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闻说笔端有风月（1/1）
沉香到了齐鲁境内，起初并未觉得异常。落下云头走了许久，忽然感到十分燥热。刘家村便在山东，他幼时生活了许多年，可即便是在盛夏，也从未碰见过如此炎热的天气，何况如今正值仲秋。
且行着，才发现昔日的田地已荒芜，村落各处更是颗粒无收。几处山泉也已近枯竭。
“沉香？”听得有人唤他，沉香忙回过身，“呦，还真是你啊！”狗蛋见他来此，乐得开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自打上天当了司法天神，这都有十几年没见着你了。”
沉香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伙伴，别时正值弱冠，而今已近而立之年。“狗蛋，天庭出了点事情，我是下界来查案的。过来我跟你细说。”二人相携去了狗蛋家中，十年光景，别时还未搭建好的新房而今屋舍俨然。屋里布置的整洁干净，狗蛋的媳妇儿香兰见沉香来了，忙前忙后准备着茶点。
“沉香，你看，这是谁？”
沉香顺着他的指引向内屋望去，看清那人日光氤氲下的脸庞，又惊又喜。“爹？”刘彦昌自屋内迎出来，曾经的白面书生，如今也蓄起了胡须。仔细算来，父子俩也有两三年没见面了。
“爹，您怎么会在这儿？”沉香疑道。刘彦昌搭着沉香的手，示意他坐下。
“去年老家遭灾，我便辞别你娘回来看看。”昔日风光如画的刘家村而今荒败至此，刘彦昌亦是伤感。天灾人祸，从来都只是累及众生。
狗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仿佛思绪悠远。刘家村的人，被划去了生死簿上的名号，长生，却不意味着不老。相反的，正因为生命永无尽头，才要承受更多的折磨。“伯父带了华山圣母宫的一支桃花来，插在沉水湖边，也算保得那一处水源不曾干涸。我们到底比旁人幸运些。”
沉香心底了然，那桃花，是昔日雪映宫里三圣母最喜爱的一树。只因彼时孙悟空大闹天空，杨戬与他大战三天三夜。而后行至圣母宫，虽未曾受伤，却也因过度劳累吐了口血。身侧那颗桃树本就是花开不败的仙根，加之沾了杨戬的血，有了灵气。
“我在刘家村设了几处粥棚，你灵芝姨母这一年多，从华山送来的粮食，勉强能让附近百姓图个温饱。”刘彦昌眉心郁结，虽知道如此治标不治本。但他一个文弱书生，真的只能尽这绵薄之力了。
“爹是凡人，娘如今也没有法力。但依然尽自己所能帮扶百姓，实在让沉香惭愧。”刘彦昌听罢摆了摆手。“燕雀之心，绵薄之力罢了。对了…你这次，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沉香方才把天维之门开启，三道妖力反去下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刘彦昌听罢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倒是你们闹出来的新天条出了岔子？”沉香顿了顿，听父亲如此说辞，倒是新鲜。“这话怎么说？”
刘彦昌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沉香，你也是个当官儿的人了，怎么不晓得这朝廷变法，必然得有代价。你看那商鞅，还有前朝的王安石。造福了大家是真的，一时之间惹得朝野动荡，也是真的。”刘彦昌神色黯然，继而凄然一笑“你母亲若知道了，定然觉得这罪魁祸首是我和她了。”
沉香听着父亲的话，神色黯然。父母当年的事，说起来不过儿女情长的私事。那时，他只怜惜父母遭遇，却不曾在意这其中的许多牵扯。
“当年，白娘子为救许仙，水漫金山。世人感性，只看他们情比金坚，却不知她造下多少杀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刘彦昌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沉香赶紧扶着他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爹，你还好吗？”沉香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面色，心底突然无比酸楚……一转眼，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既不能徇私罔法，渡他脱离凡尘，又不能膝下尽孝，报他养育之恩。思虑至此，已红了眼眶。
