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与我有关（1/1）

李唐下车之后，简单和柯子棋打了个招呼，就没再说什么话。

面对陆俊、仇恩等人，他可以做到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梗着脖子对骂。面对柯子棋这样的，他反倒不好意思面对。

尤其是看了新居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房子很漂亮，虽然不像柯氏庄园那么华丽，却宽敞大气。设计上也很用心，甚至为杜姜安排了练武的空间。

李唐越看越舍不得。这么好的新居，还没住一天，就要放弃了。

这不仅是钱，更是柯子棋的心血。

此时此刻，他理解了那些农奴的心情。

好容易看到一点好日子的希望，又要破灭，谁也不愿意接受。

李唐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很想留下来，守住这份刚刚看到一点起色的家业，但他心里又很清楚，就算自己有千般妙计，还有杜姜这样的武学奇才协助，守住家园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在兵力优势明显的楚军面前，自己没有胜算。

站在新落成的小楼上，轻拍栏杆，远望大江，李唐心情纠结。

杜姜跟了上来，贴着李唐身边，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院子。“很漂亮，是不是？”

“嗯。”李唐默默地应了一声，将手搭在杜姜的肩上。

“我很喜欢。”杜姜说道。

李唐不说话。不用杜姜说，仅从杜姜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夫君，我们等一等再走吧，至少……等三儿成了亲再走。”

“夫人，我们守不住。”李唐松开了杜姜，转身离去。

“还没守，怎么知道守不住？”杜姜直起身，大声说道：“就算楚军真的来了，他们的主力也不会在这里，只能在仪国、宁国。”

李唐停住脚步，微微侧身。“可是一旦他们派人来了这里，了解了地形，就会将主力移到这里。这里没有城池，更容易突破，而且船队向北，直抵召公湖，可以抄宁国、杜国后路，比强攻宁国、杜国国都更容易达成目的，只是他们之前不知道而已。你想守住这个院子，却有可能葬送宁国、杜国。”

说完，他转身离开。

杜姜愣住了。在脑子里浮现附近诸国的地形后，她瞬间明白了李唐的意思。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她之所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只是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楚军有强取诸国的可能，即使楚军来犯已经是大概率的事。

她对战场的思维一直停留在以前的桎梏中。

她想守住新家，却有可能引起楚军主力的注意，让他们意识到之前没有发现的机会，从而改变整个战场的形势，间接使宁国、杜国的所有准备都白费心血。

这个后果，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她越是想守住眼前的，就会失去越多。

英勇如她，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

下午，李唐、杜姜、柯子棋坐在院子里，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老管家、杜嬷嬷站在一旁，心情也很沉重。

几个农奴的代表站在门外，盯着院门，生怕李唐丢下他们，不告而别。

他们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提太多要求，只能站在外面守着，希望好运能够降临到他们头上。

沉默了半晌后，李唐先开了口。“我决定还是先走。如果楚军不来，或者来了又走了，再回来也不迟。如果他们不来，那当然最好了，就当是……出去避个暑。”

“避暑？也不错。”柯子棋轻声笑道：“召公湖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尤其是夏天，荷塘极美，鱼虾也多，让小草掌勺，可以尽享美味。”

杜姜说道：“夫君，农奴怎么办？”

“先将他们安置在新的庄园里吧，也就几个月。”李唐拍拍膝盖，下了决心。

“主君，带着农奴走？”老管家惊讶不已。

杜嬷嬷也大感诧异，只是没敢说话。

李唐点点头。“带上他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楚军杀戮。”

“主君，恕老奴妄言。这可不是几十个人，而是几千人，男女老少，每天的吃食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就算我们能带上粮食，也带不走鱼塘，我们现在大半口粮都是靠鱼维持，难道让他们到召公湖去捕鱼吗？”

“买粮。”李唐咬咬牙。

“买粮？”老管家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李唐，没敢再说下去。

他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来想办法。”李唐强作镇定，大包大揽。他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买粮，更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足够的粮，可是让他放下这些人，他做不到。

对老管家来说，这些农奴就是财产。

可是对他来说，这些农奴首先是人，而且是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楚军如果来了，他们很可能会遭无妄之灾。

柯子棋眨眨眼睛。“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认识的商人多。只是大战之际，粮食会比平时贵不少，要准备够钱才行。这么多人，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李唐微微颔首，对老管家说道：“你去通知他们吧，别在门外等着了，愿意跟我们走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除了吃的穿的，以及一些方便携带的必需品，什么也不带。千里无轻担，累倒在路上就麻烦了。对了，鱼塘里的鱼全部捞上来，煮熟带走，多放点盐，能多放两天。”

见李唐心意已决，老管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欢呼，有两个老人赶到门口，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去了。

“子棋，你派人先行一步，带上所有的钱，去召国、田国买粮，越多越好。如果能买到船，就多买几条船，租也行。有老有小，走路太累了，怕有人撑不住，还是让他们会船好一些。”

柯子棋点头答应。

“杜嬷嬷。”李唐看向杜嬷嬷。

杜嬷嬷一惊，随即答应。“家主请吩咐。”

“你协助李管家，安排人员撤离，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将现有的船清点一下，让体力弱的老人、孩子坐船，青壮步行。”

“好的，我知道了。”杜嬷嬷点头答应，转身出去了。

杜姜说道：“夫君，带上这么多人，可走不快，是不是要在这里守两天？”

李唐摇摇头。“不要三心二意，要撤就尽快撤，明天一早就走。你也别闲着，明天一早先走，找到真蜜，说明情况。她带着族人流浪，在这方面比我们有经验。”

