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卢氏寿宴（上）（1/1）
九月初一，相府的主母卢氏过生日。
这位出身定国公府的相府大娘子，未出嫁前也是定国公膝下最受宠的小女儿，她身边伺候的老人曾经说过，卢氏幼时在家时用的碗都是瓷包金的。
当年她的父亲老定国公一眼就相中了出身寒门的新科进士沈淮方，力排众议把她嫁给了这个七品小官。多年过去，卢氏的那些年少时的闺中密友虽也大多都还是京中贵妇，可谁也没有她这个宰相夫人风光。大家背地里说起来，都要夸一句老定国公慧眼识珠。
卢氏风光了大半辈子，每年过寿都是要大办的。就算她不想，京中的那些女眷也会撺掇地让她想。毕竟这京中可是有不少人想借着她的生日给沈家送礼，巴结沈淮方的。
卢氏坐在集芳园里，被一众的丫鬟媳妇吹捧着。不时到来的老姐妹也忍不住过来凑趣和她说笑一番。
“要我说，梦瑶今年四十七，过完生日，该四十六了！“
“你这妮子自我在闺中就爱打趣我，今日你不喝趴下我可不依！”
“娘，别让燕姨喝，她若喝趴下了，回头该说您四十五了！”
沈静姝话音刚落，集芳园的女眷们便笑作一团。卢氏更是搂着她这唯一的女儿笑得前仰后合。
她的女儿，是她二十七的时候拼了命生下的。自从生下静堂后，她的身体就落下了病，大夫说很难再有孕了。也因着这个，他的丈夫左一个右一个的妾室纳进府里，看着沈淮方夜夜流连在别的女人房里，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贤惠大度地应下。
更让她痛心的是，随着沈静堂年岁渐长，他的性子越发像他的父亲。他根本不能体谅自己这个做娘的辛苦。上天垂怜，她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再次有孕，难产了一天一夜，生下了这个女儿。
当她把这个血脉相连的女儿抱在怀里时，她觉得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一部分回来了。她发誓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她。
卢氏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儿，她被自己养得这么美丽、这么灵巧、这么有才学，活该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凭什么要被一个南边来的野丫头欺负了？！
正想着，只听外面的丫鬟来报：“永平郡主来了。”
卢氏只觉得怀里的女儿一惊，她安抚地拍了拍女儿，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快请进来！”
只见永平郡主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对着卢氏行了一礼：“见过卢大娘子。”
卢氏终于见到了永平郡主。
自从女儿回来说沈沛儿附了永平郡主的身，她就猜测，也许这永平郡主是沈沛儿那个小贱人假扮的。她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传说，她只知活着都斗不过自己的人，死了更是不敢在自己面前现眼。她比女儿多活二十多年，知道外面的江湖上多的是各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沈沛儿真的化妆一番，假扮成永平郡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她今天就要当众揭穿她！到时候再让沈淮方上书，治平南王一个欺君之罪！给她的姝儿好好出口恶气！
“郡主快坐，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卢氏做足了殷勤的样子招待眼前的女子，“你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今日只是小聚一下，粗茶淡饭的，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大娘子过谦了，这集芳园风景如画，丫鬟们刚领我进来的时候也是殷勤备至。这样的招待怎么能说是粗茶淡饭呢？对了，今日来得急，只备下一点薄礼，还请大娘子笑纳。”
说完，卢氏就见她拍了拍手，两个小厮就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了一个盖着云纹织锦的木匣子。她揭开红布，手一挥，手下会意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盖子。
在场的人只觉檀香扑鼻，如同身临菩萨的道场。再定睛一看，只见一座一尺高的紫檀木观音像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观音像手持净瓶，衣袂飘飘，脸上的神态慈悲而安详，仿佛下一瞬间就能活过来一样。整座观音像泛着淡淡的油亮光泽，一看就是那老檀树树芯做成的。
