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两败俱伤,你怕不怕?(1/1)
国君挥挥手,结束了这次状况百出的会议。
“大司马,大司徒,守城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位了。杜国存亡在此一举,切莫大意。”
说完,他就挥挥衣袖,转身进了后堂。
陆宁本想留下,再解释几句,被国君提前堵了回去,心中不安,却无计可施,只得躬身领命,目送国君离开后,就带着仇恩、陆俊等人下去了。
国相张远静静地站着,看着陆宁起身离去,眉心微皱,若有所思。
等其他人都走了,张远转身进了后堂。
国君正在堂上等他,见他进来,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随即开门见山的说道:“国相,我很失望。”
“臣惭愧。”
“不是对你,是对世子。”国君叹了口气。“我听说李唐离席时,还有些责怪李唐,现在看来,李唐这小子早就看出了世子不中用,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张远不说话。虽然他是国君的心腹,与世子向来不和,但他更清楚国君的心国。再者,疏不间亲,世子毕竟是国君的嫡长子,是法定的继承人,不是他说几句话就能罢免的。
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国君批评了几句,又觉得无趣。“楚军围城在即,你不要离城,让杜恕去吧。”
张远点头道:“就依国君,只是臣子……”
“小孩子,一时怄气,不是什么大事。我让杜恕解释一下,想来李唐会明白的。”国君出神片刻,又叹息道:“李唐那小子虽然不懂规矩,却是个明白是非的人,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唉,还是阿姜有眼光,只见了一面就非他不嫁,你看她现在多开心。”
张远附和道:“少君有为名将的天赋,直觉最是重要。”
“是啊,规矩是死的,直觉最重要。当别人不讲规矩的时候,死守规矩就是死路一条。身为小国,更应该保持警惕。我们这些年,就是太懒了,以为守规矩就能保平安,殊不知……”
国君拍着膝盖,接连叹了几声。
张远低着头,一言不发。
——
杜恕驾着车,缓缓向城门走去。
大司马陆宁站在城墙上,目光却盯着国君府的方向,看着杜恕那独一无二的四驾马车缓缓驶来,有些诧异,随即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陆俊。
陆俊会意,转身下城去了。
陆宁对大司徒仇恩说道:“仇君,这次楚军来犯,是杜国前所未有的危机。危机嘛,既是危险,也是机会,就看你能否应付得当了。”
仇恩拍拍胸口。“大司马,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陆宁瞅瞅他,眉头微蹙。“不是我要你做什么,而是你应该做什么。你要记住,你是大司徒,守国都是你的责任。”
仇恩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
正说着,陆俊带着杜恕上来了。杜恕赶上几步,向陆宁拱手施礼。
“陆公。”
陆宁向仇恩使了个眼色,示意仇恩避一避。仇恩一头雾水,不知道陆宁究竟是什么意,又不好当着杜恕的面多问,只能走开。
陆宁换上一副慈祥的笑脸。“少主,你这是往哪儿去?楚军将至,前锋斥候可能已经到了杜国境内,这时候出城可不太安全。”
杜恕笑道:“陆公,我可不是出城闲逛,是奉命去李氏,请我姐夫和姐姐来国都避祸,免得被楚军所害。”
“国君派你去?”陆宁露出疑惑的神情。“国相……不是自告奋勇的么?”
杜恕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阿爹让我去,我就去。”
陆宁点了点头。“行,那你小心一点,速去带回。”
“多谢陆公。”
看着杜恕出了城,驾车远去,陆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多了几分忧虑。
陆俊站在一旁,看得真切。“阿爷,怎么了?”
“阿俊,你说,国君会不会对世子失望,改立杜恕?”
陆俊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废长立幼?阿爷,不可能吧,这可是违背礼法的大事。况且,有阿爷支持,世子地位稳固……”
陆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啊,就是太天真了,不知变通。世子有我们支持,并不代表地位就稳固。我们……也是可能被人代替的。”
陆俊眼神一紧,转头看向即将消失在官道上的杜恕。“阿爷,你的意思是说,杜恕是去请杜姜来出任大司马?”
“这个倒不至于,但国君对你我信心不足,却是明摆着的。”陆宁沉默了片刻,咂了咂嘴。“苟先生不辞而别是对世子失望了,还是觉得杜国挡不住楚国的进攻,逃之夭夭?”
陆俊的脸色发白。
他听懂了陆宁的意思,苟先生这几天没露面不是有什么秘密使命,而是不辞而别。之所以没有公布,连他都蒙在鼓里,就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太大了。
陆宁说他太天真,不是因为他不知变通,而是因为他本应该想到这一点,却没有想到,完全没有对局势变化的敏感。
国君对世子失望,阿爷对他又何尝不失望?
