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轮回中的命运（1/1）
叶妈妈进急救室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是简昭第一次亲眼看见。
急救室那三个大字原来那么刺目，就连医生的白大褂也变得晃眼了起来。
而叶曦辰就那样麻木地站在那儿，他的身边有护士匆忙跑过，可他却像什么也感知不到一般。
简昭缓缓走上前，站在了他的面前。
熟悉的脸庞替代急救室闪烁的灯光占据了他的视野。
空气在那一瞬间也像化开了一般，眼前的万物又流动了起来，叶曦辰听见了周围的嘈杂声，听见了简昭在叫他的名字。
“叶曦辰。”简昭看着他。
然而，下一秒，随着少年逐渐清明起来的视线，他手臂一揽，重重将简昭摁在了怀里。
他没有说话，可无言的沉重却像海浪一般将简昭包裹，这让她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黎周站在他们身后，看见这一幕，她忍不住微微侧开了脑袋。
少年的脊背在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翻涌的情绪。
简昭没有推开他，她知道此刻的叶曦辰就像迷失于汪洋中的求生者，而眼下，是他短暂地抓住了一块浮木。
好像只过了几秒钟，叶曦辰便放开了她。
就在此时，急救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身着白衣的医生鱼贯而出。
简昭没来得及说什么，叶曦辰便跑了过去。
她并没有听见医生和叶曦辰说了什么，却见那人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然后，便跟随着医生进了急救室。
简昭也跟了上去。
叶妈妈仍是闭着眼睛，可检测器上的指数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次是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够这么幸运。病人这次心跳骤停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就算有很大风险，手术也是刻不容缓了。”简昭刚进去就听到医生的话。
叶曦辰背对着她，这让她看不见那人此刻的神情。
“我会劝说我继父的，我也同意手术。”
闻言，医生点了点头：“我会联系一下院里的医生开个研讨会，尽量优化手术方案，顺便看看能不能请来经验丰富的医师掌刀，更大可能地让手术成功。”
“辛苦您了。”叶曦辰微微弯腰。
“没事，这是我们的职责。”医生回答道。
叶妈妈又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这里不能进去探视，简昭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着她。
叶曦辰瘫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如同一个刚上岸的求生者，在喘息着得来不易的空气。
简昭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而黎周站得很远，她只敢借着遥远距离的遮掩，才能够小心翼翼看着那个人。
时钟已经指向了四点，叶曦辰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是黎周通知我的。”简昭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黎周。
叶曦辰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了黎周的存在。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收了回来。
见他没什么反应，简昭叹了口气，开口：“已经很晚了，你去睡一觉吧。”
“我在这守着，你回去吧。”叶曦辰低着头。
“叶阿姨已经脱离了危险，现在的你需要休息。”简昭不能放任他这样坐在这里。
“我妈需要人守着。”叶曦辰有些固执。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了，医院的长廊静悄悄的。少年刚毅的嘴角紧抿着，线条优美的金丝眼镜也仍是掩盖不了他眼底的倦色与疲惫。
“叶曦辰，你不能也病倒。”简昭看着他。
叶曦辰身子一僵。
“去休息吧，叶阿姨这有护士在照看。”她拍了拍叶曦辰的肩。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终于，那人还是站起了身，迈动了步子，朝着一旁的休息室走去。
许是因为连日来的精神紧张，一沾枕头，积压已久的疲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闭上了眼，有些迷迷蒙蒙地睡去。
简昭看着他很快便入睡，也知道他连日来的辛劳，心中泛起几丝不忍。
那人睡着的模样也不安稳，摘去眼镜的眼睑下留着浓厚的阴影，配上那下意识紧锁的眉头，破坏了这一份静谧。
这不是简昭记忆中的模样，她蹙了蹙眉，伸手抚上那人眉心，想要将那抹烦忧驱赶。
可就在她指尖触及到那人肌肤的一瞬，一只带着薄荷香气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简昭一惊，连忙看向叶曦辰，却见对方并未醒来，这一下子的动作似乎只是下意识的。
简昭舒了一口气，转动手腕，想要慢慢将手抽离出来。
然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想要离开的动作，那人的手指忽然缩紧了些，紧接着，眉头折痕更深了些许。
“不要走。”有低喃从他的口中溢出。
简昭的动作一顿。