“前些年南掸国来犯，我父王带兵一举将他们击退，把他们打得是落花流水。也是机缘巧合，父王从敌方大将的军营里找到了一块极品老檀木，便命能工巧匠雕成菩萨的样子。我听说大娘子平日里喜欢礼佛，今日便将这尊观音送与大娘子，以贺您的寿辰。”
这样的树芯就算割出一小块组成佛珠手串，都能在玉京换来一间铺子，而永平郡主竟然命人把它整块雕成观音送人，众人心中都为着永平郡主的大手笔暗自赞叹。
卢氏心中暗暗吃惊，沈沛儿那个小贱人到底和平南王府有多深的关系？她竟然能拿来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
“你这孩子真是破费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这个老太婆怎么受得起呢？”卢氏一副惊喜的样子，连忙褪了手上的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套在她手腕上，“这算是一点见面礼，郡主别嫌弃。”
“怎么会？这副镯子真好看，谢谢大娘子。”永平郡主一脸高兴地行礼收下。
卢氏见她一脸高兴，心下冷笑，她现在高兴，等下说不定要哭呢。
“对了。”
卢氏笑眯眯地说道：“我一直在玉京，对南疆的情况也不太了解，难免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我今儿特意请来了你的两位故人。眉生，“
只见一个衣着典雅的妇人带着一位粉衫少女走了过来，两人笑眯眯地看着永平郡主。
“郡主可还记得她们？”卢氏亲亲热热地拉着眼前的女孩，让她逃都逃不掉。
“你们是——”
沈沛儿，你认得她们吗？——卢氏心中暗笑。那是兵部侍郎的夫人周眉生和她的女儿郑颖，半个月前刚随家主的调任回玉京。几天前周眉生带着女儿做客沈府，闲聊中卢氏得知，她的夫君早年曾在南疆任职了五年，她在南疆的时候和平南王妃关系很好，经常去平南王府做客，郑颖也和永平郡主关系亲密，直到永平郡主来玉京前，她们二人还曾通过信。
卢氏看那郑颖性子大大咧咧，说活不经过大脑，想着这个性子正适合用来戳穿沈沛儿的伪装。于是特意下了帖子，把她们母女请来。
饶是沈沛儿准备得再周到，也不会料到永平郡主的密友会在半个月前来京城。就算她有准备，可郑颖身为她的闺中密友，总会察觉出破绽。以郑颖的性子，必定会咋咋呼呼地当众说出来。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抓住她的弱点，当众质疑她，甚至拆穿她！
“眉姨！颖儿妹妹！你们怎么也来玉京啦！上次写信的时候，颖儿你还说你要在黄州再待上两年呢！”
卢氏脸色微变，只见眼前的少女挣脱了她的手，兴奋地跃起拉住了周眉生和郑颖的手。
“你们来京多久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要是知道你们也来京了我就去看你们了！哼！都是我哥！他一天天的就知道练武，连你们来京了都不告诉我一声！眉姨，你们住哪儿？我明天就去看你们呀！眉姨你都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雅儿姐姐不是想我娘，是想我娘做的五花鸭吧？”
“就你多嘴！眉姨，你都不知道，当年你离开南疆前做的五花鸭，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口水直流呢！”
“好好好，郡主既然喜欢，你明儿来府上，我给你做。”
怎么回事？这小贱人怎么会和周眉生母女这么熟悉？难道真的是姝儿弄错了？
卢氏悄悄地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只见沈静姝一脸苍白。她趁着众人热闹之际，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屋子。
水榭旁，沈静姝看着一池残荷，心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恐惧。
果然没错，是沈沛儿回来了。
沈沛儿变成鬼回来了。
她附在永平郡主的身上回来找她了。
过往那些她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此刻涌上心头。
那些女孩、那些三年来被她买回来又被李晏安折磨死的女孩。
那些平日里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的蝼蚁，现在却一个个活生生地在她眼前直晃。
这些日子一个沈沛儿就能把她弄得这么狼狈，万一那些女孩全都回来找她，她到时候会落得怎样的境地？
想到这里，沈静姝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
“姐姐，我告诉过你吧，你没了影子，活不长的。”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沈静姝心惊胆战地回头，只见永平郡主身边的丫头翡翠正一脸讥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