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又见飞廉（1/1）

自那日被洪江找去交心谈话之后，相柳察觉到，身上那份沉重感，似是轻了一些。

其实洪江不挑明，他心里当然也清楚，洪江救了他一次，他却在后来的岁月里救过洪江数次，有好几次真的是拿命拼死救的。

相柳没放在心上，妖就是这样，你对他一分好，他会十分百分的回报你，却不往心里去。

他觉得天经地义。

可洪江是神族，神族与人族思维模式差不多，会算账，会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当时洪江救相柳的时候并没多想，但相柳救他的次数多了之后，他会不自觉的记得很清楚。

没别的心思，但就是能牢牢记得，这小子已经拿命在回报我了。

相柳记得，在那次谈话过后，洪江忙里偷闲的跟他聊过几次。

最近，他时常会想起，那日站在夕阳下，暮光透过树林，斑斑驳驳洒在洪江和他的身上。

洪江久久凝视那片余晖烁烁的林子，不带任何情绪地对他说道：“相柳，你常说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是战死沙场。但依我看，你说的只是其一。”

相柳困惑地看着洪江，等待下文。

“其实，将军还可以有很多种结局。比如，卸甲归田，马放南山；比如，戎马一生，最终携爱人浪迹天涯，隐入这九曲红尘；比如，隐居世外，海阔天空。这，哪一条路不是路，你说呢？路，终归是人走出来的。”

洪江顿了顿，接着说：“你若是独身一人，我可能不会把这些话说与你听，如果注定终生孤独，那么战死沙场，或许是一个好的结局；但你如今有了爱人，有了自己的家，你有人相依，有处可去，你可以选择，在战场上尽情杀敌，若能活命，那就陪伴自己的爱人，守护自己的家，好好的活下去。”

相柳坐在毛球背上，回想着洪江这些话。

这些话，如果换另一个人来说，相柳可能听听就算了。

可这些话是他平生最敬重的人说出来的，当然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敲在他的心上。

毛球嘶鸣了一声，提醒他到家了。

他低头朝海里望去，长大了不少的小九儿已经在海面上等着他，欢快地甩着他的小尾巴，溅起无数朵晶莹剔透的浪花。

尚未满月的小九儿已有一条成年海豚那么大，这还是呆在海底没怎么吹风的，如果经常出海面吹吹风，会长得更快。

相柳和小夭两人都没有一个痛快玩乐的童年，所以他们决定让小九儿慢些长大。

并没有刻意带他去海面吹风。

相柳纵身跃下，直直落在小九儿背上，小九儿一声清脆的欢呼，咻的一下，带着相柳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父子二人在海面玩耍嬉闹，溅起阵阵数丈高的浪花。

毛球在上空嘶鸣盘旋，想加入嬉闹，无奈自己又不善游水，只好在上空任由自己看得心里直痒痒。

小九儿猛地一个摆尾，一团浪花重重地甩在相柳脸上，相柳被浪花冲得睁不开眼，小九儿便会发出像小婴儿一样的笑声。

相柳抹去脸上的海水，不慌不忙，将双手化形成自己的原身，两只巨大的妖爪朝着海面狠狠拍去，瞬间浪花爆起数丈高，然后快速伸出手运力击打，浪花横直飞出，有力地拍打在小九儿的屁股上，小九儿蓝白色的皮肤顿时红了一大片。

