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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慷他人之慨(1/1)

回到大帐,杜姜亲自为李唐擦脸,脱下外衣。

李唐刚刚在被子里躺好,杜姜突然问道:“你受伤之后,在仪国大营里是谁侍候你的?”原本温柔的眼神杀气腾腾。

李唐心里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听仪国国君说,你认识他?”

“认识。十年前,我们几国之间的关系还没这么紧张,往来甚密,我们经常见面。”说起往事,杜姜的语气缓和了些,嘴角甚至挑起一丝浅笑。“他仗着力气大,总是欺负女娃儿。后来被我揍了两次,才不敢跟了。”

“后来没联系吗?”

“偶尔听说他的消息,却很少见面。他继位做了国君,我拜师学艺,没时间。”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

杜姜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是不是给你送美人了?”

李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你了解他。我受了伤,李左车也受了伤,杜宇虽然没受伤,但他是个五大夫,我总不能让他帮我脱衣服。无奈之下,只好客从主便了。”

“明天我去挑战,连他一起打。”杜姜哼了一声。

“夫人,明天就算了吧。你也看到了,路都被泡成稀泥了,根本没法走。而且这天气,说不定又要下雨……”

杜姜盘腿坐在李唐身边,拳头捏着啪啪响。“你们倒是一见如故啊。这么护着他,收了不少好处吧?”

“哪有。”李唐故作正经,没等杜姜再说,他又笑了起来。“的确有,满满一大车呢。”

“我就知道那土财主不会让你空手回来。说吧,那一大车礼物在哪儿呢?”

“正要向夫人汇报。”李唐半开玩笑地把遇到真蜜的事说了一遍,包括陆言之前提及的事。当然,关键是他让真蜜去宁国袭扰后勤线的安排。

杜姜眼神闪烁,又打量了李唐两眼。“我一直怀疑你和真蜜有默契,却没想到默契这么深。她有事,就来找你,你也什么忙都肯帮,出手还这么阔绰。那一车礼物,比咱家的家产还要多了吧,你一声不吭就送出去了。”

“是,是。”李唐很诚恳的说道:“事出仓促,没和你商量,是我的责任。”

“这是你挣来的,你想怎么用,是你的权力。”杜姜双手合什,挡在嘴边。“只是……两国相争,用这种手段,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万一传出去,可不好听。夫君,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李唐也严肃起来。“夫人,是礼重要,还是仁重要?”

“都重要。”

“是的,都重要,但仁是根本,礼只是外饰,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只要用心是好的,是不是合乎礼,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姜斜睨着李唐。“你说的仁,是我理解的仁吗?”

“我不知道你理解的仁是什么样的,但我理解的仁是耕者有其食,织者有其衣,人人都能安生立命,各尽其才。不会因为是女子,就只能埋没天赋。不会因为是所谓的蛮夷,就只能为奴为婢。不能不稼不穑者服满肠肥,辛苦劳作者却不得温饱。”

杜姜惊讶的看着李唐,挺直了身体。“夫君,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学说?”

“不是学来的,而是从自己的苦难中悟出来的。”李唐沉声说道:“我父亲为杜国征战受伤,最后却因为伤重而死,只留给一口剑和一身债。杜国为大夏守边陲,被宁国纠合仪国、六国欺压,丧师辱国,东伯齐公坐视不管,国中文武习以为常。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如果你说的仁就是这样的仁,礼就是这样的礼,我没有维持他的兴趣。”

他伸手抚着杜姜的脸。“夫人,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其他人的天赋同样不该被埋没。只有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天下才能太平。”

杜姜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唐见好就收,张了张嘴。“夫人,我困了,先休息了。”

杜姜下意识地嗯了两声,手忙脚乱的帮李唐盖好行军薄被。

这一夜,杜姜没睡好,翻来覆去,烙了大半夜的饼。

——

第二天一早,李唐醒来时,杜姜睡得正香。

看着杜姜曲线玲珑的玉体,李唐忍不住伸出手去,刚摸了一下,杜姜突然惊醒。她坐了起来,定了定神,看向李唐。

“夫君,昨天你说的话,我不太懂,但是我相信你是对的。只不过世人未必能接受,所以……”

李唐体贴地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轻重。这样的肺腑之言只对夫人一个人说,其他人是提也不能提的。”

杜姜放了心,更感到一阵甜蜜,一边招呼人准备洗漱用品,一边为李唐穿衣。

“下次死胖子再送你美人,你就收着,正好家里缺歌姬。”

“天下未安,要什么歌姬。”李唐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现在只想招募一些像夫人一样能征善战的女子,当作夫人的卫队,向世人证明即使是在战场上,女子也有用武之地。”

杜姜乜了李唐一眼。“你说的是真蜜吧?”

“是,夫人,我有个想法。”

“你又有什么想法?”

