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走为上(1/1)
国君夫人原本对李唐是不太满意的,尤其是听说真蜜的事后。
可是现在,她觉得李唐那点问题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瑕疵而已,最多算是年轻人的意气用事,不是什么大毛病。相反,他的隐忍、退让以及顾全大局都是那些老臣都不具备的优点。
总而言之,他才是最懂事的那个人。
难道他没有那点错,陆宁、张远就容得下他?
不可能的,那些老臣会找出其他的理由,将李唐、杜姜排斥在外,以免影响自己的权力、地位。
国家被这样的老朽盘踞,又怎么可能有希望呢。
国君夫人叹息不已,却无可奈何。
她是国君夫人,也只是国君夫人,不能干政。就算在国君耳边说几句,还要看国君听不听。
以国君那软弱的性子,让他和陆宁、张远同时发生冲突,还不如指望楚国主动请降。
想到杜国的命运,国君夫人忧从中来。
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儿子。好在几个儿女都有出息,尤其是小女儿、小儿子。
想到杜恕成亲,国君夫人的心情才好了些,不禁问起了宁灵的情况。
杜恕从来没提起过宁国国君的这个女儿,突然就来提亲,她心里是有些疑问的,一直怀疑是丈夫为了杜国的安危,被迫接受了宁国国君的要求。
这样的事,之前就发生过,杜姜嫁给李唐,就是丈夫委屈求全的结果。
杜姜运气好,遇到一个疼她爱她的李唐,杜恕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杜姜将她了解的宁灵说了一遍,只是没敢提宁灵和杜恕之前的恩怨,以免吓着国君夫人。
国君夫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两国之间的关系。
为了对付楚国,两国结盟当然是好事,可杜国毕竟属东伯齐公管辖,现在与属南伯楚公管辖的宁国联姻,多少会有些问题。至于与仪国、六国结盟,就更是近乎犯忌的事了。
遇到这些问题,杜姜说不清楚,只好再次请李唐出马,向国君夫人和老嬷嬷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李唐说明了自己的猜想。
联姻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没有规定说东伯管辖的方国不能与南伯管辖的方国联姻。
但结盟的确可能引来麻烦,所以这件事在筹备,却未必能成。
成不成,要看楚公的态度。如果楚公同意接受瓜洲,不再多事,那就没必要结盟了。可若是楚公的胃口太大,不满足于瓜洲,那就算结盟犯忌也只能先顾眼前。
楚公自己都不讲规矩了,还怎么要求别人讲规矩?
至于齐公,但凡他讲点道理,都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来找杜国不是,而应该向楚公讨个说法。如果因此他责备杜国,说明他也不打算讲道理,生不生气的,也就没区别了。
当然,根据他的估计,齐公暂时不太可能发作,要等结果出来再说。
如果杜国联姻宁国、仪国、六国击退了楚军,对齐公来说,最好的选择不是找杜国的麻烦,而是趁势伐楚,痛打落水狗。
如果杜国被楚军击败,甚至亡国,齐公也可以以此为由,讨伐楚国,保住自己的地盘。
至于杜国,反正都已经亡了,是否责备也不重要了。
所以,关键还在于眼前的战事。一旦楚军来犯,杜国只有一个选择,与宁国、仪国、六国结盟,击退楚军,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李唐解释完,国君夫人看向老嬷嬷。
老嬷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国君夫人没有再说,重新说起了家常。杜姜去了宁国那么久,刚回来两天,马上又要离开,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很是舍不得,却无可奈何。
见此情景,李唐主动告辞,让她们母女说些悄悄话。
杜姜要跟着他走,却被他拒绝了。
出了门,杜嬷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伸手示意李唐跟着她。
李唐没说什么,跟了过去。
眼看着要出院门,杜嬷嬷突然抢先一步,跪在了李唐面前,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君,是贱妾有眼无珠,冲撞了李君,请李君原谅贱妾,给贱妾一个改正的机会。”
李唐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请李君原谅贱妾,贱妾才敢起来。”
李唐清咳一声。“你这是逼我答应吗?”
杜嬷嬷一滞,连哭声都停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你先起来。”李唐说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杜嬷嬷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她被杜姜赶回国都之后,国君夫人大怒,剥夺了她的身份,贬为奴隶,在这后院侍奉。她原本是杜姜身边的嬷嬷,平时威风惯了,得罪的人不少,如今被贬,报复立刻来了。
她这些日子受的苦,比她之前几十年受的苦都多。
她也不敢求别的,只希望李唐能够原谅她。只要李唐能够原谅她,就算不能恢复身份,至少也没人敢欺负她。那些人之所以如此大胆,就是觉得她得罪了李唐、杜姜,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李唐听完,上下打量了杜嬷嬷两眼。个把月没见,她的确憔悴了很多,原本乌黑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你是老嬷嬷调教出来的?”
