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知道了,又如何?(1/1)
中午刚过,世子就派人来请。
请客的不是别人,正是左司马陆俊。
陆俊没有急着走,与李唐聊起了天。先问了一些仪国的情况,尤其是杜姜、陆言率部与宁国交战的经过。李唐表示,我不在现场,具体情况不清楚,你要是想了解,要么问杜姜,要么写信问陆言。
陆俊开始有些尴尬,继而不悦。
他早就收到陆言的信,知道这些情况,之所以问李唐,一是为了拉近关系,二是为了掩饰陆言,免得被李唐看出破绽。
李唐这么说,等于告诉他,你别装了,我都知道。
看来李唐心有怨气,不肯配合他表演。
当然这也不是坏事。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李唐无意留在杜国,他可以不用担心杜姜带来的威胁。
“少君呢?”
“在后院,陪阿母。”李唐淡淡地说道:“明天就要走了,舍不得。”
“明天就走?”
“本来打算今天就走的,她说太急了。”
陆俊眼珠转了转。李唐说今天没走的原因只是杜姜想多留一天,却没有提世子宴请的事,这是根本无意接受世子邀请的意思啊。
这可有点麻烦。
世子与他交好,得到了武臣们的支持,文臣之首张远却一直不肯接受世子的好意。世子希望李唐留下,助他一臂之力,这才如此隆重的设宴,为李唐接风。
为了今天晚上的宴会,他甚至压下了仇大夫的不满,以免发生不快。
可是从李唐的态度来看,世子的想法大概率要落空了,自己亲自出面也无济于事。
“就算要去游历,也没必要急在一时吧?”陆俊试探的说道:“等些日子,杜恕成亲之后再走也不迟嘛。”
“我先回去看一看,没说立刻起程。”李唐敷衍道。
陆俊恍然,无声而笑。
两人说了大半天闲话,眼看夕阳西斜,这才起身赶往世子府。
世子府中客人不多,大多是武臣,还有几个文臣。武臣的身份都比较尊贵,好几个九大夫、七大夫,仇恩、王炎都来了。文官的身份相对要低得多,只有几个五大夫、上士,别说九大夫,连七大夫都没有一个。
见李唐与陆俊一起进来,仇恩、王炎都看了过来,脸上的神情不太自然。
李唐心里有数,也不多说,程序性的见礼,然后与陆俊一起登堂,就坐饮茶。
一会儿功夫,世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见面,他就热情的张开双手,托住李唐的手臂,亲热地说道:“李唐,恭喜你啊,又立新功。这次无论如何,至少要升两级。按我的意思,要升三级才行。”
李唐赶紧起身。“多谢世子错爱,只是我已经决意要外出游历,两级也好,三级也罢,都没什么区别。再者,两次击败宁国是少君的功劳,与我无关。要加官进爵也应该是少君,而不是我。”
世子瞅了一眼陆俊,陆俊苦笑,微微摇了摇头。
李唐的怨气很明显,只不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杜姜鸣不平。
要是奖赏战功,为杜姜加官进爵,受到威胁的就不是张远,而是他了。
世子笑笑,拉着李唐入座。“阿姜嫁了你,就是你家的人。她立功,你受赏,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夫妻之间还要分吗?你啊,宠她是好事,却也不能太宠了,要不然会误了正事。”
世子以长兄的身份发话,李唐不好反驳,只好听着。
世子又问杜姜为何不来,得知在后院陪母亲,他又笑道:“这才对嘛,女儿就要有女儿的样子,抛头露面的事,由我们男人来做就行了。”
李唐本来不打算和世子呛,反正都要走了,争这口闲气作甚。可是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的说道:“少君也不想如此,奈何杜国多次不敌宁国,赔偿无数,再不奋起,只怕连她的嫁妆都要赔光了。”
世子顿时无语。
陆俊也沉下了脸,转头看向仇恩、王炎。
李唐这句话,简直是打他祖父陆宁的脸。对宁国战事不利,自然要由大司马来负责。
仇恩憋了很久,看到陆俊这个眼神,立刻会意,扬声道:“李君此言,恕我不敢苟同。仪国迎战宁国的事,我不清楚,但杜国对宁国的战事,虽说少君冲锋陷斩,斩获无数,大功却还是李君的。”
他故意顿了顿,等着李唐发问,同时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李唐却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更没有搭理仇恩的意思。
仇恩见状,只好自己往下说。“如果没有你安排那几个貉奴进入宁国,宁国又岂能轻易撤退?真要僵持下去,就算少君勇猛,还是寡不敌众。”
他笑了两声,意味深长的说道:“战场胜负的关键还是兵力,一个人再勇武,作用也有限。”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李唐笑笑,放下手里的茶杯。“依仇大夫所言,莫不是想为我家那几个貉奴加官晋爵?”
