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战(1/1)
李唐连忙口称不敢,婉拒了国君的邀请。
国君的车岂是谁都可以上的,与国君同乘的要么是国之重臣,如大司马、相国,要么是天下名士。他一个小小的公士何德何能,竟敢与国君同乘。
更何况,他还有个国君女婿的身份。
这要是传出去,他不仅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会影响国君的名声。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他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这时,不远处的大司马陆宁发声道:“李唐,来,与我同车。”
李唐转身,向陆宁作揖求饶。“多谢陆公抬举,小子不敢。”
陆宁笑笑,对身边的车右说了声什么。车右下车,来到国君面前,大声说道:“国君,大司马请李君参议军事,请国君授命。”
国君有点无奈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李唐无奈,战战兢兢的来到陆宁车前,扶着陆宁的车厢,却坚决不肯上车。“陆公,你放我一马吧,我可不想出门就被人骂啊。”
陆宁微微一笑,身体微斜,靠在车厢上。“小子,你也太谨慎了。首战告捷获车,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成就,你却不当回事,被人抢了功劳也不吭声,躲在帐里自在逍遥。这份不骄不躁的心性,老夫很欣赏。”
李唐也嘿嘿笑了。“陆宁谬赞,愧不敢当。出征不就是为了赚钱嘛,大姐夫出手阔绰,给得够多,我还有什么不满的?我这人没什么出息,不吃亏就行。再说了,自家人有什么抢不抢的,陆公太客气了。”
陆宁瞥了李唐一眼,眼中笑意更盛,随即又扬了扬下巴。“陆俊欣赏你,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家那位千里驹对你也是佩服得很,李唐,说实话,我多少是有些奇怪的。”
李唐顺着陆宁的目光一看,在步兵方阵中发现了陆言的身影,不由得一惊。
他知道以步卒阻挡战车是陆言的主意,却没想到陆言会身先士卒,亲自参战。这风险可不小,一旦步卒没能克制恐惧,被战车冲乱,会有生命危险的。
“陆家出名将,果然是有原因的。”李唐赞叹道:“这么年轻就敢身负重任。”
“可惜,他的天赋不如少君。”陆宁直起腰。“本想请你参乘,你却不肯,那就不勉强你了。等击败宁国,庆功宴上,再与你说话。”
“唯陆公命。”李唐识趣的躬身行礼,转身又向国君致意,上了车,回后营去了。
经过左翼时,李唐和阵中的杜姜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国的左翼显得有些单薄,只有三辆车。杜姜一车在前,另有两车在后,各有各的旗徽,表明这是三个实力有限,只有一辆车的封臣。
比他们更惨的,就是没车,只能充当步卒的穷鬼了。
站在前面充当肉盾的步卒方阵中,就有一部分是这类封臣。他们虽然有贵族的身份,却只能和平民站在一起,充当伍长、什长之类的底层军官,或者干脆就是一名普通的步卒。
李唐原本也是这一类,但现在不同了。俘虏一辆车,就代表着他拥了一辆车,即使现在这辆车是国君送的,也没人敢说他是攀附国君,娶了国君的丑女才有这一切。
至于他俘获一车的手段是不是光明正大,那且两说。
离开战阵后,李唐和驾车的御手商量,不回后营,就在这里观战。
御手也知道李唐身份特殊,刚刚又得到了国君和大司马的礼遇,顺从的答应了。
李唐腿上的伤还没好,不能久坐,干脆扶着插旗的支座,站在了车上,视野更开阔。
没一会儿,对面响起了战鼓声,宁国、六国、仪国的军队列阵完毕,准备渡河进攻了。
先是四五百名奴隶扛着木板、木桩走了出来,准备在河中架桥,供战车通过。
看着那些被皮鞭驱赶着向前,身上全无防备的奴隶,李唐心里一紧。
他听杜姜说过,这些奴隶不仅要完成各种战前的准备工作,还有消耗对方箭矢的任务。
