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钱先生的针（1/1）

“老钱，老钱……”到了七星塘，已经是次日下午傍晚时分，我们足足赶了一天的路程，可就是这样的奔波，我眼前的爷爷，和背着王屠夫——少说也有个百八十公斤重量的哑巴，依然大气儿都不带喘的。

这不，刚到了地方片刻都不消停，爷爷就框框框框的敲上了钱先生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戴着不知道是什么皮手套和一副黑框大眼镜的人走了出来，我隐约还能看见他手套上那些个残留的血渍。来人国字脸，眼眶很深，只是那镜框后面的眼珠子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就是，斗鸡眼的反面，我不知怎么形容，就是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见了我们也不慌不忙，只是看到后面背着尸体的哑巴时候，两眼才有了光彩，变得有些机警。

“几时走的？”他语言犀利，直击要害。

“两周，两周前。”喘着粗气的王媳妇走上前去，“我丈夫，三里屯儿的，王屠夫。”

“进来吧。”钱先生对着爷爷说，言语间似乎是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又问，“孙老，这就是你那收服了人参精的孙子吧。”

“对，就是我孙子，十五。”爷爷笑着，比划我来，“十五，过来，叫钱叔叔。”

我乖觉的走上前去，可气还是不顺，加上浑身大汗淋漓，嘴巴张了张，竟然没发出声儿。又正准备开口，钱先生却大手一挥，“哎，不搞这些客气的，等我缝完这个，得空了给孩子看看，这哮喘可是不能耽搁的。”

我一听这话，立马憋住了气。“诶，我那个，我没有……”我话还没说完，哑巴他们就齐齐冲进屋里去了，“我没有哮喘……”我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身后。

“走吧十五，王屠夫是等不了了，你看他的脚指甲，再晚，就真的尸变了！”爷爷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家徒四壁这个词儿，有时候是用来谦虚的，可我眼前，钱先生的家，用这个词语来形容的话，却是实事求是。

一个偌大的厅堂中，除了两口楠木棺材，和一口大红木板子，和他本人之外，再无它物了。

“你们几位，稍等，我把这个处理一下。”钱先生对我们说。

说是对着我们，其实钱先生的眼睛是不聚焦的，也许他能看清楚我们吧，但从我这个角度看着钱先生，总有那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爷爷似乎懂我在想什么，就在我嘴角还没咧开之际，他就冲我挤了挤眉头，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以貌取人的态度是多么的荒谬可笑。

大抵能人都是非同一般的，样貌都是各具特色。

爷爷说，钱先生这眼睛叫阴阳眼，我们守山人想要通灵还要摆个祭做个法的，但拥有这个眼睛的，那可是直接可以断鬼神的，省事儿多了。

言归正传，钱先生口中需要处理一下的事情，就是把一个人头缝到一具棺材里平躺的无头尸体上。

我看见，钱先生手里拿着的头，是一个拥有者长长的乌黑秀发的女人头，虽然背对着我，但我浑身的鸡皮疙瘩还是止不住的起来了，毕竟这场景，身临其境，更是极具冲击力。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知道钱先生那双手可以生的那么精巧，和他脸上的枯槁皮肤质地不同，他的手指细腻而修长，活脱脱一双女人的手！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知道，原来人的脑袋也能像破了洞的衣服一样，就那样子在穿针引线之间，缝到脖子上！

一会儿工夫，就好了。

“来，看看我的手艺？”钱先生满脸得意，对着我们这边早就看傻了的一众人说。

我发觉身旁的哑巴这时候也不说话了，不，他本来就说不了话了，我的意思是，脸上和我们一样木讷。

我们几人走近那口棺材，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正脸，是啊，多么清秀的一张脸啊，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儿，要不是绝无半点血色的皮肤和脖颈上细细密密的针线，我们都不敢相信，她是个死人！

