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言十二时（9）（1/1）
桃李成蹊【〇三〇·不言十二时（9）】
孤注一掷的倾吐刚刚落幕，梅舒便已从桌前起身，疾步上前，俯身一把将陶李抱进了怀里：“你这家伙！为什么到今天才说啊！”
“喂喂喂……”见她一阵风似的掠过身边，曹聪拦也没拦住，只能喃喃地嘀咕着。
——人家男朋友……啊！就算还没正式告白，也是准男朋友吧，还在旁边没动弹呢，你瞎掺和什么？抢了人家成蹊表现的机会！
可谁规定的？
友情从来都不比爱情低等。
同道以为友，天地此法象。
真正能成为朋友的人，必定有着超越了其他一切附加值的，最同步的灵魂。
“你在乎的是我说不说吗？”良久之后，陶李终于能够出声了，语调里还残留着一点哽咽的意思。
是的。即使在没有任何证据，去反驳抄袭指控的情况下，梅舒还是为了陶李，在网上跟人吵到天昏地暗。
哪怕看到她本人的时候总是牢骚抱怨，梅舒也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那是自己的朋友。
自己认识的陶李，不会犯抄袭这样的错误。
就算铁证如山，证明对方真的是一时发昏犯了错，到头来全世界都唾弃她，自己也相信她一定会改过，也一定会给她机会待她变好。
梅舒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的解释，而是对方的态度。
这个时候，曹聪连连朝在旁边呆看着这一幕的成蹊，杀鸡抹脖子似的拼命打眼色——这块木头，快上啊，风头都被人闺蜜抢走了！
要是他小曹总，早就拥抱亲吻甜言蜜语礼物轰炸全套参上，替她出头给她出气也得安排起来，就这样一举拿下美人芳心！
旁边有人？那更好啊，当面见证，她想反悔都赖不掉！
结果成蹊这个没种的，憋半天竟憋出一句：“那个练习生是谁？”
“不知道！老子只看男团！”曹聪被他气得放声吼道。
到这时候，陶李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正伸手环抱住梅舒的脊背，感觉对方微微扭身，似乎是要回应成蹊的问题，她赶紧用力拍了拍，这阻止的动作已果断而坚决。
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梅舒也松开手，看向对方。
陶李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她不想让成蹊知道，这紧要关头再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你在不言基地的？”这家伙却犟上了。
“我刚刚那些都白讲了吗！”陶李顿时头皮发炸，脊背发冷——自己都豁出去，说到这种程度了，对方为什么还是不懂，偏偏要往火坑里闯，要往泥沼里跳呢？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成蹊竟出奇的冷静，“同样是掉叶子，可能是因为水少了，也可能是因为肥烧了——看起来像不代表就是一回事。现在根本没弄清究竟谁在背后下黑手，就把你推出去挡枪，这不是自断手脚吗！”
“对哦！搞我们的……说不定另有其人？”曹聪第一个回过神来，完全忘了他不仅跟人家不是一组的，甚至还是他们的比赛对手。
“究竟是谁我不管，什么大奖我也不稀罕，我就是不能看着这些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的混蛋恣意妄为！”成蹊握紧了拳头，从喉咙里迸出混着愤怒火星的宣言。
梅舒没说话，默默朝他比了个点赞的手势。
曹聪也略微松了口气——虽然听起来没那么暖心顺耳，但这块木头好歹支棱起来了。
可陶李怔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晃神…
成蹊他…真的不怕吗？
不怕被蛮横地取消入围资格，到头来连个说法都不给，就像自己当年那样…
这次比赛，可关系着和山江集团的合作，关系着基地的未来啊…
“但是我怕…”这一刻，心中最深切的担忧，终于越出心防，被她宣之于口了，“哪怕有一丝可能会连累到基地，我也怕…”
成蹊的语调，也随之柔软下来：“怕什么？只要你不低头，我们就没有输！”
接下来就是各司其职，紧锣密鼓的工作：拟定官方声明，在不同平台发布。向大赛主办方反映遭到谣言侵害，请求追究造谣者并协助保护证据，同时申请接受复查，以证清白。然后还要准备好材料，向网警报案…
一轮忙好，天都已经快亮了。