仇恩正中下怀,立刻说道:“本该如此,只是李君当时没说,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打家劫舍的流寇,不知他们是受李君之命的勇士。王君,你说是不是?为了追捕他们,你还吃了不少苦呢。”
王炎的脸颊抽了抽,没吭声。
他是对李唐的所作所为不满,却不想附和仇恩。
李唐面不改色,眼皮轻抬,嘴角带笑。“那现在知道了,你又该如何?”
仇恩面色一滞,脸上的笑容消失,只剩下鄙视和狠厉。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在赏功之前,不如先讨论一下他们袭击李君邻居朱氏、柯氏的处罚吧,这样才公平。李君,你说对吧?”
李唐转头看向世子。“请世子恕罪,我可能有几句不太中听的话要说。”
世子皱着眉,看向陆俊。
陆俊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表示李唐不会接受他的邀请,闹翻了也无所谓。
世子心中不快,也没有阻止。“理不辩不明,这儿都是亲近之人,说说也无妨。这件事拖得久了,对你名声不利。”
李唐明白了,当下再也没有一点顾虑。
世子不值得他辅佐,翻脸就翻脸吧。苟先生都走了,他也没必要留面子。
“朱氏子弟在么?”
仇恩冷笑道:“世子宴请贵客,他一个破家之人,哪有资格出席。不过,他就在我麾下任职。如果李君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现在派人去请也可,为李君传话也可。”
“就不用他跑一趟了,麻烦仇大夫传个话吧。”李唐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仇恩。“仇大夫不妨问问他,攻击他朱氏庄园的时候,我那几个属下用的是什么兵器,又有多少人。”
仇恩神情微滞,一时无言以对。
他早就问过,知道真蜜等人攻击朱氏庄园时用的只是农具,人数也不多,七八个人而已。
朱氏庄园虽然不算大,但是被七八个连武器都没有,只能拿农具的奴隶攻克,多少有点丢脸。
他当然可以说,那些农具不是普通的农具,是李唐打造的铁制农具。可是如此一来,只能证明李唐的本事,加强世子要用李唐的决心,对他们不利。
见仇恩语塞,李唐接着说道:“朱氏可不是柯氏,家无男丁,只有妇人主持。身为封臣,又在江边,他们理当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松懈。被几个手持农具的奴隶攻破,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就算我有点小聪明,也想不到会是这个局面啊。”
李唐说完,露出一丝浅笑。“事实证明,他们的战斗力的确有限,柯氏庄园就没攻破嘛。仇大夫,你收留朱氏子弟固然是好心,却也不能重用他们,免得他们拖累你。”
仇恩面上无光,冷笑道:“这么说,李君承认他们是你指使的了?”
“是,又如何?”
仇恩被李唐的态度激怒了。“你当时可是矢口否认的,身为君子,岂能当众说谎,故意欺骗?”
“我说过的谎太多了,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李唐嘴角轻挑。“我还有比这更严重的谎,你想听吗?”
“愿闻高见。”
“仇大夫武艺超群,战无不胜,能坚守国都,破楚军于城下,保家卫国。”
仇恩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李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世子拱拱手,扬长而去。
仇恩怒不可遏,想伸手拦住李唐,被李唐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心里一紧,就像是被一头猛兽锁定一般,浑身绷紧,本能的停下了脚步,看着李唐下堂去了。
世子一怔,随即怒形于色。
陆俊也很惊讶,起身追了出去。
“李君留步,李君留步。”陆俊追到门口,拦住了李唐,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嘛,世子为你接风,你和那个武夫较什么劲?”
李唐苦笑。“他如果真是武夫,也就罢了,至少他还能守住国都,避免被楚军屠戮。”说完,他拱拱手,推开陆俊,出了门,带上李左车,回客院去了。
陆俊追出门,本想抬手招呼,可是一想李唐说的话,顿时心里一紧,发现自己玩脱了。
仇恩如今是负责国都的大司徒,如果楚军来攻城,仇恩就是直接负责人。
他能挡住楚军的进攻吗?很难。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做什么真正的准备。
李唐说他能守住国都,看似谎言,实则嘲讽,更是警告。
陆俊顾不上李唐,转身回到正堂。世子还在生气,仇恩更是暴跳如雷,拔出长剑,叫嚣着要与李唐一决高下。陆俊瞪了他一眼,来到世子面前,附在世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世子猛然惊醒。“他是……想走?”
陆俊无奈地点点头。
到这时候,他才看清了李唐的真正用意。
李唐要离开杜国,不是去游历,而是避祸。
他认定楚军会来攻,而杜国不仅无法在野战中击败楚军,连国都也守不住,最后很可能会一败涂地。
不仅是仇恩,在座的都不能幸免。
他承认当时说了谎,但是又如何?等你们都死了,他还活着,谁还能拿这些事来说他?