如果杜国军队真想以大河为障碍,阻止宁国军队进行,这时候就会用弓箭进行射击,阻止他们架桥。而宁国国君会继续派人架桥,直到架桥成功,或者奴隶全部死了。
在这个过程中,会消耗掉不少箭矢。
对宁国国君来说,与其让杜国的箭射到贵族的身上,不如射到奴隶的身上。反正奴隶不仅可以花钱买,还可以直接由俘虏充当。贵族有人赎,平民可没人赎,大部分会转变成奴隶。
只要打败杜国,这些损失都可以得到弥补。
当时听杜姜说的时候,李唐只是觉得野蛮、残忍,还没想其他的,现在看到这些活生生的人,他忽然觉得心里一紧,很不是滋味。
这个世界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文明时代,不仅有温文尔雅的贵族,还有无数被当成消耗品的奴隶。
好在杜国没有射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奴隶们架桥。
一段浮桥刚刚成型,一辆马车就从对面阵中驶出,小心翼翼的通过了浮桥,穿过宁国步卒方阵,来到大司马陆宁的战车前,和陆宁进行了一番彬彬有礼的对话,然后转身回去了。
李唐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估计是宁国要求杜国后撤,让出布阵的空间,然后被陆宁拒绝之类的话。
宁国国君之前叫嚣着要渡河攻击,但事到临头,也清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国摆明了要占他便宜。
明知杜国让步的可能性不大,他也要努力一下,以便将来将恶名扣在杜国身上。
被拒绝之后,奴隶们加快了架设浮桥的速度。
与此同时,仪国、六国也在架桥。因为他们的战车数量少,需要的浮桥也少,看起来进度更快一些。
仪国最为明显。
李唐能看到对面的河岸上,孙兵的战车正在等待。很明显,他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想要第一个渡河,向李唐发起挑战。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刚刚接任大司马,他急需战功来证明自己。
隔得这么远,孙兵看不到李唐本人,却能看到李唐的战旗,以及代表李唐的战车。
仅仅三辆战车的杜国战阵左翼,让孙兵觉得胜利唾手可得。
浮桥刚刚完成大半,孙兵就指挥着一些步卒过河,背河立阵,掩护战车渡河。
这时,杜姜向中军请令,请求出战。
虽然只有二十多辆战车,在李唐眼里就是乡村械斗,但规矩还是要有的。
大司马陆宁批准了她的请求。
杜姜回车,驶向左翼,手指长枪直指还在河对岸的孙兵,发出了挑战。
中军响起了战鼓声,为杜姜助威。
李唐暗自发笑。
不用说,陆俊的诱敌计划开始了。以单挑的方式刺激仪国,率先发起攻击,这既符合人情,也符合宁国国君的小心思。
此时此刻,宁国国君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就是仪国、六国这两个附庸国出工不出力,躲在河对岸,看宁国与杜国拼命。这样的话,他不仅要独自面对杜国,还要担心仪国、六国临阵反戈,捅他菊花。
仪国、六国先出手,他就没有这个担心了。
所以,就算孙兵没有杀父之仇要报,宁国国君也会派人催仪国派人应战。
现在嘛,他反倒省了心。
但他不知道,这才是陆俊希望的结果。
在宁国的主力出击之前,诱仪国出手,然后集中兵力,予以重创,就是陆俊的计划最想要的结果。
干掉仪国之后,陆俊就会将步卒压上,不给宁国增兵的机会,只能在河对岸无能狂怒。就算宁国国君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强攻,那也是添油战术,只会给杜国君臣送更多的功劳。
对面的孙兵立刻做出了反应,单车渡河,穿过尚未成型的步卒阵地,来到杜姜面前。
靠得近了,孙兵应该认出了杜姜,至少知道她不是李唐,气得破口大骂起来。一番没什么营养的语言攻击后,孙兵率先发起了进攻,两匹马拉着战车,向杜姜奔驰而来。
杜姜同样下令攻击,两辆战车相向而驰。
因为是单挑,形势没那么复杂,看起来更简单明瞭,胜负全看双方的个人武艺。
第一回合,双方比的弓箭,两人拉弓对射。
