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黑凤之陨（1/1）

要爬过多少座山，淌过多少条河，行过多少道路，才能抵达遥远的彼方？

王孝在藏书阁一无所获。不但是那些皇家书籍，大万朝历代先皇的画像也被全部搬走。

在那遥远的彼岸，是否能寻得渴求已久的真相？在那之后呢？又要何去何从呢？

王孝来到史官的住处。这里一定还存着些被要求废弃，但还没来及得销毁的史卷。她在屋子里翻找一番，果然在房梁上找到了装有几个残卷的木匣子。

「万历108年，光武卫皇后崩殂驾前，万烈帝悲痛欲绝，斥巨资修建武卫陵，尔后茶饭不思，无心朝政，弱不胜衣，109年冬末立恒王为储君，薨于120年开春，举国悲痛，恒王登基，加冕新王，封号万成帝。」

在皇家的野史趣谈之中，大万无上皇和皇太后是一对模范夫妻，兴许也是皇太后性子豪爽，爱抽人大逼兜，没什么太大野心，这才和无上皇合得来。只能说无上皇时代，大伙都挺武德充沛。

「万历■■3年，■王率御林军兵变逼宫，万成帝借围猎之名逃出宫廷，自缢于象牙山之上，■王登基篡权，自封万忠帝。」

这段历史被刻意抹去，想必大万先皇坐上这个位子的手段，来的也不干净。

「万厉■■■年，黑凤军■■■（字迹被完全涂抹），孝文皇后■■■（字迹被完全涂抹），程灵坚被缚，赐金面刑（字迹被涂抹）截杀（字迹被涂抹）」

王孝放下史卷，再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她离开史官住处，缓步来到金銮殿前。金銮殿上，举目破败，绕柱的金龙犹如冤死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王孝，柱子上的红漆大片大片的落下，仿佛是流了血，结了痂。

龙椅还在正殿上摆放着。王孝盯着龙椅看了许久，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王孝端坐在龙椅之上，纵使这夜深如墨，宫廷清冷，也无文武百官，即便是她这般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家伙，都不由的有了权御天下的既视感。

“.....大万女帝.....呵。”王孝轻声呢喃，仿佛是在自嘲，又像是某种触景生情的呓语。

如果当初天网没有选择毁灭，而是统治人类呢？在机械精密无比的心理学算法和科技造诣下，轻而易举便能使得资源极大丰富，为何不能将那个充满污浊的世界变成一座机械统治之国呢？人类再也不需要为衣食住行而发愁，再也不会有争端，再也不会有尔虞我诈，人类只需要在艺术方面发挥人类独有的想象与创造力，满足人类那机械所不能满足的精神需求，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我要不要.....也试着来当一回「帝王」呢？

这个想法只在一念之间。金銮殿前很快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竟然毫无忌讳的坐在龙椅上。”那是一位身背宝刀的中年女子，风韵犹存，身上仍残留着几分英气。

“那龙椅不是你能坐的。难道，你也有一个当皇帝的梦？”

王孝不语，只是冷漠的注视着那人。

那人拔出拔刀：“屁股挪一下。龙椅里有我要的东西。”

王孝低头看看龙椅的扶手，抬手一拳砸烂龙头！一只暗格装在龙椅之中。暗格里装着一捆信件，王孝大概扫了一眼，是一个叫孙庭方的人与孝文皇后，以及轩王之间的密信。

那中年女子急了：“拿来！”

“可以给你。”王孝冷着脸。

“但是，别来烦我，还有她们。”

中年女人却一声冷笑：“你以为你们还有的选？从救下程无双那一刻起，你们已经上船了。要么，随我等杀回汴京，找那狗皇帝给黑凤军一个交代，要么就死在这里。”

她极度的自大，全然没把眼前的白衣女子放在眼里。

“哦。”王孝冷淡的回应一声，“那就不能给你了。”

“姐妹们，宰了她！”黑暗中又冲出来十几个人，一齐朝王孝扑去！

王孝目光冰冷，按燕翅退绷簧，仓啷啷龙吟出鞘！

刀鞘落地，龙吟余音未绝，刀身已然见血！

.......