他依旧自顾自的说，“他们如此，我和你娘……又何尝不是。左不过那些年，我恨你舅舅专横，想不透罢了。”
“人被感情左右的时候，哪里还来得及思考呢？”沉香看着眼前的父亲，他已不在年轻，不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十八层地狱也不肯皱眉头的人了。
“沉香？”刘彦昌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一时竟不自在起来。却看儿子神色有异，不知何故。
“沉香是看着，爹比以前……显老了。”沉香说着，兀自垂下头，“爹……对不起。”刘彦昌听罢，已知晓他言下之意，可人生不过是白驹过隙。如此，举棋既定，落子无悔。
“从前，你舅舅因你娘触犯天条，把她压在华山下。爹和娘，曾一度怨他无情。可自打你坐上这个位子，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事，骂你的人也不少。”刘彦昌叹息一声，“私心也好，看透也罢。爹如今，理解你的难处。自然也就理解当年，二郎神的难处。”提起舅舅，沉香心底那份压抑与愧疚，有增无减。舅舅以身祭出自己的青云路，可他却连为舅舅平反的证据都找不到。爹娘知晓了前因后果，必然心怀不安。在他面前说的如此轻松，也不过怕惹他徒增伤感。
刘彦昌知自己失言，连忙转移了话题。“沉香啊，爹本来就是个凡人，自然会老的。我和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说罢调笑着，“怎么，怕爹让你养老？司法天神大人，不愿意养我这糟老头子？”
“爹！”沉香佯嗔，继而见他神色轻挑，知道他在戏弄自己。嘴上也不饶人“你呀，现在有我娘，怕是觉得我多余！”话音刚落便吃了刘彦昌一个爆栗！“臭小子！”
父子两说笑一阵，在狗蛋家用过些午饭，便起身告辞了。
沉香自狗蛋家出来后，送父亲回了家，自己四处勘察灾情。刘家村幸得那桃花滋养，还不是受害最严重的地方。只是这一树桃花也不能惠济千里，如此，其余地方的灾情依旧没有改善。百姓吃住在刘家村，可刘家村就那么大的地方，治标不治本。如何应对，还得从长计议。
【真君神殿】
杨戬和珺落在天庭寻觅妖物下落，却不得所踪。哮天犬化作原型，又把自己变小了些，在天上四处奔走着。
“主人！”哮天犬变幻了个普通天兵的模样进殿，“情况如何？”杨戬抬眼看他。
“属下都快把这三十三重天翻遍了，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杨戬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你就没漏下什么地方？”哮天犬一脸笃定，“绝对没有！”“嗯？”杨戬挑眉，眼神依旧充满怀疑。“我……”哮天犬眼珠一转，难为情的挠挠头。“主人，银河本就充满了妖邪之物的气息。又被沉香下了结界，就是有别的味儿，属下也闻不出来啊！”杨戬拿起一本书就要砸过去。“主人主人！”哮天犬用手遮着脸，止住了杨戬的动作。继而鼻子动了动，“主人，沉香回来了。”杨戬连忙起身，使了个眼色让哮天犬先走。
沉香脚步匆匆，一身黑氅带的脚边流云翻滚。
“殿下，你回来了”杨戬道
“先生，珺落姑姑呢？”沉香回到神殿，却只见了杨戬一人。“珺落去了兜率宫。如今天界不安定，这新天条放在天上，无论如何都不安全。让她搬到下界交给三圣母，华山地处凡尘之界，是天条出世之地。娘娘又心细如发，必然保管妥当。”
沉香听他说完，忽停下往里走的脚步。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杨戬的眼睛，“先生……与家母熟识？”杨戬自知失言，却也立刻反应过来，转而轻笑道，“自然是老君提议，属下还不曾有幸结识娘娘。”
沉香垂下眼眸，复又抬起。点了点头，“日后…总有机会的。”
沉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身银甲衬的他面目冷峻。“先生，天庭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动静吗？”杨戬摇了摇头，端坐一旁。“属下与珺落寻遍了天庭，不曾见到什么异样。银河被殿下下了封印，我等近不得身，只那一处，不曾查看。”
