。
春霜扯了扯江时笙的手,江时笙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一起蹲下身行礼,“家主。”
楚相南递出一瓶药膏,“敷这个药,你脸上的疤会消失的。”
春霜不敢接,头压得更低了,“春霜惶恐。”
他扫了一眼江时笙,将药膏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你自己选吧,我不逼你。”
他离开许久之后,春霜才敢起身,看着地上的药膏,许久未动。
“春霜姐。”江时笙握住她的手。
春霜回看她,目光闪烁。
江时笙看着她没说话。
两人站在原地很久,久到江时笙双腿发酸。
春霜最终还是弯腰将药膏捡了起来。
将药膏捡起来后,她甚至不敢看江时笙,步伐凌乱地往凤栖院走去。
江时笙跟在她的后面,心中闷得厉害。
那之后,江时笙总会暗中观察春霜。
可她还是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她虽拿了药,却从来没涂过。
有一天夜里,江时笙翻身伸手时,发现右边的床铺空了。
江时笙睁开眼,微微坐起身。
她看见春霜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面镜子。
春霜坐在窗前,举着镜子,借着月光看清脸上狰狞的疤痕。
从眼角一直蔓延到耳骨。
她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闭眼时泪滑落下来。
月光下泪光闪烁。
那是江时笙第一次见春霜哭。
她眼里有浓稠的恨与愁,最后都化为泪。
江时笙想,如果春霜真的用了楚相南给的药膏,她也是能理解的。
就算她从春霜变成霜姨娘,在江时笙和秋生这,她是永远的春霜姐。
有时候江时笙都想说,你别坚持了,你还没受够夫人的气吗?你不想过得舒服一点吗?
你到底……在苦苦坚持什么呢?
江时笙看见春霜拿出了药膏。
她将药膏紧紧攥在手里,坐在窗前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月光落不进春霜的眼中。
那里好似已经成了一潭死水。
江时笙侧头,却意外看见了秋生。
秋生不知何时也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坐在窗前的春霜,连呼吸都轻浅了几分。
春霜打开窗户,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药瓶用力抛了出去。
那一瞬间,江时笙清晰地感受到一直紧绷着的秋生松懈了。
她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什么都懂。
秋生扭头,和江时笙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眼。
假装一切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