“是,贱妾对不起老嬷嬷的教导,对不起少君的信任,也对不起李君。”
李唐抬起手,打断了杜嬷嬷。“你我本无君臣名分,处罚你也不是我的权力,所以你也不必来求我,去求少君吧。只要她愿意原谅你,我没什么意见。”
杜嬷嬷喜出望外,再次伏地叩谢。
李唐摆摆手,径自出了门。
他知道,杜嬷嬷是看着杜姜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情份匪浅。如果不是杜嬷嬷做得太过分,杜姜不会赶她回来。尽管如此,杜姜还是舍不得的,尤其是看到杜嬷嬷落到这个田地。
杜嬷嬷能来救他,自然是先求过杜姜,杜姜左右为难,只好给她指了这么一条路,维护他的脸面。
面子是互相给的,杜姜给他面子,他当然也要给杜姜面子。
——
杜嬷嬷目送李唐离开,转身来到国君夫人面前,拱手施礼。
国君夫人哼了一声。“他原谅你了?”
杜嬷嬷说道:“李君说,他与贱妾本无君臣名分,也没有处罚贱妾的权力,不必求他。只要少君肯原谅贱妾,他没意见。”
国君夫人转头看向杜姜,杜姜眉心微蹙。
从杜嬷嬷的表达来看,李唐并没有原谅她的意思,这就让她难办了。
她转头看向国君夫人,母女俩面面相觑。
老嬷嬷问了一句。“他没说别的?”
“没……哦,对了,他还问贱妾是不是老嬷嬷调教出来的,贱妾说了是。”
老嬷嬷微怔,随即哑然失笑。“你这蠢东西,真是可恶之极,不仅让少君难办,连我的名声都被你坏了。算了,既然李君这么说,就饶了你吧。”
说着,又转身对杜姜说道:“少君,这个面子就给我吧,免得你们夫妻不好相处。你要是觉得她还能用,就带在身边侍候。如果觉得不能用,就让她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杜姜正中下怀,满口答应,表示愿意带着杜嬷嬷。
毕竟是从小一起的,用着顺手,也放心。
杜嬷嬷之所以得罪李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嫁妆,还没适应李唐这个新姑爷的出现。
国君夫人见状,让杜嬷嬷下去换衣服,待会儿还去杜姜房里侍候。
杜嬷嬷喜极而泣,再拜而去。
老嬷嬷轻声笑道:“夫人,少君,依我看啊,这李君不是不讲规矩,只是他的规矩与普通人的规矩不太一样。”
“怎么说?”国君夫人好奇地问道。
老嬷嬷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转头看向杜姜。“少君,你觉得战场上应该用什么样的规矩,是原有的规矩好,还是他的规矩好?”
杜姜想了想。“如果大家都守规矩,自然是原有的规矩好。只分胜负,不分生死。可若是有人不讲规矩,那就是他的规矩好了,不管用什么手段,先要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你觉得人人都能守规矩吗?”
“原本觉得可以,现在看来,恐怕是奢望。”杜姜苦笑。“楚公、齐公的表现,实在不像上他们应该做的。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楚军来犯的可能性很大。齐楚争霸,宁国也好,杜国也罢,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的关心之列。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自己想办法。”
老嬷嬷轻轻地点点头。“你师傅传你兵法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诡道?”
杜姜一愣,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嬷嬷,你怎么……”
老嬷嬷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神秘。“你不要觉得奇怪,早个三百年,大夏的兵法传承一直都是女子,渊源可以追溯到开国王后。不仅是兵法,甚至是整个大夏,都是她一手打造的。”
这一次,不仅杜姜愣住了,国君夫人也愣住了。
她和老嬷嬷朝夕相伴大半生,从来没听老嬷嬷说过这样的事。
“那个传奇的女子创立了大夏,却未能善终,就连留下的学问也渐渐流失,只有兵法的传承还算完整。兵法分四门,你学的是兵技巧,多用于战场。我学的是兵形势,原本是运筹帷幄的谋臣,现在么,只能做国君夫人的智囊,真正的帷幄之间了。”
杜姜愕然,几次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能问什么。
老嬷嬷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块小巧的玉佩,递到杜姜面前。“你师傅身边应该有一块类似的玉佩,你见过没有?”
