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事出反常必要妖(1/1)
李唐和仪国国君天南海北地胡扯了一通。
他本想了解一下仪国国君与杜姜的交情,但仪国国君口风极紧,一字不提。李唐一提杜姜,他就猛灌自己,直到将自己灌醉。
李唐无语又无奈,只得作罢。
吃饱喝足,李唐在仪国大营住下。
仪国国君给他安排了三个帐篷。一个由他住,春草、秋沅侍候,另外两个由杜宇和李左车住,也安排了女奴侍候。
看到李唐虽然有伤,却不是致命伤,又用上了仪国的上好伤药,杜宇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原处。
来到李左车帐中,听李左车说事情的经过时,杜宇后脖颈直发凉。
他知道孙海的剑法好,号称仪国第一高手,虽有言过其实之嫌,杀李唐却是绰绰有余。就算加上李左车,也无法对孙海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李唐能够反杀孙海,是继孙海发难之外的第二个意外。
“姑爷有急智。”杜宇感慨道:“左车,你的机缘来了,要好好抓住。”
李左车喝了不少酒,已经半醺,感觉不到腹部伤口的疼痛,但他清楚,自己这次虽然险些送了性命,却也立了大功。如果不是他拖延了孙海片刻,李唐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可能稀里糊涂的就被孙海杀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谦虚的说道:“正如你所说,这是姑爷有急智,以使者的身份牵制了孙海的杀意。否则就算再有几个我也无济于事。”
杜宇想了一会,又有些狐疑。“这孙海是疯了吗?当着国君的面挑衅姑爷?在战场上再提,直接杀了姑爷,岂不是更好?”
李左车也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这里面有一定有问题,回去要报告少君才行。”
杜宇点点头,随即又提醒李左车。“你可别什么事都说,少君初为人妇,又与姑爷感情极好,还没适应主妇的身份呢。”
李左车会意。“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看了一眼跪在一旁侍候的女奴,又向杜宇使了个眼色。“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休息吧。”
杜宇微微一笑,拍拍李左车的肩膀。“小子,有伤在身,不要折腾太久。追随姑爷,你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李左车红了脸,装作没听懂。
与此同时,李唐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遇到的所有事。
虽然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但他的脑子却格外清醒,甚至更加敏锐。
其他的事都没有疑点,但与孙海的冲突却不合常理。
当时事出突然,他来不及反应,只是将计就计,反杀了孙海,没时间去想背后的问题。现在静下心来,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原则,包括孙海在内。
否则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既然孙海承认这个原则,又为何在当着仪国国君的面挑衅,逼着自己报杀父之仇?
难道仅仅是为了破坏谈判?
李唐想来想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李君,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香草、秋沅一左一右依偎了过来,俏脸含春。
“不急,我问你们几件事。”
“李君,我们只是奴婢,除了侍候贵人,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不问别的,就问你们这些侍候人的本事。”李唐捏了捏秋沅的小脸,这就是那个他杀狗之后,捞起衣带来拭血的婢女。从她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她已经春心萌动了。
少女怀春很正常,爱慕英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仪国国君那副尊容做对手,又刚刚杀了孙海,他现在当得起英雄这个称呼。
“那……李君想问些什么?”秋沅害羞起来。
“你们是生来就在仪国国君府中的,还是后来买来的?”
“我是奴生子,春草是买来的。”秋沅瞥了一眼相对沉默的春草。“她是中山国人,跳舞跳得可好呢。李君要不要看她跳一曲?”
“你是中山国人?”李唐心中一动。
“是的。”春草怯怯的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到中原的?”
