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悲壮（1/1）
人总是爱看热闹的。当赵宣为金灿和软蛋他们立好文约的一刹那，消息便不翼而飞，全村的角角落落，大人小孩都沸腾了。他们都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期待着这场人与狗的决斗。
为了能战必胜，软蛋也做了战前充分的准备。首先他选了趁手结实的棍子，然后买了双合脚的新鞋，衣裳因为天还尚热，还穿原来破旧的短衣短裤，只要显得利利索索就行了，不必破费花钱了。这一切置办停当了，他便日夜一门心思练习棍法，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这日他正在自己家屋前练习棍法，就听有人喊：”软蛋兄弟，歇着别练了！”他闻声便收了架式来看，见是贞莲嫂，便说：”是嫂子来了！”贞莲见他满头大汗，上前夺了他手里的棍子扔在地上说：”练这干啥呢？！“
软蛋笑着说：”好嫂子呢！我可不敢轻敌，这是我头一次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是大意不得的！”贞莲把他拉到屋前一棵枣树下的大石上坐下说：”你听嫂的话，还是算了吧！人跟狗有啥可较劲的？”
软蛋听了立时就明白了，好心的贞莲嫂是怕他吃了亏，才来劝他罢战的。但这怎么可以呢？话都说出去了，是很难更改的！当他看到贞莲担心的神色，心里热乎乎的，已是感动不已了。没想到自己这样的人，竟也有人情真意切的关心了，这是多么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和幸运啊！可他眼下只能让她伤心了，因为他如今还不能听她的话，他要从那只狂傲的狗那儿夺回他做人的尊严！他绝不能让人欺负了，还得让狗一次次的在他跟前张狂下去。所以，他必须打败那只威风不可一世的狗，让它知道它就是一只看家护院的狗，长的再威猛也是！而自己不管如何贫弱丑陋也是个人，一个不可蔑视的人！
他不愿让他内心钟爱着的贞莲嫂，因为他的违拗而伤心，也不愿因为他的软弱无能而为他过分担心。因此，他尽可能表现的成竹在胸，若无其事的说：”嫂你也别太担心了，不就一只赖皮狗嘛！我好歹是个人，何况手里还有条棍子，打个狗不成问题，保证没事的！”贞莲生气的拍了拍软蛋的肩膀说：”你就别逞强了！听嫂的话，没亏吃。那金灿本就阴毒，他养的狗凶残的很，壮小伙见了没有不怕的。不是嫂小看你，就你这模样，还敌不住那狗一爪子呢！你就别犯混了，你要被那狗咬个好歹，又没个家人照看，受活罪的只能是你自己，没人来管你的闲事！那时你死活是个苦……”
贞莲这般贴心肺腑之言，使软蛋心里酸酸的。但他还是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握着贞莲的手说：”嫂子，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就让我软蛋为自己争一回气，同这恶狗斗一回！”贞莲见他这般，将软蛋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流着泪说：”你可千万要当心啊，我的傻兄弟！”
很快就到了决斗的日子。这是一个下午，斗场选在他们小队的打麦场上。麦子早已凉晒碾打完毕，场事也已结束，若大的场上只有几处麦秸垛了。因为有热闹看，而且还带有血腥的味道，人们自是不肯错过了，男女老幼都欢天喜地的拥到打麦场上来看热闹了。
金灿今天更是意气风发，戴着一幅大墨镜，整了个大背头，嘴里叼着香烟；两只大狼狗一左一右护着他，真是威势十足。而软蛋就显得单薄的多了，矮弱的身子，虽手里持了棍子，从衣着打扮上看，倒愈显可怜，分明就是个讨饭的！面对这样的态势，人们由先前的兴奋，一下开始变得失落了起来，觉得没啥看头。因为从眼下这情形看，胜败己不言而喻了。大家也许觉得受了欺骗，白白担搁了他们的时间，就有些说不出的气恼。于是便纷纷指指点点了，有骂软蛋不自量力的，也有骂金灿以强欺弱的，反正大家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场上闹哄哄的一团糟。但又谁都不肯离开，总还是想看看那血是怎样从狗的身上或是人的身上流出来的，那样方可安慰躁动失落的灵魂。