只听小九儿昂起头，很不爽的“呜”了一声，晃了晃尾巴往深海中俯冲下去。

刹那不见踪影。

相柳一看，不好，生气了，回家找娘亲告状去了。

于是赶紧追上去，想拦截小九儿。

相柳是九头海妖，他在海里游走的速度，几乎无人能比；

但他发现，小九儿现在的速度，几乎就能与他平起平坐。

他要赶上他，必须得认真些才行。

追到家门口，只见小九儿摇头摆尾，呜呜啊啊在跟小夭比划着什么，小夭边听边笑。

小九儿不乐意了，把头扭向一边，小夭便上前把小九儿搂在怀里，轻轻安抚，温柔的哄着。

相柳站在贝壳外，就那样傻傻的看着。

这一切，如做梦一般。

不，在这之前，在他去赤水抢婚之前，他根本不敢做这样的梦。

他不允许自己做这样的梦。

虽然他一直知道小夭心里有他，但他那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不可能给小夭这个机会靠近他的心，他也狠狠地压制着自己的心。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再用心良苦，算无遗策，还是被小夭攻破了心防，一步一步沦陷在小夭予他的人间烟火里。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一意孤行，庆幸自己去抢了婚，庆幸自己那九个脑袋全部向小夭缴械投降，庆幸他的小姑奶奶想尽了办法逼他面对自己的心。

他忽然又想起了洪江的话，这世间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这一刻，他告诉自己，如果摆在面前的是死路一条，那么，他也要让死路变成活路！

一个头想不出法子，就九个头一起来想！

这时，小夭和小九儿已经看见了他。

小九儿瞬间又屁颠屁颠朝他游了过来，绕着他欢快旋转。

这小子，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是个直性子。

时间过得很快，小九儿马上就要满月了。

玱玹果然派人送来了满月礼，大多是宫廷中的精美食物，还送了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给小九儿，附信写道：“也不知小九儿长大后会选择什么样的兵器，只能多为他准备一些，让他每种都试试，希望他会找到他最趁手的兵器。”

小夭阅信后哭笑不得，“满脑子就是兵器，你以为小九儿跟你一样吗？”

另外一个大箱子，不用看都知道，定是装满了玱玹命人从大荒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他知道，小夭永远不会拒绝这些。

阿念也派人送来很多礼物，只不过，她一直固执的认为小九儿是女孩子，所以，阿念送的全都是给女娃娃的礼物。

小夭唤小九儿游过来看礼物，小九儿乖巧地游到小夭身边，探头瞅了瞅箱子里的礼物，又上前用鼻子嗅了嗅，不感兴趣地离开了。

不过，他对阿念送来的美食倒是十分喜欢。

相柳看着小九儿用那两个小鱼鳍抱着阿念送来的精美点心，笑着对小夭说道：“看来，小九儿随你，偏爱高辛那边的口味。”

小夭笑着道：“是呀是呀，他总要有一处随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随了你，一身的灵活随了你，聪明劲也随了你，其他的随了他自己。我呀，就提供了一个肚子让他住了几个月。”

两人说笑间，小九儿已把阿念送来的食物消灭了一大半。

小家伙的肚子像个无底洞，有多少能塞进去多少，且还不闹肚子。

相柳说道:“方才你说的，还漏掉了一样，他这食量惊人，也随了你。这样下去，我看用不了多久，能把海洋吃下去。”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小夭忽然敛了笑容，换了一脸严肃。

相柳凝神看着她，猜到她有话要说。

果然，小夭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相柳，原本不想让小九儿长那么快，想让他的童年漫长一些，快乐一些。但我这几日细细想了想，我想请飞廉来帮忙，让小九儿快点长大。”

相柳不语，似是在思考。

但过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小夭看出他不乐意，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让小九儿的童年这么快就结束，但，你想过没有。鲲鹏入胎，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可能入胎之前，就想好了他会经历什么。再者，你和玱玹.....你们若是开战了，我定然会上去做我的医师，不会在这里干等着。那我们离开之后，小九儿需要有个成年形态保护自己。”

“或者，我们唤小九儿过来，问问他自己？”相柳提议。

“好啊，我看可以。”

“小九儿，过来。”相柳朝小九儿招了招手。

小九儿滋溜一下就滑到了相柳身边，亲昵的拿脑袋蹭着相柳的面颊，又拿背上的鱼鳍轻轻抚弄相柳的银发。

相柳宠溺地托着小九儿圆乎乎的身子，使劲在他身上揉了揉。

父子俩正闹着，小夭这边已经把飞廉送的葫芦哨拿了出来，递到小九儿面前问道：“小九儿，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小九儿歪着脑袋，看了看葫芦哨，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知道。