射箭看似简单,其实复杂。杜姜特意向李唐解释过,射为君子六艺之一,有很多规矩。比如此刻放对,两人对射,首先一点就是不能射对方的马,不能射对方的御手,甚至射中了对方的车右都不可以。
唯一可以射的目标就是对方的射手,否则就算输。
相比之下,两军混战的时候,反倒没这么多规矩。
但有身份的人通常也会有意避开对方的御手和马,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取胜,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李唐觉得这些规矩很有趣,杜姜却说得很认真,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此时此刻,她也是这么做的。
战车相距当数步,错身而过。在此之前,杜姜和孙兵各射了一支箭,都没能命中对手。
准确的说,是孙兵没能命中,杜姜射中了一箭,但没能造成实质伤害。
她射中了孙兵的肩,被弧形肩甲弹开了。
双方调转战车,再次发起进攻。
这一次,双方各自射中一箭,但没能造成对方丧失战斗力,退出战斗。箭射在了甲上,深度不够,就算伤也是皮外伤,不影响作战。
双方再次转身,发起冲锋。
来回六次后,终于分出了胜负,孙兵被杜姜射中五箭,其中有两支箭射中了胸甲、腹甲,却只射中了杜姜两箭。
按理说,这时候孙兵应该弃弓认输,体面的退出战斗了。
但孙兵显然没这打算,他放下了弓,拔出插在车上的长枪,向杜姜挑战。
李唐看出来了,他不仅仅是想报仇——以他的个人能力,明显不是杜姜的对手——而是想拖延时间,好让更多的战车渡河,然后发起进攻。
就在他与杜姜较量射艺的时候,已经有四辆战车渡过了浮桥,随时准备进入战场。
很可惜,这也是陆俊想要的结果。
杜姜愉快的接受了孙兵的讨战。
车右韦何下车,杜姜换到了右边,举起了四米长的长枪,然后大声喊了两句什么。
隔得太远,李唐没听清,但是杜国士卒明显兴奋起来,大声叫好,战鼓声也越发激昂。
孙兵却像是疯了一般,率先发起冲击。
双方接触,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长枪不比弓箭,双方的战车靠得更近,稍有偏差,两车就会撞在一起。长枪的杀伤力更强,一旦被击中,很可能就是胸部或者腹部的贯通伤,绝非中箭可比。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生与死,就在一瞬间。
第一次交手,双方都比较保守,没有全力进攻,两杆长枪碰了一下就结束了。
第二次交手,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是仪国的战车已经有七辆完成了渡河,包括仪国国君的战车都在做渡河前的准备,超过了半数。二是孙兵之前受的箭伤可能不轻,已经影响到了他的体力,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得久了,他可能来不及发挥兵力优势,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在招呼同伴一起上之前,他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两车交会之际,孙兵一声怒吼,双手持枪,全力突刺。
面对失去理智的孙兵,杜姜不敢大意,也使出了最强的手段。两杆长枪相碰之际,杜姜双臂用力,强行挤开孙兵的长枪,将枪尖刺入了孙兵的胸膛。
胜负已分,孙兵从战车上摔了下来,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已经完成列阵的仪国战车见状,齐声大喝,同时发起了进攻,向正在减速的杜姜冲了过来。
李唐看得清楚,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杜姜的战车正在减速调头,想躲都没法躲,只能独自迎战对方至少四辆战车的夹击。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他看到杜姜将长枪插回车上的枪管中,摘下了弓箭,连续射击。
