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困局1（1/1）

十一点，总裁办内线电话打过来，董事会结束，郑国凯给她留了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他将要出发与股东们会餐。甄一拿上文件夹立刻赶过去。

“鼎天的最新消息”，在甄一进入总裁办公室的上一秒，郑国凯刚刚结束一通电话，神色严肃，没有给甄一先说话的机会。甄一心中微诧，郑总的消息比她的还要快，看来鼎天内部也有他的内应，而且职级比她的内应更高。郑国凯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绕过巨大的办公桌走出来，“系统升级没有通过第三次讨论会决议，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郑国凯在会客区沙发上坐下，脑袋后仰，由低及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甄一，脸上肃色褪去，但仍然没有一丝笑容。

“鼎天的管理系统更新换代是必然，生产系统智能化是大势所趋，在所有接触鼎天的服务公司当中，我们的解决方案以及价格占有绝对优势，鼎天对我们的认可度也是最高的。”甄一脑筋转的飞快，稍事停顿，冷静地分析道，“老周上任至今，上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战绩还是十年前，这个项目是在他的主导下立项并由他亲自坐镇指挥，拖到今天已有四个月零二十八天，就算他对我们有什么新的要求没得到满足，他也不可能自己否决或者放任下属否决这个项目本身。”

郑国凯调整了下坐姿，双手拊合，缓缓搓摩，“你的意思系统升级计划的阻力来自于鼎天内部？”

“鼎天能一锤定音的大家长是林董事长，也就是老周的爱人林岚女士”。

郑国凯眼神松动，伸手示意甄一落座，“我需要知道更确切的消息。”

“林董事长近十年来极少露面，基本处于半隐退状态”。甄一停顿了一下，迎向郑国凯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过，他们的女儿周思琳也在鼎天任职，鼎天去年第二个季度开始发展电商渠道，截止年底估测净利润超过三亿，这就是周思琳的手笔。”

“你已经接触过周思琳。”郑国凯语气笃定，他坚信甄一在项目推进布局上思虑周全。

甄一如实说道：“我跟她打过几次网球”。她并不热衷于运动，网球馆的巧遇只是刻意计划之下的产物。

郑国凯右手空出，食指朝下用力在红木茶几上点了两下，“不管你从谁身上入手，这个项目必须尽快拿下。”

“郑总，我认为鼎天的项目不宜操之过急”。

“理由”。

“第一，鼎天是家七十年老厂，发展至今体系非常庞大，系统改革虽然是鼎天必走的一步，但执行起来无异于一场大地震，会触碰到很多人的直接利益。我研究过鼎天内部的管理结构，高层管理职权划分不清晰，各个职能部门之间联动不足，现在并不具备升级的必备条件。第二，老周......他本质上还是守旧的一派，但在这件事上他过于急迫，强行推进，我怀疑这其中有猫腻。第三，鼎天这一单万众瞩目，一旦服务过程中因为某些客观因素不得已中断，对我们盛庭的负面影响不可估量”。

郑国凯摆摆手，坚持自己的计划：“这些事情不用你来考虑，由我亲自把控。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搞定鼎天，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不行，我会另想办法”。

甄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控制着面部每一个部位，企图让它们保持不动，但她失败了！她警觉地意识到也许自己已经处在自身难保的境遇中！为什么？她的薪资、职位、权力都是自己连续五年超额创收换回来的，她正如日中天，没道理会突然成为一个弃子！她想不到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甄一没有按郑国凯希望的那样下军令状表忠心，她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和困惑。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郑国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我准备叫姜云回来，公司的上市计划提前，我不得不考虑调整组织架构”。

“我相信您的决定，并且......服从您的决定”。甄一的神思已经回转过来，姜云回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与其毫无意义地发泄自己的不甘和不满，不如用自己的“退让”置换一些更有用的东西。

郑国凯的神情明显有些怔住，显然他没有想到梁甄一会这么平静。姜云是她的老对手，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回归，不仅要分走她团队中一半的精英，还会是她升迁之路上最大的阻碍，何况她的团队和她本人在上一年度非常出色地完成销售任务，这样的“奖励”送到跟前，搁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郑国凯眉头微皱，避开甄一的眼睛。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眼前的大功臣，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的有点过了。

甄一拿出蓝色文件夹展开放在郑国凯面前，“郑总，我看过销售部今年的裁员名单，我不是来为了他们几个说情的，公司看重数据，那我们就用数据来决定”。

郑国凯打量着首页的柱状图表，确实有几个人的潜在数据很可观，翻到后面，是按顺序附录的每个人的客户表单，清晰明了，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郑国凯合上文件夹，“我会让总裁办与人资重新核对一次，你放心，只要是能创造价值的人，盛庭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是郑国凯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权当做是对甄一的弥补。

回办公室的路上，甄一从脑海里庞大的档案库中调出了周思琳相关的信息，家庭关系、感情状态、生活喜好、人脉网络、小到半年里对外那些细枝末节的日程安排都乖乖归类在不同的色块里，任她一个个拆分提捡出自己想要的关键词。甄一习惯于在每个项目开始之前，利用各种渠道获取项目相关人员的种种信息，并找出这些人之间的关联，判断他们互相影响的几率。

周思琳原本是出现在别人的关系脉络中，甄一单独为她建档是因为鼎天内部所有姓周的人几乎都处在非常重要的、可以随时为上层策应的高层职位。只有周思琳管着一个迫于市场形式匆忙成立的电商实验部门，头上有一个主管上司，手底下只有五个在鼎天内部没有一点根基的纯新人。

周思琳还不到三十岁，从幼儿园到意大利留学成绩始终全优，崇尚健康环保简单的生活方式，非常自律，待人亲和，经常跟着团队伙伴在员工食堂吃饭......