回程由成蹊开车。陶李刚坐上副驾驶席，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一路硬撑着，上了环洲路，进了如意村，眼看就要到基地了。
彼时已经五点多，天蒙蒙亮。
朦胧中她一抬眼，竟意外地看见门口的长桥一头，绯影一前一后，蓦地闪过——是那对孪生的花神童子，正躲在桥墩后面，探头探脑地朝基地方向张望。
他们又出现了？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陶李本能地警觉起来，当即扭身向后方，脱口问道：“你看见那两个小孩子了吗？”
“什么小孩子…”成蹊明显没注意，正迷惑地反问呢。可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一脚刹车。
微明的晨光里，依稀可以看到基地门口，情形有些异常——靠路边停了几辆车，黑压压聚着一堆人，几乎把路给堵了。
怎么回事？
他们赶紧开过去，冷不防竟在人堆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朱主任？
朱主任也在这里，正陪着这群陌生人，低声交谈些什么。一见是他们两个回来，他赶忙朝这边打手势。
再看旁边那些生面孔——虽然有男有女，年龄也有参差，但大都文质彬彬，很沉得住气、整得住场子的样子…
这一瞬间，陶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下车，拉着成蹊跑过去。
“你们可回来了，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跑出去！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朱主任刚想“剧透”，领队模样的陌生人便微笑着，抬手拦住了他。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看到她的那一刻，网上所谓的高智力感长相，所谓的时髦知识分子风格，顿时就有了活生生的范本。
对方也不多废话：“你们好。我姓林，扬大园艺园林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受文旅局委托，带队来复查不言基地的参赛项目。”
其他组员随即也一一作了自我介绍。
果然没猜错——好快啊！
原来文旅局已经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启动调查程序了。
自己这边发出邮件的时候还在莳庐，也就是两三个小时之前的事情，现在调查组就已经到门口了，可见大赛官方在他们提出复查请求之前，就已经做好实地彻查的决定了。
而他们天不亮就突然袭击，就是为了不给基地弄虚作假的机会，务求呈现最真实的状态。
“你们正常工作就行，就当我们不在一样。”林教授这样吩咐着——调查组将像“不言十二时”短片拍摄的那样，从六点开始跟进一整天，全方位记录基地运行的实际情况。
她身边则有一位助理扛着直播设备，自始至终跟拍。文旅局的官方账号，将在各平台实时直播这次调查工作的全过程。
“这样的复查方式，你们接受吗？”林教授程式化地征询着，语调礼貌而疏离。
然而她话音未落，陶李和成蹊两个便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接受！当然接受！”
他们不怕查，甚至说就怕不查，等的就是有人来查。
根本无需刻意准备，不言基地的一天，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平凡而绚烂，既无需模仿，也不可复制。
他们不畏惧任何质疑，不害怕任何诋毁。
因为亲口尝过西瓜的哪一口最甜，亲手照顾过尚未开花的每一颗种子。
为避免一旦开工会忙得抽不出手来，陶李赶紧跑去综合部，预备最基本的接待事宜，同时打电话通知颜总务赶紧过来。
而刚进门，她就看见了放在工作台上的航空包裹。
——是宫岛老师千里迢迢寄来的礼物！
当时忙着去莳庐，都忘记拆了。
她赶紧把包裹搬到地上，拿出工具，打开结实的外包装，拆开严密包裹好的泡沫板盒子。
青涩的朽味和湿气，瞬间弥漫开来。
装着营养颗粒的密封袋外面，妥帖地包了厚厚的丝绵，还贴着一张自制的明信片——仰拍角度，一架小小的，用包装纸做的花风车，在荷兰的磨坊大风车面前，一起翘首朝向碧蓝的青天。
翻转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写，宫岛老师只画了一棵种子，发芽、成长、开花、结果、枯萎的全过程。