“战车可能适应中原,却不适应这里的地形,我觉得还是直接骑马更方便些。”

“你是说,让我和真蜜一样骑马作战?”杜姜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夫人,战场上只问胜负、生死,不问方式。战车和骑马有什么区别吗?凭什么说坐车的就是贵族,骑马的就是蛮夷?就像铁制兵器明明更坚韧,更锋利,为什么一定要用青铜?君子如玉,你们干脆用玉器为兵好了。”

“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绝不骑马。”杜姜捂着耳朵,起身逃了出去。

李唐无奈地看着自己刚穿了一半的衣服,只好自力更生,小心翼翼的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因为受了伤,李唐不用参加任何会议,有充足的时间从容享用早餐。杜姜虽然不肯接受李唐的建议骑马,却也采纳了他的意见,没有立刻去找孙兵的麻烦。

事实上,她也去不了。

天又下起了雨,官道早就稀烂,步行都难,更别说马车了。

杜国君臣正中下怀,开起了漫长的会议。路烂成这样,这一战怕是没法打了。如果宁国承受不了多次运输的负担,主动撤军,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所谓春雨贵如油,对于刚刚种下的庄稼来说,这场春雨也来得非常及时。

李唐坐在帐中看雨。

不知道杜姜是不是不想听他唠叨,一个早上都没露面,中午回来了一趟,又说中军有会要开,拿了点东西就走了。

李唐很无聊,坐在帐中发呆。

午睡刚醒,陆言来访,带着刚得到的赏赐。

“我输了,这是你应得的赌注。”陆言将一个钱袋放在李唐面前。李唐伸手扒拉了一下,笑了一声。“才这么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仅凭手感,他估计这里面也就是二十银币。

“国君就赏了这么多。”陆言坐了下来。“我只有苦劳,没有功劳,这已经不少了。”

“什么意思?”

“六国不肯退兵,还叫嚣着要打败我军。我看了一下,他们的实力不弱,士气也很旺。看起来,应该是被宁国割了肉,想从我杜国身上补点血。”

李唐想了想。“这么说,我也没赢啊,仪国也不肯退兵。”

“不然,仪国其实已经做好了退兵的准备,只是缺一个理由。”

李唐一头雾水。“怎么说?”

“我听说李君杀了仪国大司马孙海?”

“运气好,碰巧得手。”

“孙海号称仪国第一高手,虽然令人发笑,但他的武艺的确不俗。他被杀,对仪国士气打击不小。他的儿子孙兵虽然武艺也不错,可是统兵能力就差太多了。由他指挥作战,再加上为父报仇的心思,他已经成为仪国最大的破绽。一旦他临阵战死,或者被俘……”

陆言露出一抹浅笑。“李君觉得仪国国君会如何应对?”

李唐有点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死胖子那么爽快的让孙兵接任大司马,原来是想借刀杀人,同时为自己撤离战场找借口啊。

“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功劳了。”李唐哈哈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啊。”

“这是李君应得的,毋须客气。”陆言站起身来,拱拱手。“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决高下。”

“等等,我问你件事,张惠……回来了吗?他谈得如何?”

“回来了,也没谈成,听说已经回国都去了。”

“回国都?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吃饭之前的事。”陆言看了李唐一眼,拱手告辞。

李唐目送陆言离开,越想越糊涂。

张惠没能说服宁国退兵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年头讲究的是硬实力,又没什么秘密担心泄露的,庞飞虎兄弟被俘根本没什么影响。以双方目前的实力差距,宁国愿意退兵才怪。

既然如此,他回国都干什么?天下着雨,这路上可不好走。就算是催粮,也用不着他呀。

等李唐回过神来,陆言已经走远了。李唐有些后悔,他应该留陆言一会儿,聊聊天也是好的,总比一个人躺在这儿发霉强。

直到要吃晚饭,杜姜才重新出现,脸色不太好。进了帐,一屁股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李唐打量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杜姜强颜欢笑。“开了一天的会,有点累。”

“这一天的会都说了些什么?”

杜姜抬头,看看李唐。“还不是战与和的问题。有人说,梅雨将至,这一仗大概是打不成了,耗着,等宁国退兵就行。有人说,虽然这一仗打不成了,但宁国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还被俘虏了一辆战车,两个人,丢了面子,怕是不好交待,建议将人送回去,再送一笔钱。”

李唐“噗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谁这么有才?”

杜姜扁着嘴,甩着衣带。“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些整天将和为贵挂在嘴边的道德君子。反正不要他们出钱,他们大可以慷他人之慨。”

李唐想了想。“陆公是什么态度?”

“陆公主战,但他想调陆俊到左翼,迎战仪国。孙海死了,孙兵刚接管兵权,仓促上阵,是仪国最大的破绽。”

“他这是想抢功,为陆俊铺路啊。”李唐想起了仪国国君的调侃。

杜姜没说话,转头看向帐外连绵的细雨。

“还有事?”

杜姜愣了一下,转头看看李唐。“这件事还不够气人?”