小夭认真对他说:“这个叫葫芦哨，娘亲若是吹响它，就会出现一个叔叔。这个叔叔善于御风，就象你善于游水一样。风可以助你快快长大。娘亲和父亲想问问你，你愿意快快长大吗？”

小九儿昂起头清越的鸣了一声，生怕小夭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上前拿脑袋拱了拱小夭的下巴，去贴了贴相柳的脸颊，最后用嘴碰了碰那个葫芦哨。

意思很明显，他---愿意！

相柳与小夭对视一眼，既然小九儿愿意，那就事不宜迟。

飞廉那日对阿念说过，他不能潜水，即便是下海也仅仅是浅浅地游个泳而已，所以小夭和相柳决定带着小九儿去到岸边。

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出发了。

相柳和小夭在前边游着，小九儿屁颠屁颠跟着后面，到底是小孩心性，一路上总是游一会儿，停一会儿。

停下来做什么？

要玩一会儿。

小夭回头看了一眼小九儿，无奈地笑笑，对相柳说：“万一，身体长大了，这心性还是小孩儿，那可如何是好？”

相柳丝毫不在意：“那又何妨？我倒是觉得，这样甚好，身体即便长大，但内心还保留着小孩的童真和心性，快乐，单纯。有人欺负他，他可能转头就忘了，况且，那么大的个子，谁敢欺负？他长大后，根本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小夭想想，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便继续往前游着。

往日，相柳和小夭两个人，很快就能游到岸边。

但今日带着这个贪玩的小九儿，着实花费了点时间。

到了岸边，天已接近黎明时分。

小夭担心小九儿见风长大，露出原形鲲鹏之身会惊扰到附近的渔民。

于是抓紧时间掏出九孔葫芦哨。

她看了看漂浮在不远处的小九儿，又看了看相柳。

然后开始在心里念着飞廉的名字，将哨子送往嘴中使劲吹了一声。

小夭四处张望，相柳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半柱香的功夫，海滩上平地起了一阵旋风，飞廉从旋风中走出，这次不是鹿头鸟身的原形。

相柳笑着打招呼：“飞廉，我们又见面了。这次怎么舍得变回人身了。”

飞廉哈哈道：“那次是在荒僻的海岛上，有太多未知的野兽，我化形也是为了融入他们，至少，不会引起无谓的攻击。这次，我感应到你们是在有渔民的地方召唤我，我当然要用人身。再说了，人身难得嘛。总该多用用。”

相柳认同地点点头：”的确，人身难得。需好好珍惜。”

小夭不经意地瞧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么有觉悟了。

不想这家伙一直都那么敏锐，一下就捕捉到了小夭的眼神。

小夭也没躲避，索性笑了笑。

飞廉又问：“你呢，怕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痛痛快快露过真身了吧？”

小夭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连忙仔细听着。

相柳看了看小夭，笑道：“确实很久没有露过真身了，有机会去海里游泳，咱们拿真身比试比试。”

飞廉摆手：“那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相柳看了看海里的小九儿，说道：“今日恐怕不行，今日我们吹哨召唤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飞廉循着相柳的眼神，看见了海里自顾自玩耍的小九儿，起先没怎么注意，还以为就是海中贪玩游到了岸边的海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个.....海里的那个....是？”

小夭笑了笑，大方回答：“飞廉，他是我和相柳的孩子，小九儿。”

飞廉恍然：“难怪靠岸边那么近，还玩得如此欢腾。”

相柳接着说道：“飞廉，我们不太确定......小九儿是不是....鲲鹏。毕竟见到鲲鹏这种生物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但结合我和小夭之前遭遇，又觉得他可能是。所以，想请你帮忙。”

飞廉瞬间明白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与相柳一同在荒岛捕鱼，遇见过一只少年鲲鹏管他求风。

飞廉想到这，便不再多言。

他盘腿坐在地上，闭眼，凝神，飞速掐了几个相当复杂的手印，开始召唤风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