正面和背面，仿佛她和老师的命运轨迹已经错开，各自越走越远…
陶李的呼吸哽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却是一包白黪黪的干枯须根。
“哪儿来的鸢尾？”匆匆跑进综合部找东西的成蹊，只用余光一扫就脱口而出。
“宫岛老师从荷兰寄给我的。”陶李拿着明信片颠颠倒倒看来看去，“是鸢尾啊…我还以为那里只有郁金香和风车呢。”
“这可是正宗荷兰鸢尾呢！”成蹊顿时来了兴致，东西也不找了，干脆上前蹲下来，一边熟练地整理宿根，一边解释道，“荷兰不是有个外号叫‘花之国’吗，可不只有郁金香。他们花卉产业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世界市场的60%鲜花和90%盆栽……”
“等一等！”听他说到这里，陶李突然喊道。
一瞬间，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碰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
“我们可以直接从荷兰进口种苗啊！”
“没错！就是这个！”
他们同时伸手击掌。
虽然复查尚未给出结果，创业大赛也好，与山江公司的合作也好，都前途未卜，但这一刻，他们的目光已经透过了眼前的纷扰，看向基地的未来。
然而已经陶李收回了手，成蹊却没有，他继续抬起胳膊，有点胆怯，有点犹豫，小心翼翼的珍重。
陶李原以为他是要去拿什么，还本能地闪了闪。可没想到，那修长的手指，还沾着一点点宿根上的营养土，就这么踌躇着，缓缓落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又揉了揉。
头发都乱了，泥巴都混进发根了！这白痴到底在干什么？
可是……自己这是被这人类迷惑行为弄得傻住了吧？所以才没有躲闪，也没有拒绝。
不仅如此，陶李还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对方掌心的温暖，透过发丝传递过来。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家伙……这是在模仿自己曾经的行动吧？
这手法，就像对待他一直没有敢去抚摸的，那只橘猫一样……
“你……”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然而成蹊却蓦然开口了：“你真了不起！”
什么？
“真的是太帅了！吃了那么多苦，你一点都没怂。”
用这么动听的嗓音，说这么脱线的话，真的好吗？
一般来说，这样的时候，男孩子就算当不了替对方伸张正义、讨回公道的英雄，也应该深切共情，殷勤安慰，可靠地给予安全感，温柔地提供情绪价值，给对方以臂弯，做对方的依靠，让她大哭一场，纾解内心的郁结，倾吐压抑的委屈吧。
可是比起这些深情款款，为什么这样的话听在陶李耳朵里，反而意外的熨帖和滚烫呢……
不只如此，对方的态度粗糙得就跟他的掌心一样，却可以击穿心底的冰层，融化死寂的冻土，那些蛰伏沉眠的，不计其数的蝴蝶，突然间羽化了，飞起了。
它们的翅翼是凝固的阳光，每一次扇动，都带起一股温暖的气流，让跃然的欢喜在心口不断膨胀，直至牵动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一刻，陶李闪动着她那双明澈的眼睛，扬起面孔，朝对方露出了灿烂而无畏的笑容。
就是这双眼睛，在最初邂逅的第一眼，就深深震撼了成蹊。
它们如此晶亮，仿佛从未曾目睹过这世间的丑恶与不堪，纯粹得不染纤尘。
然而不是的，原来那份澄光，是经历风雪，经历烈火，经历千锤百炼才淬炼出的，剑锋的寒芒。
眼前这朵花儿，竟然曾独自对抗过最严酷的凄风冷雨。
多么可恶，这一切竟发生在自己全然不知道的时候，全然不知道的地方。
那些她孤立无援，备受煎熬，最需要帮助的日日夜夜，自己竟浑然不觉，当成了再寻常不过的平凡日子。
是他的错。
是他亏欠了她，亏欠了自己眼中，全世界第一的花。
而这一切发生的同时，踏着黎明的薄雾，匆匆赶来基地的颜总务，越走越感觉不对。
在晓雾迷离的村道上，在身后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
似乎有人正在跟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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