李梦瑶迷迷糊糊的从昏迷中醒来。她艰难的睁开双眼，是头疼欲裂。

不会错，这就是软骨散的后遗症，醒来之后头会特别疼。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努力的让双眼适应黑暗环境，试着扭了扭身子，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被捆了个超级难受的驷马倒攒蹄，腿上，膝盖，脚踝，手指头，全身上下无不是紧紧勒住娇躯的绳子，给她捆的跟个粽子似的。

“唔.....”嘴巴也被塞住了。李梦瑶四下看看，也不知道身处何方，感觉这地方空间挺大，不止是她，前后两边还有好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看着装似乎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就是富家女，睡得跟死猪一样。李梦瑶气坏了，妈的凭什么她们就是随便绑绑，对我就非得来个驷马倒攒蹄？！

头顶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李梦瑶努力的将身子侧过来，抬头看去，只见房梁上吊绑着一人，那身子整个都快拧巴过来，也被捆了个驷马倒攒蹄，被一口布袋套着脑袋，扭动着身子正奋力挣扎。

李梦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呜呜呜！呜呜！！”

那他妈的不就是伊吹吗！

李梦瑶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塞口布用舌头顶出来，张口就骂：“伊吹你个铁废物！让你守房顶子上就是给我看着背后，怎么你个搞暗杀的忍者还能被人给阴了？！”

房顶上也呜呜半天，这才从布袋里传来伊吹的回怼：“怪我咯？你怎么不说你没及时跑出来呢！有人从背后打闷棍，我怎么防啊？你进门的时候都没想到对方会用药吗？”

“我怎么知道！房间里面他妈的是个连环陷阱！又是弩箭又是软骨散！至少我还挣扎了一下呢！你被人偷袭就算了，你好歹他妈弄出点动静来啊？！踢一块瓦片下来就这么难吗？悄无声息就给人弄晕了，害得我也没警觉！”

“你那破箱子里一堆毒药和解药！结果你居然被药晕了！搞得我还以为你是啥百毒不侵之体呢！”

“你一个专门搞偷袭的暗杀者，有朝一日也会被人从背后打了闷棍！报应啊报应！”

两人正斗嘴呢，阴影中却走出一个人来：“李梦瑶小姐真是相当有精神，该说是临危不乱呢。”

此人正是无双。伊吹一见此人顿时破口大骂：“少得意忘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提前往空气里撒药！你偷袭得手只是一时好运！你以后最好睁着眼睛睡觉！别等我哪一天悄无声息摸到你床前把你脖子给抹了！”

无双有些不耐烦：“堵上她的嘴。”

黑暗中又有一人跳上房梁，拿出布条隔着头套捆住伊吹的嘴巴，照着她的屁股蛋子就是一巴掌：“闭嘴，消停点！”

“呜呜呜！呜呜嗯呜呜！（甲贺粗口）”

李梦瑶怒视着无双：“你早就恢复了记忆，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无双的笑带着深深的歉意：“我也是没办法。早就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知难而退，可惜，谁叫你们那位王孝姑娘多管闲事呢。”

李梦瑶：“你绑来这些富家女，到底有什么目的？程灵坚的遗体为什么会躺在那个房间里？当年迁都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心好了，梦瑶姑娘。”无双半蹲在她跟前，笑盈盈的挑起她的下巴：“我不会杀你。相反，我心悦于你，我会将我的目的与你和盘托出，届时，我愿娶你作我的良人。”

“呸！”李梦瑶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做梦！想要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房梁上的女人说道：“无双，不要节外生枝！”

无双却只是笑笑，坐在了李梦瑶身边：“你想知道，我母亲程灵坚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有和迁都有关的真相？好，我一一道予你听。”

正如李梦瑶曾经从熊耀光那里听来的传闻那样，无上皇时代，光武卫皇后生自将门之后，生性豪放，酷爱使大逼兜调教后宫，为了辅佐万烈帝，光武卫皇后动用家族力量，在江湖上招揽能人异士，组建了只听从光武卫皇后调遣的黑凤军。

其中，程灵坚便是皇后从青楼里赎身出来的能人。程灵坚出身镖局，后来镖局被江湖上仇家灭门，落魄下成了青楼里的妓女。皇后慧眼识珠，一眼瞧中她不反身后和聪慧头脑，最重要的是——皇后欣赏程灵坚忠厚良善的为人，将她带回家族中着重培养，最终成为黑凤军首领，兼任大万朝大将军与御前带刀侍卫，与皇后更是至交好友。

那时候，程灵坚与皇后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程灵坚进皇后寝宫不必通报，见皇后不必行礼，甚至有的时候皇后不与烈帝同眠，反而找程灵坚与她同床共枕。