“不要留我一个人。”那人的嗓音里带着挣扎的哽咽。
简昭鼻子有些酸，她猜想叶曦辰是在睡梦中看见了叶妈妈，害怕亲人的再次离开。
她没有再挣脱开来，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胳膊：“睡吧，叶阿姨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她舍不得离开你的。”
那人似乎因为她的话语得到了些许安慰，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简昭的眼眸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丝了然，她轻轻掰开那人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腕从中解脱出来。
“真的不会离开我吗？”那人忽然又问了一句，似乎是在确认答案。
简昭已经将自己的手完全抽离了出来，她耐心回答：“嗯，肯定不会离开你的。”
那人睡梦中的唇角微扬了起来，像是连绵阴雨后终于放晴的天空。
东方已经现出了一丝晨光，然后，简昭听见他轻轻说道：“真好，你不会离开我，简昭。”
声音鼓动耳膜的那一秒，简昭好像被挑破了心门，无数回忆翻涌进了她的脑海。
“要不这样吧！高中毕业的时候，如果我们两个那时候都还没有男女朋友，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在一起。”
“好，如果他对你不好，就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
年少的约定已经过了保质期限，然而，还有人留在原地。
简昭是仓皇逃离开这里的。
那个人的话，原来是对她说的；那个人所乞求的留下，原来是指她。
简昭跌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中。
窗外的云层已经被稀薄的晨曦光芒所点亮，简昭的脸上却全无血色。
她知道，叶曦辰是个骄傲的人，这种骄傲让他总是独自承受一切，他永远给人展现出得体的一面。然而，有些深埋在心底的想念总会在主人放松警惕和伪装的时候出现。
简昭从来没有想过，卸下防备的他会那样脆弱，会像一个孩子一般紧紧抓着心中人的手，祈求着她的留下。
她蜷缩起膝盖，变得茫然无措起来。
有高跟鞋的声音在光洁的地板上嗒嗒响起，然而这节奏并不优雅，还透着薄薄的隐怒。
声音的主人在简昭面前停下，她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还是值班的小护士因为那单人病房里的病人生得实在太惹眼，留心了几分。半夜看见看护的姑娘和另一个护士跑了出去，担心那房里的病人没人照顾，于是邀了几个小姐妹借着查房的名头去看一眼帅哥，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帅哥一命。
“喂，您好，您是病人暮光的紧急联系人吧？这里是市三医院，我们刚才发现病人发高烧了，陪同照看的人不在，您有空过来看看吗？”
暮妈妈是接到这样一通电话赶来的。
医生说是膝盖处伤口的炎症而导致的发烧，看现在的情况，这发烧应该从白天就开始了。
她并不知道简昭为什么不在，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发现暮光的病症，但她知道，这一切是不应该的。
处理完暮光这边的事情，她便询问值班的护士简昭的去向，但没有人能够给她确切的答案。只有一个护士因为认识黎周，便说了黎周所在的区域。
楚意在听见住院六部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
她知道简昭为什么不在了，她去叶曦辰那儿了。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药水滴落的声音。
“小昭，我知道，那孩子的近况很糟糕，也知道你对他有亏欠，可是，谁才是你最应该在乎的人？暮光他高烧到快40度你一点都没发现吗？如果护士没有通知我，你想过他这样烧一夜会怎么样吗？”
楚意的声音有些喑哑，这是半夜被惊扰而导致的沙哑。而除却这一丝不同，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丝往日里没有的失望和怒意。
简昭怔怔站在床边，看着面色浮白的暮光，心好像绞成了一团。
是楚意找到了她，告诉混混沌沌的她暮光发烧昏迷了，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楚意说得并没有错，她怎么能一点也没发现呢？明明昨天的他已经有了种种反常迹象，可她为什么没有重视呢？
是因为她心中装着其他的事情啊。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她的脑子被叶曦辰的事情所占据，居然填满了空间，让她忽略了暮光。
黎明已经缓缓到来，房间里的温度却像是凝固在了冰点。
“小昭，我知道，你一直爱着暮光，可是，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暮光很重要，可在这么多琐事的影响下，他已经没有那么多分量了。叶曦辰那孩子固然需要你，可是难道他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你去帮忙吗？你有你的生活，不可能帮着他一辈子。”楚意看着简昭，一张天生的笑脸此时有些严肃。
简昭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她的脖颈有些发烫，是极致的紧张和羞愧。
“其实你和暮光淋雨了的那天，我去找过你们。”楚意顿了顿，提起了那天的大雨滂沱。
简昭抬起头。