“好。”杜姜爽快的答应了。

“另外，你带上我李氏的旗帜，挂在船上。到了召公湖，苟先生会来找你。你向他问计，请他帮忙。”

杜姜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苟先生会在召公湖等李唐？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成亲这么久，李唐从来没有故意瞒过她，这件事算是第一次。

李唐没时间考虑那么多，转头看向柯子棋。“你和召国、田国的人熟吗？要有钱的那一种，我打算和他们做点生意，换点钱和粮食。”

柯子棋不禁莞尔。“如果是铁器这样的技术，就算不熟，一样能借到钱。”

“那行，你去找有实力的人，不用多，两三家就行。”

柯子棋眨眨眼睛。“主君，能赚钱的营生要留点给自己，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放心吧，我不会全部卖掉的。”

——

一旦做了决定，李唐的思路就变得通达起来。他迅速做了几项安排，分别交给不同的人去做。

他带着李左车，来到江边，一边查看地形，一边揣摩对敌方案。

带着那么多人，逃不了多远，最终还是要做防守的准备。

只不过他心里没底，不敢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防守上，所以先撤一步，避楚军锋锐，以免成了吸引火力的出头椽子，让其他人坐享其成。

只有当楚军的主力在瓜洲、宁国都城等地，他才有机会破其别部。

“左车，你明天带两个人，沿着这条河，想办法栽几根木桩进去。”李唐指着河，大致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用意。

他最担心的就是楚军发现这条河的用处，然后派水师直通召公湖。

这条水道不宽，但也不长，斥候船完全有可能覆盖。

要保住这个秘密，就要阻止楚军的斥候船沿河北上，发现召公湖。在河里埋一些桩，或者堆一些土，让斥候船误判，以为这里处处湮塞，不利通行，是最简单的办法。

这条河本来也不算畅通，掩饰的难度不算太大。

像瓜洲那条河，想瞒都瞒不住。

如果示弱能够退敌，至少可以避免吸引楚军的注意力，他不介意装孙子。

李左车答应了，随即又说道：“主君，为什么不在这里设置障碍，阻击楚军？”

“这里离江太近了，聚在一起，没有腾挪的空间。”李唐拔出刀，砍下一根芦苇，看了看茎杆，然后扔在一旁。时间还没到，芦苇湿度很大，烧不起来。

但自带油脂的竹子可以。

如果有机会，有必要，他不介意砍光所有的竹子，放一把火。

水火无情，要想以少胜多，水攻和火攻向来是最好用的战术。

在决定带着农奴走的那一刻，他就有了反击的打算，只是还没找到具体的办法。

回家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离开杜国，离得越远越好。杜国的存亡根本不在他的关注之内，他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回到家之后，看到柯子棋主持修建的新家，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并非与他无关，如果楚军得势，不仅杜国会亡，他这个小家也会被人夺走。

也许他无法保住这个小家，但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可以玉石俱焚，不能拱手相送。

当然，如果能击退楚军，重返家园，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北上助真蜜复国，在中山开枝散叶，不代表不能在这里保留一个念想，偶尔回来看一看。

看到江边的芦苇丛和竹林，他有了一点思路。

——

第二天一早，杜姜便与柯子棋起程，坐船赶往召公湖。

老管家、杜嬷嬷也安排农奴们起程。

愿意跟着走的农奴不少，总数有两千多人。柯家所有的船都用上了，还是不够用，一些体力尚可的老人和孩子也跟着走路。

杜嬷嬷说，现在天气热了，中午尤其如此，体力差一点的扛不住，所以早点走，中午可以休息一阵，避过最热的一个时辰，等日头过去，下午还能再走一个多时辰。

顺利的话，五天就能赶到召公湖，到时候再好好休息。

李唐同意了她的方案，所以一大早，天还没亮，农奴们就起程了，有些孩子还没睡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由父母牵着走路。

李唐站在路边，看着这些拖家带口的农奴，心情很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如果当初没有一时意气，给这些农奴改善生活条件，或许他们就不会跟着他走了。反正不管谁来了，他们都是种地，像牛羊一样活着。如今过了几天好日子，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哪怕前路漫漫，根本看不到希望，他们也要跟着他走。

果然发善心也是需要有实力的，要不然和害人没什么分别。

当然，他带着这些人走，也不完全是善心。

人口永远是最大的财富。

如果真如他所料，乱世将至，这些人口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三四百户，就意识着三四百个壮丁，拉起一支队伍绰绰有余。

要知道杜国能上阵的的战士也就这么多人。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觉得自己是魔鬼。

这些农奴愿意跟着他，是想过上好日子。他带上他们，却是将他们当成可以利用的兵源。果真如他所想，这些人大概率会死在战场上，还不如留在这里，成为楚国的农奴。

政治这种东西，果然不是道德君子能玩的。

李唐自问不是什么君子，可是一想到这些人将因为自己的私心成为战场上的孤魂野鬼，还是有些惭愧，特别有人向他磕头，感激他的大恩大德时。

看着农奴们的队伍从自己眼前经过，李唐叹了一口气，吩咐李左车按照计划往河里埋树填泥。

李左车带着几个壮丁去了。

李唐回头看了一眼新屋，咂了咂嘴，准备上车离开。

这时，不远处的李左车突然摇动手臂，然后又往远处的江面指了指。

李唐转头一看，见江面上驶来一艘小船，速度极快，正在转向，驶入小河。

李唐心里一紧。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这小船应该是仪国国君派来报信的。离开仪国之前，他曾和仪国国君约定，如果仪国收到了楚军来犯的消息，就派人走水路，赶到李氏庄园，向他报个信，争取几天的准备时间。

现在，这个消息来了，比他预期的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