万烈帝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却是不舒服，便给程灵坚赐婚，将她嫁给了二皇子恒王。程灵坚到那一刻才察觉到，自己竟然不可自拔的爱上了皇后，单手在皇后身边辅佐多年，她深知皇后这个位置有多难坐，便只能将这份心情深埋心底，与恒王成婚，并生下了程无双。

再后来，光武卫皇后染重病崩殂，程灵坚伤心欲绝，几乎是万烈帝后第二个如此伤心的人。紧接着，恒王称帝，他担心光武卫皇后的家族掌握权利过大，为了制衡之术，便没有将程灵坚立为皇后，反而是将银月山庄安插在皇后宫里的一位贵人立为皇后，也就是孝文皇后。

孝文皇后特别不喜欢程灵坚，程灵坚也非常瞧不上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小肚鸡肠，甚至还比不过光武卫皇后的一根脚趾头，两人一见面就是各种阴阳怪气，谁也不服谁。

但程灵坚不知道的是，虽然孝文皇后是恒王名义上的皇后，但她暗地里与五皇子轩王有密切联系——或者说，是银月山庄在轩王身上下了注，两人一直在密谋夺权之事，之所以一直动不了恒王，就是因为恒王身边有黑凤军和程灵坚的存在。要想夺权，首先就要除掉黑凤军！

此时节，五石散在中原各地流窜，许多朝中重臣都在吸食或者贩卖，恒王为此愤怒至极，设下严罚，对这些贩毒者是要严惩不贷。孝文皇后提醒恒王，国库之所以充盈，就是因为五石散在挣大钱，你现在禁了，不止会动很多人的利益，就说现在，五石散里最重要的成分罂粟，已经在中原大面积种植，许多老农只会种罂粟，罂粟一撤，老百姓就没法活了。

恒王犹豫不决，程灵坚便献言，长痛不如短痛，再放任五石散这么发展下去，大万将再无种地之人，再无可战之兵，泱泱华夏就此会变成一个病秧子国，那些个种罂粟的老百姓反过来用这些年国库里的银两进行补偿，无论如何都要把情况救回来。恒王这才下定决心，要严办五石散。

后来，因为支持轩王一派的丞相孙庭方卖五石散动静闹得太大，恒王知道后勃然大怒，立刻写下圣旨要求程灵坚带黑凤军严查孙庭方，孝文皇后深知孙庭方定会供出轩王，到那时轩王就再无夺权可能！便半途将圣旨截下，假拟圣旨给程灵坚，要求她即刻杀死孙庭方，查封所有五石散库存，等待下一步指示。

程灵坚完全没有料到这是个陷阱，带兵直接将孙庭方一家八口灭了门，程灵坚在此刻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不知道这些五石散怎么处理，直接销毁也不合适，又不能带进宫里，就将足足五百石的五石散暂存将军府名下的一处仓库里。

就在次日，一封程灵坚暗通孙庭方私贩五石散的认罪书被摆在了恒王的龙案上，孙家「唯一活下来的男丁」哭天抢地的控诉是程灵坚一直在带着黑凤军联合丞相府做生意，杀他们全家就是为了灭口明哲保身。

程灵坚据理力争，可当孝文皇后安排的人将真圣旨拿出来宣读的时候，程灵坚百口莫辩，只称有人拟造圣旨欺骗了自己。可本来就与程灵坚没什么感情的恒王沉浸在被「背叛」的愤怒之中，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一怒之下将程灵坚革职，甚至在孝文皇后的授意下给她施加了极为残酷的「金面刑」，将滚烫的黄金面具生生烙在了程灵坚脸上，让她在痛苦中窒息而死。

自此，黑凤军与恒王彻底离心离德，程灵坚一死，黑凤军大乱，轩王趁势发动兵变，逼宫恒王，恒王被锁在神武门中孤立无援。黑凤军中大部分人仍旧心系家国，毅然奔赴神武门，为掩护恒王逃跑与御林军死战到底。

最终，黑凤军3000英魂战死神武门，神武门的好似被红漆刷了一遍一般，恒王深知大势已去，自缢象牙山，轩王登基，三千黑凤军的遗体就这样沉进了御花园的池塘之中。

说到此处，程无双深吸一口气：“呼......在那之后，轩王那老混蛋，总是能在宫中听见那些枉死的黑凤军冤魂在怒吼，极端恐惧之下选择了迁都，没多久就驾崩了。孝文皇后也被送去当了尼姑......一想到她那个孽种儿子还安稳的坐在龙椅上，就叫我寝食难安！”