只见那肖雄三挤两挤来到金灿身边问：”金灿哥！今日你总不能让你家二狗齐出战人家软蛋吧？”金灿忙递上支烟，刚要给肖雄点烟答话，却见王豹子凑过来说：”金灿哥，今天让你家的狗放开咬！软蛋这矮丑鬼是个瞎种，得让他知道知道世上没他这号人扬的眉！”金灿笑着又递给那王豹子一支烟说：”我本心软不忍出手，怎奈这货纠缠的紧，只得应了他！可我还是怕他吃了亏，许他拿棍来同我家狗斗，你看我够……”
单说人群中华胡子爷见软蛋有些寒酸可怜，便到软蛋跟前说：”你这娃太不知世事了！身子骨弱的像云彩，还跟人较啥劲呢？唉！事到了如今，多说无益。听爷的话，同狗斗要稳，万不可慌。得看准机会，下手一定要狠！专打它的嘴和腿……”软蛋边听边点头，感激的望着华胡子爷，连声说他记住了。
那赵宣到了金灿面前问：”我们开始吧？”金灿同意了。于是赵宣对人群大声喊道：”请大家让出空地，现在斗狗开始了！”
随即人们四周闪开，当中空出一片场地来。
赵宣来到当中，先读了双方立的文约，然后让双方上场站定。软蛋手持棍子，神情有点紧张的站在一方；金灿让狗在软蛋对面蹲着，自己将另只狗带出了圈外，一旁站着观看。软蛋同那叫飞虎的狗相距十米开外，双方都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随着赵宣一声哨响，那狗便箭一般蹿来，直扑软蛋而来。软蛋见来的太过凶猛，躲闪均可不利，便倒身反朝飞虎直滚过去。待那飞虎掉头来咬时，顺势便是一棍直扫过去，可惜火侯只差半分，不然狗嘴定会实实挨上一棍！虽说没打上，但也使飞虎吃惊非小，忙一跃闪躲开了。软蛋趁机起身站定，思谋着下一次机会。
真是出乎人们所料，软蛋并没有被狗一击惨败，而是灵敏应战，甚为精彩，大家忍不住叫起好来。那飞虎狗见人声雀跃，以为给它呐喊助威，更是兴奋，并不给软蛋喘息之机，二次对软蛋扑来。这次却不像前番迅猛，而是含了诡诈。软蛋见狗直扑而至，抡棍劈头便打，那知这狗竟然一个虚晃，闪到软蛋背后，瞅准空当，将身竖起，伸出前爪，一下将软蛋后背连衣裳带皮肉就撕裂开了，倾刻鲜红的血便如泉流，痛的软蛋一个趔趄。但他牙一咬，没敢怠慢，回头用棍朝狗嘴戳来。狗左跳右闪，甚为敏捷，软蛋不能如愿。这时软蛋因为后背被狗抓伤甚重，疼痛使他有些忙乱，虽然将棍舞的甚欢，却毫无章法，自是白耗了力气，无甚威势可言，反到帮了那狗的忙。
那飞虎狗见软蛋棍子胡乱飞舞，身子步法有些吃力缓慢，瞅准时机，忽然大声对软蛋狂吠一声，跃身向软蛋直扑而下。未待软蛋明白，身子早被飞虎压倒，两只前爪已死死按在了他的前胸，使他透不过气来。飞虎将软蛋压倒在地，并没有让软蛋有丝毫还手机会，而是一阵的猛咬猛爪。软蛋见势不妙，只得就地翻滚，棍子也早已脱了手。那狗咬的兴起，越咬越是疯狂，弄不好咬着咬着都有可能吃了软蛋的肉！软蛋被狗咬的失了急，想必是豁出去了，挥拳朝狗乱打，用脚朝狗一阵狂蹬乱踹。最后竟一下抱住了狗的脖子，死死的用嘴咬着不放了。飞虎狗见软蛋双手锁住它的脖颈甚紧，显然也有些慌张，使劲想甩脱了软蛋，可这怎么可能呢？因为软蛋明白，若让这狗甩脱了，他就只有被咬死的份了，只有这么死死的抱着狗的脖子，而且狠狠的用嘴咬着，让狗疼着却无计可施，时间一长兴许自己还有转败为胜的可能！
那飞虎狗显然也受不了软蛋这般个攻击法子，疯狂的跳蹦猛甩，只想脱了软蛋的纠缠。金灿的另只狗也许是看出了同伴的难受，飞奔了过来帮飞虎的忙。
人们却都看的发了呆，谁也没料场上如此境况，都只是惊的失了色，只觉满处都是殷红的血四处飞溅着。谁也没在意场上凭空又多了一条咬人的狗！飞虎见来了同伙立时精神大振，它们共同合力将软蛋咬的惨不忍睹！而软蛋并没有因为多了一条狗而罢手，依旧双手紧锁飞虎的脖颈，用自己的牙死死的咬着它的咽喉部位。