“很小就来了,先在赵国国都邯郸学艺,后来被辗转卖到仪国。”
李唐有些失望,想了想,没有再问。
春草对以前的记忆有限,多问反而可能暴露真蜜的身份,不如不问。
他和春草、秋沅聊了一会闲话,打听仪国的物价——奴隶的价格往往能代表一国经济,渐渐困意上来,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
次日一早,李唐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仪国国君已经摆好了宴席,就等他赴宴。
这个死胖子似乎只有两件事:吃和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睡。
但李唐知道他不是这么简单。昨晚和春草、秋沅聊天,他打听到仪国的情况并不差,至少要比杜国强得多。即使是与宁国较劲时,也不像六国那么无力,任人拿捏。
否则这次就不会只带十几乘来敷衍了事了。
庞飞虎说,宁国国君对仪国很不满,准备讨伐完杜国,就回师讨伐仪国。
实际上,仪国国君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不便直接与宁国翻脸。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办法让孙海凑不出足够的战车,无法向宁国国君交待。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管事,军事全由大司马孙海负责,所以宁国国君只能向孙海发泄不满。
至于他本人,挨不挨骂的,他根本不在乎。
这一点和李唐很像。
有了这样的共同点,李唐再与仪国国君相处时,就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两人从早晨喝到下午,才依依惜别。
仪国国君不仅送了李唐足够的伤药,还送了一大车礼物。
李左车和杜宇也各自得到了一份厚礼。
仪国国君本来还打算将春草、秋沅送给李唐,被李唐婉拒了。
在孙兵愤怒的目光中,李唐与仪国国君拱手道别,踏上了回程。
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是阴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下雨,空气潮湿,身上粘乎乎的,全是汗,衣服都贴在了身上,非常难受。
被雨水泡了两天,官道已经彻底成了烂泥,走得非常艰难。
杜宇有些叫苦。“今天可能要露宿野外了。”
“不露宿,再晚也得赶回去。”李唐说道:“要不然少君要担心了。”
李唐发了话,杜宇不好再说,只好赶着车向前。
出了仪国大营不久,他们赶到了昨天见到真蜜的地方。
李唐让杜宇停车,以喝了太多酒,要解手为由,由李左车扶着,下了车,走入草丛中。
杜宇也下了车,用工具清理车轮上的泥。他现在不仅有马车,还有一辆装满了礼物的牛车,实在快不起来。车轮上沾满了泥,如果不清理,牛和马都要消耗更多的体力。
李唐进了草丛,解下裤子,放了水,也没看到真蜜。
正当他怀疑的时候,对面离得很近的草丛里一阵轻响,真蜜满脸通红的站了起来。
李唐有点尴尬,这么一点距离,就算草丛浓密,能遮挡一部分视线,也挡不住声音,真蜜肯定听到了他放水的声音。
“你怎么……不吭声?”李唐抖了抖,有点手忙脚乱,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一咧嘴。他刚准备叫离得不远,在另一个位置放水的李左车,真蜜走了过来。
“你受伤了?”真蜜伸手摸了摸李唐包扎起来的手臂,又低头看了一眼李唐的大腿。
衣襟撩起,裤子半解,正好能看到大腿上的布。
“昨天遇到了一个劲敌,差点连命都没了。”李唐低了头,老脸通红。
这他么的不是被这蛮女看光了么,亏大了。
“是么?”真蜜吃了一惊,顾不得害羞,蹲了下来,仔细检查李唐腿上的伤口,有些后怕。“这是要再往上一点,你就……”
“行了,行了,这不是没事么。”李唐连忙将真蜜拽了起来,这个姿态太容易让人了遐想了。万一控制不住二弟,岂不尴尬。“虽说受了点皮肉苦,却也没白挨。我拿到了一些上好的伤药,分你一些。”
“那太好了。”真蜜喜出望外。“仪国伤药是出了名的良药,如果我当时有,李二就不会有事了。”
提起李二,她原本飞扬的声音又低声了下去。
“伤药可以分给你,其他的药却没有。不过我可以支援你一点钱,你派人去仪国国都采购。我打听过了,仪国国内安定,粮价、药价都不高……”
李唐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真蜜,让她稍后带着钱去仪国采购。
仪国国君送给他的礼物,就是李唐给她提供的资金。
当然,这些好处都不是白给的。
去仪国国都要经过宁国。真蜜这一路走过去,要伺机袭击宁国的后勤。不管用什么方法,总之不能让宁国国君在前线太安逸。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真蜜只能以抢劫的方式进行。
两人商量已定,真蜜感激地看了李唐一眼,消失在草丛中。
不远处,又出现了两个人影,手里都持着弓。他们远远地向李唐躬身行礼,然后跟着真蜜走了。
李唐回到官道上,重新上了车,继续赶路。
没走多久,真蜜等人出现了,高调的宣布抢劫,将装礼物的车全部拿走了,包括驾车的牛在内。
李唐佯装愤怒的破口大骂,李左车沉默不语,杜宇也很无奈。
杜国国君为人吝啬,他身为五大夫,仅靠俸禄也活得很拮据,正指望着这次能得点外快。结果还没捂热就被人劫走了,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但是他也没办法,真蜜等人四面围住,不仅胯下有马,手中还有刀枪,甚至还有几副弓。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就会被射成刺猬。
临走之前,殿后的真蜜向李唐点了点头,一抖马缰,胯下马一声长嘶,冲入了路边的草丛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李唐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原本打算和真蜜商量一下组建骑兵的事,却没顾得上说,马镫的事也忘了提。
没有了装满礼物的大车,马车的速度也稍微快了些。傍晚时分,他们越过了杜、宁两国的界河。
远远的,李唐就看到了杜姜的身影。
她站在一辆由四马匹拉的战车上,顶盔贯甲,腰间带剑,长枪和弓箭插在车上,随时可以战斗。
在他们身后,还有四辆战车,分成两组,是标准的战斗队形。战车后面,站着一排步卒,拿着长枪、长剑和盾牌等武器,整齐肃穆,如临大敌。
看到李唐的车,杜姜长出一口气,下了车,抢先几步,来到李唐的车前。
她一眼看到了李唐胳膊上包裹的布,顿时眼神一冷。“夫君,仪国国君伤了你?”
