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绝望的事（1/1）
苏府前厅内，摇曳的烛光透过丝绸窗帘，拂过两排老旧的桦木桌椅，与香炉散溢出的烟雾纠缠。
侍女们低头耷脑，并排守在门口，不敢过多言语。
正中央一袭淡青长裙的程婉眉头紧蹙，来回踱步，步伐快速迅疾，时不时望着大门的方向，眼里充满焦急之色。
她今年三十八岁，保养得当，即便满面愁容，依然无法掩盖眉宇间的风韵。
程婉忽然顿下脚步，扭头看向身旁那名梳着古典发型，五官精致立体的少女。
“祈婳，你大哥能否平安归来？”
自从顾芳居传出有贵族子弟被害的消息，程婉就格外关注那里的情况，毕竟长子弱不禁风，最容易出意外。
尽管苏家侍卫打听到苏忘语平安无事，但不等程婉松口气，又听说长子变成了命案真凶，这才让她坐立不安。
年龄尚幼，却清纯出众的苏祈婳挤出一点笑容，轻声安慰道：
“娘亲不必担心，大哥从小机智过人，定能化险为夷。”
觉得自己的话并没有说服力，她又补充道：“况且二哥修为强悍，一定不会让大哥受委屈。”
“可武周律法森严，连天子做错事都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大哥？而且你二哥的性子冲动，万一再闯出其他祸患，恐怕你大哥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婉深深叹一口气，声音无比凄然：
“这两个孩子真是太不省心了。”
她拍了拍苏祈婳的手背，感慨道：“还是你懂事，从来不会惹麻烦，娘亲多么希望你是苏家的亲生女儿。”
“娘亲哪里的话，祈婳刚出生就被您和爹捡回家，早已将自己看做苏家的亲生女儿了。”
苏祈婳不知该如何继续安慰，只好倚着程婉，轻抚母亲的后背。
就在母女俩相互依偎时，忽然有名侍卫匆匆跑来。
他半跪在地，兴奋地说道：“启禀夫人，顾芳居处传来消息，两位公子平安返回，即将抵达府内。”
“我定安侯府向来尽忠职守，这是造了什么孽……你说什么？”程婉眼泪噙在眼底，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说大理寺已经放人了？”程婉一时间难以置信。
凶杀案属特大案件，即便能证明凶手跟苏忘语无关，按理说也不应该这么快放人。
苏祈婳眸光一闪：“定与二哥有关，凭他龙武军百夫长的身份，确实有资格让魏大人网开一面！”
她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想法，激动地说道：“您别忘了，龙武军直接听命于陛下。”
长安城的人都清楚，龙武军地位超然，哪怕随便挑出来一名普通士兵，都能受到众多官员的敬仰。
但程婉总感觉不太对劲，就算次子是龙武军小头目，也不可能影响到命案嫌疑人的去留。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挥手示意侍卫起身，询问道：
“可有其他消息？”
“案子破了，真凶已然伏法。”侍卫挺直腰板，笑容溢于言表。
“这么快？看来魏大人办事能力越来越强了。”苏祈婳俏脸浮现出甜甜的笑容。
程婉一脸茫然，魏衍确实在查案方面很有造诣，否则绝对无法担任大理寺卿。
可现场人多手杂，揪出凶手的难度倍增，几个时辰连调查都不够，怎么可能顺利破案？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程婉低眉蹙额，轻声呢喃：“莫非真与飞儿有关？”
“女儿觉得以龙武军的实力，帮助魏大人调查线索几乎是手到擒来。”苏祈婳眼眶湿润：“二哥真不愧是苏家的骄傲。”
看着激动的母女，侍卫挠了挠头，憨笑道：“此事与二公子无关，是大公子力挽狂澜。”
“忘语？”程婉怔住了。
苏祈婳表情逐渐凝固。
“听说大公子仅询问魏大人几个问题，便分析出了凶手的身份，自然就平安无事了。”
侍卫瞧母女俩惊愕的模样，连忙解释道。
“原来如此。”
程婉激动到无以复加，扭身握住苏祈婳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想必你大哥现在很累，娘亲要给他煲一锅鲫鱼汤补补身子。”
程婉最担心的就是性情执拗的长子，从小到大他都喜欢在家读书，从未展示过任何特殊之处。
如今能拥有强大的破案能力，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要不……先算了……”苏祈婳不禁打了个哆嗦，刚开口却发现母亲的臀儿已扭到门口，只能叹息道：“大哥，你自求多福吧……”