“哦？”沉香俯下身，一手撑着下巴。“若如此说来，那东西如果真在天庭，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银河了。”杨戬自然是知道的，却不点破。故作疑惑道“此话怎讲？”
沉香微微一笑，“所谓上上策，不是敌在明我在暗，而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因为招摇过市，多数人都会被**。”
杨戬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复又听他说。
“我方才下界，追寻那两处妖物的下落。一处在金陵，一处在齐鲁。金陵水患泛滥，齐鲁干旱成灾。”沉香拿起笔，在纸上勾画着。杨戬听罢陷入沉思，不多时，转头问他，“如此说来，殿下是已经有了主意？”
沉香笑颜粲然，“先生过来看”杨戬起身，大步走过去坐在沉香身旁，见他在纸上随意勾画了个地形图。却只有齐鲁与金陵两地。杨戬皱了皱眉，侧过头看他。
沉香在纸上用线条把两地连了起来，继而字字慎重，“挖渠道，把金陵的水，引到齐鲁。如此，既解水患，同时又解决了旱灾。着四海水军挖掘渠道，我等兵分三路，在人间和天庭寻找引起灾情的水妖旱妖和而今藏匿的妖怪。”
杨戬点点头，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孩子，而今俨然一副大人做派。习惯性的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终究停了下来。
“殿下果然睿智。”杨戬收敛了情绪，端坐一旁再不言语。片刻却见沉香笑容明媚，与方才的冷峻严苛判若两人。
“说起来，这办法还是我舅舅的！”沉香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眼里的自豪仿佛要溢出来一般。“他那时候给我读过五千本书，其中有一本记载了商朝时的一次水患。他效仿大禹，带人挖渠治水，除妖无数。因那一次的治水斩妖，下界安定了一千多年呢！”沉香侃侃而谈，全然没看到身侧人的反应。杨戬手扶着座椅，微微一抖。看他一脸的孩子气，仿佛提起个让他骄傲的英雄一般。
果然……还是记吃不记打。
猛转过头去，眼里竟有了泪意。
沉香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却见杨戬沉默不语。“先生？你怎么了？”
“无妨！”杨戬不明显的叹了口气，“只是第一次听殿下提起真君，旁人说你们舅甥不和。可殿下今日说起他，却不像那么回事。”
沉香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思及往事，又触及了不愿提起的回忆。“是不是这么回事…又怎么样呢？反正，他都不在了。”沉香低下头，手指轻卷着黑氅宽大的衣袖。
杨戬见他如此，心口猛的一痛，虽尽力掩藏情绪，还是忍不住赶紧转移了话题。
“对了……殿下说要挖渠治水，可还有需要准备的东西？”
沉香看了看胳膊底下压着的草图，思索片刻，“嗯……得画一张地图，就是南水北调的时候，具体要经过哪些河道，流经哪些地区，最近的方向在哪里……”
沉香叹息着，脸突然皱的像包子一般……
“可是怎么办，我在金陵和齐鲁徘徊了好几天，就是弄不清地形。”
珺落一从殿外进来，就听见这舅甥二人的对话。复进殿直言，“这有什么难的，太子，我舅舅就会画地形图啊！”珺落说完朝杨戬使了个眼色。
“真的？”沉香大喜，回头看着杨戬，却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安心，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沉香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刻恍然，多年前，他在刘家村问那人，“你见过我娘没有？”他亦是如司马戈现在这般的表情，微笑，继而点了点头。珺落凑近沉香身旁，“太子在看什么？莫非，是我这舅舅眉眼之间，像太子哪个相好？”
“姑姑！”珺落本是怕他生疑，故意这样说，却把沉香闹了个大红脸。杨戬低笑几声，转头给了珺落一记刀眼。
“这本剑谱拿去练，省得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来日擒拿天庭那妖怪时，再给殿下拖后腿。”珺落接过剑谱，撇了撇嘴。继而拱手作揖，“是，舅舅，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