她的速度极快,李唐甚至分辨不清她究竟射了几箭。
他看得清楚的是,对方冲在最前面的一辆战车上的射手仰面栽倒,直接从战车上摔了下去。紧接着,后面一辆战车上的射手也趴在了车上。
他们对杜姜的威胁暂时解除,手持长枪的车右隔着马车,无法对杜姜发动攻击。
杜姜再次放下弓箭,举起了长枪,在对方的长枪刺到之前,后发先至,险而又险的格开了对方全力刺出的长枪,随即与后一辆战车的车右正面相撞。
“噗!”那名车右肩部中枪,被枪头撕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杜姜也被这辆战车上的射手射了一箭。好在她及时转身,在箭射中的那一刻,利用甲的弧形结构将箭弹开,没有受伤。
杜姜的神勇给杜宇争取了时间。杜宇驾着车,划了一道弧线,冲出了仪国六辆战车的夹击。
但仪国的战车显然不打算放弃,也改变了方向,向杜姜包抄过去。
这一边,与杜姜同时担任左翼的两辆战车也开始了冲锋,接应杜姜。
仪国分出两辆战车迎战,剩余的继续围击杜姜。
陆宁一直盯着战场,当他看到仪国国君的战车渡过大河,上了岸,立刻下令攻击。
孙兵阵亡,先登岸的六辆战车又被杜姜牵制,阵形大乱,仪国阵地中门大开,护在仪国国君前的只有百十名步卒,正是冲击中军的最好机会。
战鼓声一响,陆俊就冲了出去。
他的副车仇大夫更是连声怒吼,催促着御手加速,很快就抢到了他的前面,率先杀向了仪国国君。
俘虏对方国君不仅有功,更有名,仇大夫不希望这个机会落到别人手中。
仪国国君看得真切,抬起头,发出命令,并向宁国求援。
战鼓声响起,召唤仪国战车回防,同时步卒方阵展开,弓箭手开始齐射,长枪兵则准备正面硬刚战车,保护国君。
杜国的战鼓声响起,陆俊、仇大夫开始冲锋的时候,正与杜姜缠斗的战车就发觉到了不对劲,迅速放弃了杜姜回援。
杜国几乎所有的战车出动,向他们发起进攻,这是他们之前完全没想到的。
他们以为对手只有三辆战车而已,其余的杜国战车都是为宁国准备的。
现在出现了意外,他们已经顾不上为孙兵报仇,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仅凭他们这几辆战车,是挡不住杜国的全力一击的。如果宁国不及时出手,仪国国君都有被俘的可能。
宁国国君与仪国君臣一样惊讶,看着对面由中军变成左军的杜国战车,宁国国君张大了嘴巴,又惊又喜。
惊的是杜国君臣居然藏了这么一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喜的是落入陷阱的是仪国君臣,对他来说,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杜国的战车已经大半出动,杜国国君和大司马陆宁身边只剩下六辆战车。此时根本毋须派上主力,只要让已经渡河的战车发起进攻,就有机会生擒杜国国君和大司马陆宁。
大河对岸已经有四辆宁国战车,四辆六国战车,还有更多的战车在渡河,足以对杜国战车形成数量优势。
如果能完成这个任务,就算仪国君臣都被俘了,也没什么关系。
宁国国君立刻下达了命令,让已经渡河的战车不用再等同伴,立刻发起攻击。
六国也不例外,即使只有两辆战车,也要发起冲锋。
不用宁国国君招呼,已经渡河的战车也看到了战车,只是没收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听到身后战鼓声一响,他们迅速响应,争先恐后的向杜国国君和大司马陆宁的战车冲了过来。
陆宁发出了命令,步卒变阵,准备拦截宁国战车。
他则亲自率领四辆战车,向六国的四辆战车发起了反冲锋。
两百名杜国步卒齐声怒吼,迅速变阵,合拢了通道,同时射出一阵箭雨。
河边的土地松软,影响了战车的起动,给杜国的步卒留下了充足的射箭时间。
一辆战车还没起动,一匹拉车的马就被射中胸口,悲鸣一声,跪倒在地。另一辆战车稍好一起,马匹已经开始奔跑,但速度却明显不足,勉强冲到杜国步卒前,没等杜国步卒举起长枪突刺,马就因为中箭太多,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