——
李唐站在船头,看着大步走来的身影,嘴角挑起一抹浅笑。
田千秋,准确的说,是田延年,田国国君的次子。
之所以一直没找到田千秋其人,是因为田千秋只是化名,而他本人为了行动方便,从不轻易与各地的田氏子弟联系。
田千秋跳上船头,与李唐拱手见礼,打趣道:“李君,我该称你是李唐,还是李渊?”
“都可以。”李唐说道:“名字嘛,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你说对吧?”
田延年哈哈一笑。“有理,有理。来,请李君先为我引荐尊夫人,然后再叙别后离情。”
李唐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拒绝。
他引着田延年进了船舱,杜姜已经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她没有穿女装,而是一身劲装,看起来不像是李唐的夫人,更像是贴身侍卫。
事实上,她的确身兼两职。
田延年看了一眼,上前行礼,双手交叉,摆在胸前。
他背对李唐,所以李唐没有看到他的手势。
但李唐看到了杜姜脸上的诧异。
杜姜盯着田延年看了片刻,眼神变幻,既有惊讶,也有欢喜,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你是……”
“鬼谷门下弟子田千秋,行十三,见过大师姐。”
杜姜的眉头轻挑,拱手还礼。
这次,李唐看清楚了,她的手势与普通的见礼手势不同,两个大拇指竖起相对,像一个耸起的山峰,只是指尖并不贴合,中间留着一道缝。
“鬼谷?”杜姜有些疑惑。“这是师傅的名号?”
田延年微微一笑。“看来大师姐对师门的了解的确不多,连鬼谷是师门都不清楚。师傅是鬼谷的第五代传艺人,名为普提。她一共为鬼谷门收了十三个弟子,由大师姐起,至我止。不过除了大师姐之外,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是谁,师傅不太愿提起。”
“她就是神神秘秘的。”杜姜忍不住吐槽道。
“哈哈,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不敢像大师姐这么直白。”田延年哈哈一笑。
李唐在一旁看得清楚,突然问了一句。“千秋是你在鬼谷门下的名字?”
“是。”田千秋说道:“鬼谷门弟子行走天下时不用真名,都用师门内的化名,以免影响家族。所以知道我是田延年的人很多,知道我是田千秋的人很少。我当时以田千秋的身份与李君相交,并不是想请你为宾客,而是想引荐你入鬼谷师门。鬼谷门不仅教导名将、刺客,还有谋士、说客,我当时觉得你很有潜力。”
李唐摆摆手,打断了田延年。“我记得你上次去杜国,好像是打算为某人出头,找那个击败诸家弟子的游士。你那时候知道你大师姐的名字吗?”
田延年嘴角抽了抽。“当时若是知道,我哪里敢去。”
“这么说,你最近见过你师傅?”
田延年咂了咂嘴,露出一丝为难。
杜姜也反应过来,盯着田延年,眼神微缩,毫不掩饰杀气。
李唐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阻止。
他也觉得杜姜的师傅太过分了,瞒了杜姜这么久,还娶了一个那么古怪的名字。他非常怀疑所谓的普提就是那个教导孙悟空的菩提祖师。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鬼谷门就有可能是大夏开国时出现的门派。大夏开国四百年,才传到第五代,这每一代人的寿命也忒长了些,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保持必要的警惕没有坏处。
田延年被杜姜的气势压制住,额头出现了汗珠,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过了半晌,杜姜收了杀气。“算了,我知道了,坐吧。”
“多谢大师姐。”田延年长出一口气,在杜姜侧对面坐下,悄悄地抬起袖子,拭去额头的汗珠。
“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李唐笑道,缓和气氛。
“我是以田国国君次子的身份来与二位见面,自然是田延年。”田延年偷偷看了一眼杜姜,心有余悸。“我与大师姐见面,只是想见一见同门。受艺近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同门,心情激动,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李唐点点头。“我记得你还说过,你曾在稷下学宫求过学。”
“是的,那也是以田延年的身份。”田延年露出一丝得意。“身为次子,我是没有机会继位的,又不想引起兄长担心,索性做个游士,四处游历,不与国中大臣接触。在稷下学宫时,我也是有点薄名的,与齐国世子处得极好。”
“你想请我为宾客,莫不是为齐国世子出面?”
“如果我师傅看不中你,我会将你推荐给齐国世子。当然,如果我师傅看中了你,收你入鬼谷门,将来学成之外,一样可以为齐国世子宾客,只是更加贵重。”
李唐笑了。这田延年倒是自信得很,又是想推荐自己入鬼谷门,又是想推荐自己为齐国世子客卿,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
“田国愿意出兵增援杜国吗?”
“愿意,但不是现在。”
一直沉默的杜姜冷冷地开了口。“为何?”
田延年打了个激灵,刚刚松弛一点的神情再次紧张起来。“师姐,不是田国不肯出兵,而是不想引发误会。田国君臣的判断是楚军这次出兵的主要目标是宁国,不是杜国。宁国本是南伯楚公管辖的范围,是存是灭,自然由楚公决断,毋须齐公干预。如果此时田国出兵,让楚公以为齐公干预,反而可能引发大战。”
杜姜眉头紧皱。“那杜国被楚国攻击,齐公也不干预?”