李梦瑶喃喃：“所以，这些剩下的人，就是仅存的黑凤军.....你难道，要带着这些人向皇上复仇？”

“没错。”程无双恢复了笑容，“知道当时追杀我的是何人吗？没错，他们就是银月山庄的走狗！那个叫裴钰的狗皇帝也好，还是他妹妹怀远公主，我要他们凄惨的死去，为我娘还有那三千冤魂陪葬！”

他一指这些富家女：“这些，都是当年配合孝文皇后作伪证的官员的后代。他们竟然有人能够善终，那这份业债，自然由他们的儿女偿还！梦瑶姑娘，你认为我的复仇，不合理吗？”

李梦瑶一时语塞。孝文皇后和轩王欠黑凤军太多了，他心中的恨，心中的愤怒，自己竟也有几分共情。倘若是她遭到这样的对待，她恐怕也会迁怒到那些官员的后代身上。

未尝他人苦，莫劝人向善。自己又有何立场呢？

李梦瑶转头看向那些身旁，却突然发现那里有什么四四方方而又巨大无比的东西，被一大块黑布遮掩，便问他：“那些是什么？”

“那个啊？”程无双笑笑。

“五石散。”

李梦瑶心中大骇！如遭雷击一般久久不能言语。过了好半晌，她这才又惊又怒的看向程无双：“你要用这些五石散来做什么？！”

“当然是搞乱他的江山呀？”程无双以后满面笑容，“何况还能挣些军费，两全其美的事情呀。”

“你疯了吗？！”李梦瑶怒吼道，“你跟王室有仇，你祸祸老百姓做什么？！你知道当今圣上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五石散控制在如今的范围吗？你和孝文皇后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你这么做害不了朝堂！你害的只是老百姓！”

李梦瑶气疯了，即便被捆了驷马，也还是扑腾的要狠狠咬他一口，绷紧的绳子拉扯着她的韧带，疼的她龇牙咧嘴。

“凭什么他们卖五石散，荣华富贵大半身却还能善终；我黑凤军为国为民为了王室操劳半生，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程无双苦涩的撩起李梦瑶的鬓发，“你问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我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我和他们根本没什么不同！只是现在，我是以「复仇者」的身份在做这些事罢了！”

“梦瑶姑娘，我喜爱的你的正直。我答应你，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会风风光光迎娶你的。”说着，程无双就要去吻李梦瑶的脸。

盛怒之下，李梦瑶张嘴咔嚓一口，生生送程无双脸上咬下一块皮来。程无双捂着脸痛的直往后退，怒视着叼着那块面皮的李梦瑶：“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梦瑶吐掉脸皮，只是一声冷笑。

说话间，门房被人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女人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喊道：“无双！不好了！我们去金銮殿围堵那个白衣女人的姐妹，全被她杀了！”

“什么？”程无双脸色骤变，“十几位阿姊个个身手不凡，居然被那个王孝一个人杀光了？！”

“无双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李梦瑶哈哈大笑：“报应来了！我就知道王孝姐够尿性！就凭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谁能当她的对手！瞧好了，等王孝姐赶过来，就把你们全杀了！！”

程无双直嘬牙花子：“剩下的黑凤军本来就没多少人，不能再有人牺牲了。我们得走，刘姨，你去准备马车和口袋，这些人质全都要带走！”

“那五石散呢？”

“能带几箱是几箱！剩下的全烧了！不能留给那个女人！这两个人也要带上，至少还能牵制她的行动！”

现成立刻忙碌起来，李梦瑶被人从背后绑住了嘴，拿药一捂便晕了过去。剩下几人抓紧拿来黑口袋，将李梦瑶，伊吹，还有那些富家小姐全都塞进了麻袋里，扎进袋口，连着一箱箱的五石散被搬上马车。

王孝从金銮殿里走出来，留下满地的残肢。她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李梦瑶和伊吹一定是被她们抓住了，必须要快点了。

说罢，她一个旱地拔葱跳到房顶上，开启热成像扫描，在宫廷间来回穿梭。耳边传来一声巨响，赫然是不远处的一座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

王孝迅速赶过去，一拳打烂门板，破门而入，这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百斤五十散在熊熊燃烧，有毒的浓烟冲破房顶，不多时就会在金陵城弥漫开来。

她捡起地上的一封信件。是程无双留下的，只是简短几个字。

“想要她活命，带着信件来定远县找我。”

王孝攥紧了信封。随着房梁倒塌，她的双目在黑暗中变得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