“横死的？”爷爷问。

“是啊，老家南坳子里的人，这不，跟着丈夫出去玩蹦极，临跳了的时候发现机器上一根铁丝松了，这一跳，直接的，身首异处！这不，被送回老家了，到了我这儿，哎，年轻人，可惜了，好好的蹦什么极呢。”钱先生说着，忽的想起了我们背后的那个王屠夫，“哦，不说她了，说说你们的事儿，你们这……哦，我刚看了，这马上就要尸变了是吧，那，这右手呢？”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儿吗？”爷爷一拍大腿， “这寻尸的本事，谁还能比得过你呢，他叔。”

“诶，孙老，您可不能这么折我的寿啊，您当然也有这个本事了，可不能这么谦虚。”钱先生一笑，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没掉下来。

“我行是行，可我这需要时间啊，他叔，你就别卖关子了，帮着给看看，赶紧让这屠夫入土为安吧。”爷爷有些急了，看着尸体脚上那指甲，又看看钱先生。

“行行行，既然您老都开口了，那，我试试？”钱先生扶着眼镜框，不再推脱。

哑巴按照钱先生的指挥，把王屠夫放在了门口那红木板子上面，“小伙子不错。”钱先生看着他满头大汗，忍不住夸了出来。见哑巴笑嘻嘻的却用手比划着回他，眉毛一挑，更是有些欣喜，“天选背尸人啊。”

哑巴憨憨的笑着，读唇语，他还是懂的。

钱先生转过头去，开始他所谓的“寻尸。”他缓缓的用手指将尸体的眼睑掰开，可当看到王屠夫两个空荡荡的黑洞时，却一脸苦笑却犯了难，“哎呦，这个，不简单啊……”他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通过死人的眼睛探灵，对于拥有阴阳眼的人来说，可以看见任何和这个人有关的几乎一切事情，眼下，这眼睛不见了，那可怎么探？不过这个变故显然没难倒钱先生。

“孙老，您那，带了朱砂了吗？”他转脸问爷爷。

“有，你这是要，滴血寻尸？”爷爷一边往外淘着，一边忽然醒悟，“是啊，我老头子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这滴血寻尸的原理是在童子尿里滴上一滴尸体的血，和一捧朱砂，这么一来，阴阳眼的人可以通过这个看见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和通过人的眼睛道理是基本一样的。

“愣着干嘛，爷爷教你的都忘了！”爷爷一说，再看着钱先生的眼白。我明白了，这童子尿，在场的除了我有，还能有谁。哦，对对，当然还有那个光棍儿哑巴，可这会儿他背着那尸体动都不能动，怕是也指望不上的。

我当仁不让挺身而出，这东西，我倒是毫不吝啬，说来就来，一会儿工夫，就端来满满一痰盂儿。

钱先生用那绣花针扎了王屠夫天灵盖上的一滴血，加了朱砂，到了尿盆，须臾，他转头对着王媳妇便说，“你家院子后面池塘边芦苇荡子里，野狗叼走了。去吧，明日子时前给我。”

王家媳妇得了指令，头也不回飞快的就往家里赶去了。按照钱先生的指引，她果然在那塘子芦苇荡边上找到了那只右手，不过怪的是，手上竟然已经长满了细细密密约莫一厘米长的白毛，顾不得这些，找到右手，便又掉头回来。

次日子时前，王媳妇带着长毛的手又回到了七星塘。看着她足足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钱先生浅浅笑了。

他只对着尸体的天灵盖咚咚咚的敲了三声道，“回来吧，图个圆全。”然后抓起那长毛的右手，还是那根绣花针，一阵功夫过后，就把那布满白毛的右手缝在了胳膊上。也就是那个瞬间，只见那手上原本一厘米长的白毛竟然慢镜头回放一样缩进了皮肤，消失不见了。

“他是在愿你没看好他的眼睛，又让野狗叼走了他的右手，所以尸体要成煞，从手脚开始。这会儿他看到你这么千辛万苦的陪他一路奔波，算是原谅你了……”钱先生对着身后泪眼婆娑的王媳妇说道。

王屠夫的尸体好似动了一下，早就没了眼珠子的眼眶里似是流出了两行血泪……

“钱先生，你真厉害。”看呆了的我，忍不住由衷夸了出来。

“诶，我厉害什么，真正厉害的，可是你爷爷呢。”钱先生放下手里的针，对王媳妇说，“赶紧回去葬了吧，早入轮回早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