正在人狗斗的不可开交之季，兴好这时一个女的大喊：”还不喝住狗，要出人命了！”大家这才感到情况大为不妙了。那赵宣慌慌张张去对金灿说：”你家怎么二狗齐出来斗软蛋了？还不快喝住狗！”金灿也感事态严重了，连滚带爬上去拦住了两条狗。
却说那起先喊话的人正是贞莲，是她见软蛋眼看快要比那两条狗生生咬死，不由喊叫起来制止争斗了。她见金灿将他的两条狗带出斗场，便急忙飞快来到软蛋跟前，俯身用手抬起软蛋的头，看着满身是血的软蛋说：”好傻的兄弟！何苦受这等的罪？！”然后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她见软蛋已被狗咬的体无完肤，气息奄奄，动弹不得，也不顾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就二话不说将血肉模糊的软蛋背在身上，分开人群回家去了。
华胡子爷见贞莲把软蛋背走了，便到金灿跟前说：”不管咋说是你家二条狗把软蛋咬了，按风俗那个狗咬伤了人，就要剪那条狗的毛去给那人治伤，你不会不给剪狗毛吧？”金灿见华胡子爷说的在理，忙笑着说：“救人要紧，我这就给爷剪狗毛去！”言罢便寻了剪刀当场剪了些狗毛交给了华胡子爷。华胡子爷没敢停留，立时拿去递给贞莲，叮嘱说：”快将这狗毛烧成灰，调和香油给软蛋涂在伤口，管用着呢！”贞莲忙接了过来，说了感谢的话，看着华胡子爷走远了。
贞莲刚关好门，要烧狗毛为软蛋调药膏，就听有人敲门，忙开门去看，却见是智老伯。只见他像个圆球一样，慢慢滚动着身子，笑呵呵进来了，很是得意的说：”是我见金灿违了文约，说是一条狗同软蛋来斗，中途却又上来一条狗合伙来咬软蛋，是我气愤不过，费了口舌为软蛋讨了个公道，让金灿向软蛋做了赔偿。”说着从口袋掏出了些钱，边望贞莲手递边又说道：”我向他要了二十五块钱，给你二十块钱，剩下的五块就当我说话润了口！”贞莲不好说别的，只笑着点点头，看着智老伯满意的走了。
因为软蛋被狗咬的遍体鳞伤，贞莲只得将软蛋的衣裳全脱了，为他擦洗了身子，然后涂抹上狗毛药膏，再将他在炕上放好，盖上被单，日夜精心护理着。
一者因为软蛋年轻，二者狗毛药膏也特别管用，更重要的是有了贞莲用心照顾，所以将养了十数八天，软蛋便能下地柱个棍活动了。这天他便对贞莲说：”嫂子，劳累了你这多日，如今我身子已好多了，就让我回去吧！”贞莲忙说：”这怎么行？你还没好利索呢！”软蛋恳切的说：”我如今好歹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也该回去了！”贞莲见软蛋很是坚决执意要回家去，也不好再免强了，只得由了他。临走便将智老伯送的二十块钱硬塞给软蛋，关心的说：”你身子还很弱，就用这钱买些好的补补吧！”软蛋见状赶忙推托说：”嫂你这是咋了？我年纪轻轻的，家里有吃有喝，哪里用得上补？你孩子多，又是孤身女人，不定什么地方用钱，平时不留着点，到时求谁去？”贞莲有些动容的说：”这可是你用血换来的呢！”软蛋笑着说：”嫂子言重了！啥血不血的？我这命都是嫂子救下的，若不是嫂子我早让狗咬死了！还别说这么多天嫂子照顾我疗伤了。再着说，流点血我倒畅快多了！真的，那日我同恶狗斗了一场，虽然不是和我仇人干仗，但我过后有说不出来的爽快！一天畏畏缩缩，窝窝囊囊还不如流点血，和对头干一场痛快！这样也不枉当人一场，像个男人！”贞莲看着面前这个丑陋低矮的男人，听着他的话，不知怎的感到他是那么的可爱，便身不由己的将他抱到自己的怀里，吻了又吻说：”谁说你是软蛋呢？！！！”软蛋也十分动情的说：”人人都厌恶我，只有嫂子不怕闲话护着我！”贞莲笑着说：”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嫂心里踏实，还怕啥闲话呢？就让唾沫星子淹死了，嫂也愿意！”
贞莲手里拿着软蛋给她的钱，深情脉脉的看着软蛋拄着根棍子，一摇一晃艰难的走远了，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泪水便涌出了眼眶，心痛的说了声：”好可怜的傻兄弟！”便哽咽的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