……
苏家兄弟几乎一年没见，路上都在分享彼此遇到的趣事，谈笑间很快便到了家门。
途中苏忘语并未询问任何心中的疑虑，反正苏云飞能在家里住几天，过于心急说不定会引起弟弟警觉。
走进前厅，苏忘语见妹妹独自坐在椅子上发呆，连忙笑着凑上去。
“祈婳怎么还没睡？”
呆坐的苏祈婳娇躯一震，起身轻笑道：“大哥安危未定，妹妹哪里睡得着？”
前世的苏忘语鲜少与妹妹沟通，彼此并不了解，此刻听到她的关心，心里思绪万千。
记忆中，苏祈婳由于并非苏家血脉，并未被斩首。
但武曌却将她发配进青楼，这种惩罚简直比直接杀了她更残忍。
苏忘语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妹妹放心，这一世哥哥定会让你快快乐乐成长。”
身旁的苏云飞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对苏祈婳调侃：
“二哥平日里守在龙武军驻地，可比大哥辛苦多了，你怎么不关心我？”
“二哥说笑了。”苏祈婳微微一笑，反驳道：“你一向坚如磐石，龙武军的训练只是小菜一碟。”
原来祈婳如此牙尖嘴利，还会变着法骂云飞皮糙肉厚。
苏忘语来了兴致，手臂搭在苏祈婳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很快便盯得她脸颊绯红，下意识向后退几步。
“忘语，飞儿，你们回来啦。”
苏忘语刚想继续逗逗妹妹，却听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连忙回头望去，见程婉正端着砂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沉默半晌，嗓音只剩下平静：“娘，我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刚经历过威勇侯千金一案，让他的心境相对稳定，所以未曾失态。
“回来就好。”
程婉款款移至苏忘语身旁，将砂锅放到桌面上，笑容充满了宠溺。
“耽搁这么久应该饿坏了吧？娘亲特地为你煲一锅鲫鱼汤，快趁热喝。”
熬制期间，程婉一路猛火烹煮，好不容易短时间内完成。
她觉得儿子喝完，必会感觉到深深的母爱。
“这……要不算了，孩儿不饿……”
苏忘语盯着桌面上的砂锅，面色铁青，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这孩子，是想白费娘亲的一番苦心吗？”
程婉掀开锅盖，笑意更浓。
“这么好的鱼汤，一定要全部喝掉。”
苏忘语微微踮起脚尖，端详着砂锅内的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里边一片漆黑，一坨不知是什么制成的黑炭仍散发着红光。
“娘亲，孩儿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吞咽一大口唾沫，扭头对捂嘴偷笑的苏云飞说道：
“从明天开始，还请云飞指导为兄习武。”
“啥？”
全家人同时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曾经的苏忘语对武道嗤之以鼻，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既然如此，那真是辛苦飞儿了。”程婉端着鱼汤来到苏云飞面前：“那这锅鱼汤就给你补补吧。”
苏云飞一个踉跄从椅子上跌落，接连向后蹭了几步，眼睛迅速转一圈，开口道：
“大哥向我请教武学，自然应该请客吃宵夜。”
“那当然。”苏忘语不急不缓地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馒头，不能再多了。”
自从前世苏家遭逢变故，他在逃亡期间染上了浓厚的江湖气息，爱银子也是那时候养成的。
没错，就是这样！
苏云飞瞧了瞧哥哥，又看一眼母亲手里的砂锅，咬紧牙关微微颔首。
“成交！”
苏忘语满意地笑了笑，摸向腰间的荷包，双眼赫然失去焦距，脸色苍白如纸，身子猛地瘫软下来。
他遭遇了人生中最绝望的事，好不容易从魏衍手里挣来的银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