“那天我看窗外乌云密布，就知道快要下大雨了。拿着伞就跑下楼，只是我去得还是有些晚了，雨已经下起来了，我找到暮光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吃力地转动轮椅。”
“他是想去那屋檐下避雨，可是石子路卡住了轮胎，他很难移动。我过去帮了一把，他才从凹陷的坑里出来，”楚意回忆起那个雨天，“我问他你去哪了，他却说你只是有事走开了一阵，一会儿就回来，具体什么事也不肯说。但我知道，你是去见叶曦辰了。”
楚意还记得自家儿子那搪塞的模样，他让自己先回去，他要在那等着简昭。
“这雨这么大，还是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发信息给小昭，告诉她我们回去了。”楚意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然而，暮光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她的，我会在这里等她，你先回去吧。”
“你这人怎么那么死脑筋，这天气哪是能呆在外面的，你这伤口还没好全，赶紧跟我回去。”
“妈，你自己回去，我去那屋檐下面等着就好了。”
“你听不懂话吗？这雨这么大，那地方能躲什么雨啊？回去。”
“妈，这是我的决定。”
“什么意思？我对你的决定不能有任何质疑了？哪怕这是错的？”楚意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医生嘱咐过她伤口不能碰水，也不要靠近潮湿的地方，可对方却这样不配合。
“妈，你回去吧。”暮光表现得很坚定。
楚意气到说不出话来，她愤愤道：“要等到简昭回来才行是吧？我去找她。”
“妈，别这样。”身后的人制止了她的行为，然而，却让她的怒火更深。
她也狠下心来，不再理会儿子，自己撑着伞离开了，那小子愿意等就等着吧，反正她也管不了。
不过，她并没有真正一走了之，想起那混小子固执的模样，她还是去找简昭了。
从简昭口中知道那段过去以后，她就打听过叶曦辰那孩子在哪个病房，找到简昭并不困难。
她找过去的时候正看见简昭和叶曦辰两人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她看见叶曦辰那孩子的憔悴模样了，说实话，她也有些不忍。
然而，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和自己的儿子比起来，楚意有再多的同情也无用。
她只知道，看这境况，简昭是没办法从那件事里脱身了，而这，也是她所担心的。
她能看出简昭在那个孩子的眼中是怎样的存在，在这样的局势下，完全抛开这一切，其实很难。
楚意的眼神凛了凛，她没有提起自己后来去找过简昭的事情，而是转言道：“我过去看见暮光一个人在雨中转动轮椅的样子是那样的无助，大雨把他全身都浇湿了，可是，那时候你在哪里呢？”
“小昭，作为一个母亲，我那时候真的很无措，”楚意看着病床上的暮光，“你是知道的，我年轻的时候因为求学离开了家庭，缺失了他的童年，现在他长大了，不需要我的呵护了，但是我还是想尽自己所有能力让他过得幸福。”
“他喜欢你，我支持了；他因为你放弃留学，我也同意了。可是，眼下，他已经因为你受伤了。”楚意将视线收回，停在简昭苍白的脸庞上。
“他车祸的事情我可以暂且不论，可是，现在这件事呢？你有你要背负的东西，可是你不应该让他因为这个付出代价啊。昨天你去看叶曦辰的时候，你都没看见他那表情有多么难看。小昭，我不希望我儿子的感情生活是单方面付出的，我也不想他因为一个人变得郁郁寡欢，变得遍体鳞伤。”楚意的每句话都打在了简昭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想开口解释，想告诉对方自己也是很爱暮光的。可是，游鱼般杂乱的呼喊到了嘴边却熄了声。
暮妈妈的话语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暮光的确为她付出了太多；而她所回馈的，似乎只有感情带来的伤害。
“小昭，一个人的心脏其实很小的，小到只能够装下一个人，你必须好好考虑一下你在这段感情中的位置，那个孩子和暮光，你只能选一个。”
阳光已经穿破苍穹撒向了大地，淡橘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窗落在了莹白的地面上，将两人的身影复刻在墙上。
楚意知道，自己这话很残忍，她也知道，若是暮光醒着，一定不会让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是她真的看不下去了。天知道在酒店接起医院电话的那一刻她有多么心慌和愤怒。
她从来不讨厌简昭这姑娘，可现实的局面又让她不得不慎重对待。她只希望自己这番话能够警醒对方，结束这一切糟糕的纠葛。
哪怕，这选择会很艰难，但楚意觉得，如果一段感情注定有那么多坎坷，注定很难走到最后，那么，早点结束也是好的。
天亮了，楚意走了，去给两人买早餐，而简昭一个人坐在病床旁，面色沉寂，心绪，却如翻江倒海。
无数张面孔浮现在她的眼前。
叶妈妈那晚的低语重新在耳边响起，她问着空荡荡的病房：曦辰只有她了啊。可她不要曦辰了，我的曦辰怎么办啊？
下一瞬，又是叶曦辰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呢喃着让她不要走。
可是，呼吸间暮妈妈的话语又充斥了整个耳膜。
她在怪她，怪她不能毫不保留地爱着暮光，怪她心中还牵挂着另一个人，尽管，那份牵挂不是因为爱，只是出于愧疚。但这和暮光全心全意的爱比起来，似乎怎么也不搭了。
简昭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暮光的爱了。
雪白的被褥如冬日初雪，衬得那人温雅如诗的面庞更加剔透。
简昭轻轻抚上了那人还残余着高温的面颊，轻轻说道：“团团，我好像重新陷入了当年那个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