甄一将所有信息都扔进个“盒子”装了起来，以周思琳的家庭背景、从小到大的教育环境和后来留学期间丰富的经历，什么套路和手段在她身上都不会有用，只会显得自己愚蠢又不真诚。

网球馆巧遇的伎俩不能再用，周思琳从不在运动的时候聊工作，甄一也没有运动天赋，球技稀松，跟周思琳打三个回合都撑不下来......正在甄一头疼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微微跳动的来电人姓名让她整个人为之一震。

周思琳主动约见面，这件事比甄一知道自己陷入时间循环感觉还要玄幻。

周思琳电话里说请甄一吃顿便饭，甄一欣然赴约，地点在临江幸福路尽头的窄小穿巷里，周遭是一排排紧挨着的低矮的居民楼，房龄看起来比甄一居住的地方还要年代久远。她到的时候周思琳已经先到了，站在一栋两层小楼的一楼铺面门口排队等座，老远就给甄一招手，“甄一，这边”。

甄一跨过几个结着薄薄冰层的小水坑来到周思琳身边，两人都穿着非常保暖的羽绒服，脸上妆容浅淡，脚上套着轻便的运动鞋。甄一的鞋是出发前在办公室换上的备用鞋，周思琳电话里特意提醒过，餐馆门口的巷子车开不进来，坑坑洼洼不太好走。

“罗记湖南米粉”。甄一念着门头牌匾上的字，不禁歪头透过玻璃门往里面看，店内看起来不到五十平，门口隔出了近十平的空间做了明档，两个穿着花色厨师服的人在里面烹饪，忙的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再往里摆了十几张小圆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只有一个服务员站在收银台后面，时不时吆喝着号码喊人取餐。内外都是普通而老旧的装修，连外面塑料檐篷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除，随着店内温度升高融化的雪水“嘀嗒嘀嗒”地流下来砸在台阶上。从位置和装修配置来看，这家店少说也有三十来年了。

周思琳微微一笑，“看出来了？”

甄一表情定了一瞬，随即点头，“门头的字是林老先生大作”。 行楷，用笔刚劲峻拔，字意爽健奔放，是林老先生壮年时期的字。

周思琳抬头看着那几个字，语气中带着感慨：“门头上的字是我外公以前帮第一代店主写的，这家店现在是罗家孙子辈在做”。

“一家小小的店面，能养活一个小家族三代甚至更多的人，我想林老先生当时不仅仅是提了这几个字”。

周思琳收回视线，没有回应这个话题，指了指透明的结着水汽的玻璃，操作间里那个包着蓝底白花头巾戴着口罩的男厨麻利地捞起一份煮好的米粉投进绿色大瓷碗里，用勺子搅动一旁“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锅，勾起一勺高汤浇在米粉上，洒下各种配菜和酱料，“小时候外公每周都会带我来吃粉，我在外面那些年几乎每天都想着这一口”。

甄一味蕾被激活，肚子里馋虫叫嚣，吞了吞口水，“你第一次请客，我吃两碗会不会有点过分”。甄一没有开玩笑，她的每顿午饭都吃的很多，以此支撑一整个下午的高效工作。

周思琳打量着甄一，说道：“从你的体格看你一个人吃两碗会有点撑，我们可以两个人吃三碗”，周思琳认真地提议，“红烧牛肉，香辣肉沫，还有招牌原汤，这几个都很不错，看你喜欢什么口味咯”。

甄一选了招牌原汤，周思琳要了红烧牛肉，两个人又叫了碗香辣肉沫分食，期间厨灶里忙活的老板看到了周思琳，让服务员送了两块卤味豆腐上来。吃饭之前周思琳从环保帆布挎包里拿出黑色皮筋，把一头齐肩中长发紧紧扎起来，一边用筷子挑着米粉散热一边叮嘱甄一：“不能晾的太凉，这个粉就得趁热吃”。

之后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大口吸粉，大口喝汤，跟所有食客一样吃的热火朝天。一顿饭吃完，甄一热的后背出了层薄汗，胃里暖烘烘，通体舒畅。周思琳买完单，跟老板点了个头就带着甄一走了。两人身上都沾了餐馆里的油烟味，都不想立刻钻进任何密闭的地方被暖气继续烘烤，于是沿着江边街市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你觉得老罗家的饭怎么样？”

甄一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胃，“老手艺，正宗口味，在申市里很难吃到这么地道的”。

“罗爷爷最早是跟着外公一起打拼的工人，他做出来的米粉是一绝，即便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在鼎天食品的研发室和生产线上都出不来那么好的味道”。

甄一点头，“米粉要保证滋味，脱离不了厨灶的烟火气，肯定是现做现吃才会更好”

“没错，罗爷爷的米粉做的那么好，但却无法量产，不管是机器还是学徒都做不到，所以米粉的生产线被迫砍掉，罗爷爷下岗失业了”。

甄一心口一沉，她的预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