和将死之人争长短,完全没必要啊。
他们今天越开心,将来战败的时候,李唐就越开心。
世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左司马,如果楚军来犯,你们一定要守住国都。”
陆俊犹豫了片刻,又看看仇恩,点了点头。
仇恩也没了刚才的豪气,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
——
次日一早,杜姜带着杜嬷嬷从后院回来。
李唐没说什么,问了几句国君夫人,就和杜姜商量着起程,先回庄园看一看。
马上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楚军如果来犯,柯氏庄园东的那条河也可能在利用之列,柯氏、李氏庄园都难以幸免。
杜姜答应了,吃完早餐就起程。
在路上,杜姜问起了昨晚赴宴的事。李唐将情况说了一遍,杜姜听得眉头直皱。
她虽然不喜欢长兄杜白,却也不希望李唐和杜白发生冲突,处得这么僵。
“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杜姜半开玩笑的说道。
“如果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我不介意给他道个歉。”李唐叹了一口气。“夫人,这次的敌人可不是只有百乘的宁国,而是有千乘万乘的楚国。和这场战事一比,以前所有的战事都只是儿戏。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觉得他们能守住国都吗?”
杜姜眉头紧皱。“就算楚军来犯,主要目标也应该是宁国,不会是杜国,毕竟杜国属东伯管辖……”
“你别忘了楚公索取瓜洲的目的是什么。”李唐毫不客气打断了杜姜。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料敌从宽啊,要想避免战事,就不能一厢情愿。
杜姜闭上了嘴巴,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明白了李唐的意思,这一战大概率无法避免,而且一旦开战,也许就是生死之战。
但是杜国上下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包括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战,还要做楚军未必会来的打算。对他们来说,将她和李唐赶走才是头等大事。
就算她想为杜国效力,也没有机会。
从兵法上来说,杜国其实已经败了。
老嬷嬷说得对,她擅长的是决胜沙场,李唐擅长的却是形势。论武艺,李唐不如她。论见识,她不如李唐。
想到此,杜姜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将老嬷嬷的话告诉李唐。
李唐很意外,尤其是想到苟先生,更觉得诡异。
他提出了一个考虑很久的疑问。“老嬷嬷和你师傅……是一伙的么?”
杜姜愣了一下,也说起了自己的疑心。“是不是一伙的不知道,但老嬷嬷知道我师傅。她们一个陪在我阿母的身边,一个教我武艺,要说是偶然,未免太巧了。”
她顿了顿,看向李唐手中的玉佩,又道:“老嬷嬷其实教过我不少兵形势的道理,但我没听进去。或许是这个原因,她才相中了你。”
李唐想了想,又道:“昨天下午,苟先生来找过我……”
他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提出自己的疑问。“他说的息息归脐,是不是和你教我的口诀有关?”
杜姜目瞪口呆。
师傅和老嬷嬷的事已经让她很惊奇了,现在又冒出个苟先生,她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她对苟先生并不陌生,知道他是世子身边的客卿,但她并不知道苟先生会武艺,而且不低,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李唐住的客院,想收李唐为徒。
至于息息归息,她更一无所知,只知道这大概率和养生术有关。
这么多事凑在一起,让她无所适从。
“苟先生……不辞而别?”
“是的,昨晚在世子府没看到他,世子也绝口不提他。”李唐幽幽一声叹息。“这是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他抢先跳船了。至于我,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杜姜越想越觉得不安,叫过韦何,关照了几句,让他赶回国都,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国君夫人。
这么大的事,她处理不了,国君和世子也处理不了,只能由老嬷嬷想办法处理了。
韦何领命,向国都飞驰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回到了庄园。
柯子棋出来迎接。收到真蜜送来的消息后,她和老管家已经着手准备,能带走的财产都打包完成,没法带走的东西也想办法卖了,只是时间太短,卖得急,价格都不高。
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农奴有点麻烦。
正常来说,卖地的时候会将农奴一起卖掉,但是按照规矩,土地不能卖,只能归还给国君。如果是别人,闭着眼睛卖也不是不可能,可杜姜是国君的女儿,当然不能这么干。
土地还给国君,农奴怎么办?
已经过上了李唐给的好日子,没有人愿意再过那种苦日子,不少人都想跟着李唐走。
这可不是几十人,而是几千人。
柯子棋处理不了,只好等李唐回来亲自处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农奴赶了出来,乌泱泱的一片,将李唐、杜姜围在中央,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着李唐。
李唐也没思想准备,束手无策,只好让农奴们先回去干活,等他想出办法再通知他们。
农奴们散去,李唐进了屋,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房子,百感交集。
这些都是他刚刚置办的产业,转眼就要放弃,着实有点舍不得。
“你打算怎么办?”杜姜问柯子棋。
“我跟你们走。”柯子棋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欠我的,我决定赖你们一辈子,包括真蜜。她复国之后,要是不封我一大片土地,我是不答应的。”
“你舍得?你家的庄园可值钱,就算想卖,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买家吧?”
“没卖,就放那儿。如果楚军不来,我就回来住。如果楚军来了,我就直接送给楚军做见面礼,随便住,别烧了就行。我想,这么好的园子,他们应该不会烧吧。”
杜姜大开眼界。“你这身段……真灵活,我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