杜姜接过,摆弄了半天,又想了好一会儿。“好像见过,但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没能像这么认真的看。这是……”
“你们不是要去游历么?有机会的话,去一趟鸿都门吧。到讲武堂,报上你的名字,自然会有人来接待你。如果你师傅还活着,她会告诉你一切。如果她已经死了,也应该会有东西留给你。”
杜姜点点头,犹豫着,将玉佩还了回去。
老嬷嬷却没有接。“你先留着这块玉佩,过几天,打个机会问问李唐,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如果愿意,就让他拿着这块玉佩去鸿都门,自然会有人接待他。如果他不愿意,你再还给我好了。”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杜姜笑道。
老嬷嬷笑着摇摇头。“少君有所不知,我们这样的传承从来不是弟子求师傅,而是师傅求弟子。以他的天赋,并不一定要拜我为师,将来有的是更高明的人想收他为弟子。如果他不嫌弃我,也算是圆我的一个心愿。没有弟子的人对不起师门,百年之后,见了师傅要挨骂的。”
杜姜无语。
她当年拜师的时候,可不是老嬷嬷说的这样。
——
次日白天,李唐无所事事,躺在廊下消暑,等着晚上和苟先生见面。
他不知不觉的练习起了养生诀,也就是杜姜教给他的口诀。
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练习,已经到了毋须刻意,只要意念一动即可进入状态的程度。其实说到底,这既不是什么武功秘诀,也不是什么养生术,只是一种心法而已。
甚至连具体的操作方法都没有,全靠悟。
好在他也没想修仙,只想放松,反倒小有心得。
略微调整一下,他整个人就进入了似睡未睡,似醒未醒的状态,呼吸平静而自然,身体放松,如卧云端,大有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感觉,只有脐下一点微微跳动。
直到被脚步声打断。
李唐睁开眼睛,发现苟先生就站在面前,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正准备上台阶。
见他睁眼,苟先生停步了脚步,保持着一脚在上,一脚在下的姿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惊动你了?”苟先生笑道。
李唐坐了起来,有些被人搅了清梦的不爽。“先生,我还年轻,没到耳背的时候呢。你这么重的脚步声,我能听不到?”
“我的脚步声很重吗?”苟先生抚须而笑。“虽然没能近身,可是我也走到这里了。”
李唐一愣,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的确听到了苟先生的脚步声,但只听到了一两声。换句话说,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苟先生进来了。
而苟先生不可能是从天而降,直接落到台阶上。
“你最近气色不错。”苟先生走了过来,绕着李唐来回转了两圈,神情有些紧张。“气息沉稳,息息入脐,这是得了传承?”
“什么传承?”李唐打马虎眼,哈哈笑道。
苟先生停住脚步,抚着胡须,仰首看天,苦笑道:“看来我还是慢了一步。算了,也是缘分,强求不得。”
“先生,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本想收你为弟子,但是有人抢了先。”苟先生再次打量了李唐一眼,毫不掩饰惋惜之情。“良材美玉,却不能亲手雕琢成器,实在是莫大的遗憾。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能为师,只能为友了。李君,你不会嫌弃我吧?”
李唐苦笑。“先生说得云里雾里,我是一点也不懂。请坐,来人,奉茶。”
小草应声走了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苟先生,又看看空荡荡的院子,不知所措。
李唐扬扬手,让她去准备茶水、点心,然后离得远一些。
苟先生不请自来,而且是这种方式,自然有事要说。
苟先生也不客气,在李唐对面坐了下来。“我要离开杜国了,马上就走,马车都准备好了,特地来和你道个别。”
李唐吃了一惊 。“为何?”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杜国大乱将至,我岂能留在这里送死。”
“那也不至于这么突然吧?昨天晚上,你和世子……”
“世子今天要请你赴宴,为你接风。我如果不走,他肯定要让我邀你入幕。身为客卿,接受他的供养多年,我不能不说。若是我说了,万一你为了给我面子留下,岂不是害了你?所以,我干脆提前离开,免得你为难。”
李唐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苟先生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世子会在这个时候邀他入幕?看起来就不太可能。
“你昨天说要去游历,是真的吗?”
“是真的。”
“想去哪儿?”
“还没定,先离开杜国再说。”
苟先生点点头,起身说道:“那我先去召公湖,你如果想找我,就竖起你李氏的旗号,我自然会来找你。”说完,不等李唐说话,便拱拱手,下了台阶,扬长而去。
门外传来李左车的声音,透着惊讶。
小草端了茶水点心出来,见廊下只有李唐一人,苟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禁狐疑的低下头,看看手中端的两副茶具,一脸疑惑。
“主君,是我睡懵了么?刚才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放下吧。”李唐重新躺下,想着苟先生的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苟先生说杜国大乱将于,已成危邦,这是危言耸听,还是他了解到了什么信息,特地来给他报警?
他说的是楚军,还是齐军,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
世子的接风宴,还要不要去?虽然苟先生不辞而别,但世子绝不会因为苟先生失踪就不开口。如果世子开了口,他是留下,还是坚决离开?
李唐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不管世子怎么说,他都不能留下。
即使没有苟先生的判断,他之前决定离开的理由还是成立的。留在杜国,于事无补,不如先退一步,避开杜国这小小朝堂上的妖风,离那群争权夺利的王八远一点,免得被他们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