“不是,是仪国的大司马孙海。”李唐想了想,又道:“现在应该说是仪国故大司马了。”
杜姜眼神再变,没理会李唐的玩笑话。“孙海?这老匹夫是疯了吗?有什么深仇大恨,连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李唐一愣。“夫人,我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父亲是伤在谁的手上吗?”
“不知道。两军交战,战车奔驰,箭矢乱飞,就算他自己,恐怕也不会留心是谁伤了他。”
“可是昨天孙海说,是他伤了我父亲。”
杜姜很诧异。“是么?倒也不是没这可能,只是……堂堂仪国大司马,就算伤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值得卖弄的事,有必要记在心上,还特意对你说么?”
“我也这么觉得。”李唐幽幽地说道。
“回去再说吧。”杜姜伸手扶李唐下车,准备将他接到自己的战车上去。等李唐起身,她才发现李唐的大腿也受了伤,而且不轻,顿时暴怒。
“那死胖子现在是不是不管事了,就让那老匹夫这么乱来?”
“你说的是仪国国君么?”李唐靠在杜姜肩头,笑道。
“除了他还有谁,从小就没用,现在长大了,当了国君,以为他会好一点,没想到更没用了。”杜姜说着,转身俯下身子,直接将李唐背了起来。
李唐很尴尬,拍了拍杜姜的肩膀,杜姜却不理他,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屁股,背起就走。
她的身高和李唐差不多,力气却比李唐大得多,背李唐一点也不费力。
来到战车前,她又小心翼翼的转身,让李唐先坐在车厢上。
驾车的杜恕笑道:“姐夫,你真是好福气。我长这么大,我姐都没背过我……”
杜姜厉声喝道:“废什么话,还不扶着你姐夫,让他坐好。别碰着伤口!”
“唉,唉。”杜恕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话,放下缰绳,协助杜姜,将李唐安置好。
李唐哭笑不得。“夫人,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不碍事最好,要不然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带兵灭了仪国,杀了那死胖子,挂在城头曝尸。”
“这事真不怪他。”李唐选择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开始讲述昨天的经历。
杜姜抱着李唐,让杜恕赶车回去,然后就再没说一句话,全程倾听。
听到李唐对孙海奇怪行为不解的疑问时,她的眉头皱起了川字,眼中寒光闪闪。
当着杜恕的面,李唐没说他和真蜜的交易,甚至没说真蜜劫走了他的礼物。
杜恕嘴太碎,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还是多瞒几天的好。
杜姜也没问。
——
回到杜国大营,已经是半夜。
李唐虽然很疲惫,还是拒绝了杜姜明日再汇报的建议,要亲自去向国君汇报。
国君已经躺下了,听说李唐回来了,只好起身,披着睡衣,揉着眼睛,出来见李唐。一见李唐受伤,国君大吃一惊,残存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
“孙海那老匹夫发了疯,突然出言挑衅,被我夫君杀了。”杜姜咬牙切齿的说道,回头看李唐时,眼中却充满了骄傲。
“你杀了……孙海?”国君的眼睛瞪得更圆,下巴发出脆响,然后他就露出痛苦的面具,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冲着杜姜连招,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杜姜转身,伸手一托,“咯哒”一声,国君的下巴归了位。
李唐看在眼里,心道这父女俩配合真默契啊,看来不是第一次。
“你真杀了孙海?”国君双手抓着李唐的肩膀,又惊又喜。
“国君请坐,且听我慢慢说。”李唐客气的推开国君的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国君这一身肥肉在眼前晃,令人眼晕。
国君连忙坐好,顺手掩好衣襟,又命人取来外衣套上。
李唐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最后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是不是孙海伤了我父亲?
国君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说道:“你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赏赐的。这几天就不要乱动了,好好养伤。阿姜,要不,你明天就和他一起先回国都,那里……”
“我要留下。”杜姜打断了国君。“孙海的儿子孙兵继任大司马,我明天去向孙兵讨战,斩杀此贼,为我夫君报仇。”
“报什么仇?孙海已经被李唐杀了,孙兵还要找你报仇呢。”国君没好气的说道。
“就因为孙海已经被夫君杀了,我才要找他儿子,否则我就直接找他了。”
“你……”国君气得一甩袖子,到后帐去了。
杜姜一言不发,左手将李唐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搂着李唐的腰,扶起李唐,转身出帐。
出了国君的大帐,李唐轻声说道:“夫人,这两天出使,我心里想得最多的一件事不是出使的任务,而是那天我说的那句话。我……我不该说那句话,你从来不是惹麻烦的那个人,是这个世界偏见太多,对你不公平,你不得不奋起反抗。”
杜姜低着头,一言不发,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溢满了眼眶,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