“如果情况属实,当然要干预,可是现在不是还没成为事实么。”
李唐和杜唐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明白了。
说得好听些,齐公这是等木已成舟,以便出师有名。说得不好听些,这就是让杜国挡在前面拼命,等两败俱伤,齐公再来捡便宜。
不管怎么说,杜国只能自力更生,指望不上援兵了。
杜国和宁国一样,都是弃子。
区别只在于楚公不顾礼法,直接出手灭国。齐公还有所顾忌,更愿意假手于楚公。
“螳螂搏蝉,黄雀在后。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道黄雀的背后还有弹弓。”李唐幽幽说道:“齐公想借刀杀人,就不怕刀到了楚公手中,最后砍向他?”
田延年目光微闪。“所以我来请李君。杜国的刀是李君打造的,只要有李君,还怕对付不了楚国夺去的刀?李君,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还留了一手吧?只要有合适的人,充足的铁料,你一定可以打造出更好的兵器。”
李唐笑而不语,心里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他算是看出来了,田延年今天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谈合作,他和他背后的人根本不在乎杜国的存亡,他们只想请他帮忙,打造兵器。
这就将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答应田延年,等于与田国甚至齐国同流合污,坐视杜国受到楚军攻击。
杜姜肯定不会答应。
不答应田延年,也不代表他们能全身而退。为了获得能对战争产生重要影响的铁制兵器,不排除田国、齐田使用手段,软禁甚至杀死他们。
大意了啊。小流氓遇到老流氓,根本不够看。
杜姜撇了撇嘴。“如果我们不肯留下,想与杜国共存亡呢?”
田延年拱拱手,语气谦卑,态度却很坚决。“大师姐,恕我直言,这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的确不是,但我们愿意。”李唐迅速做出了反应。“我们是来求援兵的。如果求不到援兵,就只能回去和楚军拼命,总不能坐视母国受难,自己却在这里享受田国的款待。”
田延年眉心微蹙。“李君,杜国如果肯用你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实不瞒你,齐公之所以不肯立刻救援,和杜国不堪重用也有关系。身为守边之国,杜国这些年的战绩实在太难看了些,要取消杜国的声音早就盛嚣尘上,齐公想保都保不住。”
杜姜冷笑。“让你们田国面对宁国,就有胜算吗?”她挥挥手。“既然不肯救援,多言无益,就此别过。你们要是想强行留下我们,不妨试试。”
李唐抬手示意。“夫人,不必心急。同室操戈,只会亲者痛,仇者恨。真要杜国、田国交兵,最后得利的只能是楚公。”
田延年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李唐。“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姜也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要和田国交战了?李唐这句话说得太突兀了。杜国正面临楚国的强大压力,哪里还有余力和田国开战。
李唐却很从容,神情严肃地说道:“田君,你在杜国游历过,想必知道你大师姐深得国君宠爱。”
“知道。”田延年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大师姐就不可能坐视杜国国君有危险,哪怕明知回去是送死,她不会皱一下眉头。同样,杜国国君也不可能坐视你大师姐有危险。如果他知道你大师姐求援不成,反而死在了田国,你说他会不会怒急攻心,引楚军来报仇?”
“我……”田延年目瞪口呆,盯着李唐,额头再次沁出了冷汗。
不得不说,这是他完全没想过的结果。
这话换作别人说,他未必会信。但李唐说,他不能不信。
他知道李唐不是个讲规矩、守礼法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李唐不介意离经叛道。
凭心而论,这个结果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杜姜死在田国,杜国国君一怒之下,索性向楚公投降,然后引楚军来打田国,这是有可能出现的。
可是对田国来说,这可就是一场灾难了。
“要不,你再回去商量一下?”李唐贴心的提醒道。
田延年眨眨眼睛,总算恢复了镇定。他深深地看了李唐一眼,拱手施礼。“喏。”起身出舱,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正色说道:“大师姐,下次见到师傅时,你一定要向师傅推荐李君。他是个天生的谋士,不入鬼谷门太可惜了。”
杜姜看看李唐,嘴角轻挑。“可惜的是鬼谷门,而不是我夫君。你别管那么多了,先去和田国国君商量吧。救兵如救火,我可给不了你太多时间。明日此时,如果你们还没有答复,我就起程返回杜国,与楚军拼命去了。”
田延年苦笑。“大师姐,一天时间太短了……”
“就一天,一个时辰也不能多。”杜姜不容分说。“当然,这是对我而是言,毕竟杜国是我的母国,不是你的母国。你们大可慢慢想,杜国不会那么容易被击破,楚军想出现在这里,几个月还是需要的。”
田延年牙疼,却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匆匆转身去了。
等田延年上了岸,又上了车,身影消失在官道浓密的树荫中,杜姜才松了一口气。
“夫君,今天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