“气人,但不值得生气。”李唐伸手拉过杜姜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是天上飞的鹰,有必要和地上争草谷的野鸡斗气吗?杜国、宁国交战,双方加起来不到两百乘,才多大点事?你应该将志向放得长远一点,将来打千乘万乘的大战。”

“我哪有那样的机会。”杜姜白了李唐一眼,笑了起来。“夫君,还是你好,听你说几句话,我的心情好多了。行了,不和他们生气了,我让人准备晚饭。晚上我们喝两杯。”

说着,杜姜站起身,轻轻推开李唐的手。

“好啊。”李唐含笑看着杜姜出帐,心里却觉得不对劲。

杜姜没有说实话,还有事瞒着他。

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她不肯说,他也没办法。

杜姜刚刚离开,陆俊就来了。一前一后,让李唐不禁怀疑杜姜是故意躲着杜俊,毕竟杜俊要抢的机会原本应该是她的。

陆俊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一个手里抱着一只小箱子。陆俊让他们将箱子放下,然后在帐外守着。

“区区薄礼,还请李君不要嫌弃。”陆俊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箱子。

一只箱子里是钱,半箱银币,半箱金币,估摸着有一百多万。

另一只箱子里是首饰,镶金嵌玉,看起来比那箱子钱还要多。

李唐打量着陆俊,嘴角带笑。“陆君,无功受禄,这不合适吧?”

陆俊在李唐对面坐下,笑道:“钱是给你的,当作庞氏兄弟的赎金。饰物是送给阿姜的。不管怎么说,毕竟我是她的大姐夫。她突然成亲,我们也没收到消息,现在补上贺礼,算是我和她大姐的一点心意。”

李唐也笑了。“这么说的话,我就先谢过大姐夫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她最期望的贺礼不是什么首饰,而是战功。”

“我知道。”陆俊笑容不变。“将来我若能继任大司马,还怕她没有立功的机会?”他抬起手,示意李唐不要着急。“你不妨问问她,我可是为数不多支持她的人。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相对而言,眼下我更需要这份功劳,不得不厚着脸皮,请她让给我。李君,你是明白人,想必知道我的用心。”

李唐沉吟良久。“我尽力而为。”

“那就有劳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陆俊说完,起身告辞,大步流星的走了。

不出李唐所料,杜姜几乎是应声出现。她看看桌上的钱和首饰,撇了撇嘴。

“夫君这是答应了?”

李唐从盒子里挑出一件金簪,又向杜姜招了招手,然后拍拍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腿,示意杜姜坐过来。杜姜脸上泛起微红,白了李唐一眼,却还是坐了过来。

李唐将金簪插在杜姜的头发上,欣赏了片刻,命人取过铜镜来,照给杜姜看。

杜姜扭过脸不看,却盯着李唐说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被他收买。”

李唐笑笑,捏了捏杜姜的鼻子。“夫人,我跟你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

“你说的那个死胖子,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无能。陆俊想抢功,弄不好会一头撞在墙上,碰得头破血流。到了那时候,还要你来收拾残局。”

杜姜眼神微闪,来了兴趣。“为什么?”

“你赌不赌?”

“赌!”杜姜将桌上的两只箱子都推到李唐面前。“这些都归你,但是你现在就要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李唐一手搂着杜姜的腰,手指在她的腰间缓缓滑动,一手拈起一枚金币,在嘴边吹了一下,然后放在杜姜耳边。“这好处给得太明显了,很难让人不怀疑背后有陷阱。”

“那死胖子又不是你,哪有这么多心思。”杜姜撇撇嘴,也拿起一枚金币,在嘴边吹了一下,然后放在李唐的耳边。“这是金子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再好听的声音,也不如你的笑声好听。”李唐将下巴搁在杜姜的肩膀。“夫人,志当存高远,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多笑笑,别总是皱着眉头,总皱眉会让人变老。”

“嗯。”杜姜点点头,随即又道:“如果我老了,你会嫌弃我吗?”

“会。”

“嗯?”杜姜的眉毛挑了起来。

“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你又是美人,又是良将,如今功业未立,总不能自己先白了少年头。夫人,别和这些目光短浅之辈争一时长短,要留着有用之躯,扶摇直上九万里,与天地争雄……”

杜姜忍俊不禁,连忙用手捂住了李唐的嘴,求饶道:“夫君,行了,行了,我听你的。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成神仙了。”

“你就是神仙啊。”李唐笑道:“在我心里,你就是神仙,而且是那种同时具备柔美与帅气两种美的,手持长剑,身披金甲的女战神。”

他看了一眼杜姜起伏的酥胸。“夫人,我为你打造一套战甲吧,一套独一无二的战甲。”

杜姜曲指,轻弹李唐的脑门。“你说的这战甲……正经吗?”

李唐讶然。“夫人为何这么说?”

杜姜撇了撇嘴,忍着笑。“无他,你的眼神很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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