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初踏中原（1/1）

当野狐岭战败的消息传到中都后，完颜永济的反应可以用以下几个词来形容：恼怒、无奈、惊恐和颓丧。看着战报他瘫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

他开始埋怨，埋怨徒单镒丞相出的这个馊主意导致大金的元气都丧尽了，徒单镒表示自己愿意引咎辞职。这时完颜承晖和张行信赶紧说情，表示徒单镒的以众击少、与蒙军决战的策略本没有错，错在所用非人，都是完颜胡沙指挥失当，失利后又只顾自己逃脱所致。卫王听后，并没有责罚徒单镒，表示他继续担任右丞相。

就在金国皇帝乱作一团，无计可施的时候，成吉思汗正越过野狐岭往南进发。住在北京的人都知道，从张家口的张北县到居庸关已经很近了。

很快骑兵就到了居庸关城墙下。

但蒙军在这里居然遭受到了挫折，几次冲锋均告失利。后来还是哲别打破了这种僵局：哲别先引兵退却，故意丢下锅灶等物，金兵一看大喜，以为对方真的撤退了，于是开城门纵马追了出来，想从后面追上去掩杀蒙军，将战果扩大。结果等金军追出去几里地，哲别的骑兵突然又返回来，迎击金军，将金兵打的大败，哲别乘机夺取了居庸关，沿着八达岭兵临中都城下。

请注意，佯败后撤，将城中的敌军吸引到城外空旷地带再消灭，这个战术哲别经常使用，而且屡试不爽。但这个战术有一个前提，就是自己具备野战的绝对优势。

中都大门紧闭，中都城内空气中弥漫这紧张的味道。从城墙上看着哲别的骑兵在城外疾驰而过，从完颜永济到中都的百姓都在担心着蒙古军什么时间攻城，自己能否逃过蒙古人的马刀。

他们就这样忍受着煎熬，提心吊胆的期盼着上天的怜悯，让蒙古军尽快离开这里。

一天早晨起来发现：蒙军没有攻城，而是悄悄撤走了。

上天显灵了！

一开始完颜永济还不信，等到可靠消息回来，说成吉思汗的大军确实撤走了，甚至连刚刚夺取的居庸关都放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就在成吉思汗攻金战事连战连捷的时候，后方出事了！

那个秃麻部的塔儿浑夫人发动叛变了！

上回说到，朮赤降服了林木中百姓带着忽都合、塔儿浑夫人等首领觐见了成吉思汗，后来陪同豁儿赤万户去林木中走马上任了。但这个豁儿赤对怎么履行万户的职责并没有太多的关心，对西伯利亚森林中的人参、鹿皮、天麻和桦树汁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三十个美女。

到了秃麻部后，他急不可耐的向塔儿浑夫人提出了选美要求，并且试图将这位寡妇也占为己有。

可是豁儿赤低估了这个遗孀的性格和能力。

塔儿浑夫人听豁儿赤说选的美女全部由秃麻部贡献，而且自己也得陪给这个老掉牙的色鬼，不禁勃然大怒，她下令将豁儿赤关了起来，并将他与几条母狼关在一起。当然毕竟这是成吉思汗派来的万户，她还是有所顾忌的，并没有伤害到豁儿赤的性命。

塔儿浑夫人的做法急坏了一个人，谁呢：忽都合。

斡亦拉惕部离秃麻部不远，应该都在贝加尔湖西北部。忽都合听说自己的万户被关了起来，赶紧连夜赶到秃麻部，请求塔儿浑夫人赶紧放人。

他指出，豁儿赤是万户，塔儿浑夫人只是部落首领，相当于下级，这样做是以下犯上，也不符合规矩。再者，豁儿赤毕竟是成吉思汗的人，关押他等于与成吉思汗对抗，恐怕会招致毁灭性的报复。

而塔儿浑夫人似乎并不领情，也没有意识到可能到来的危险，她居然又将忽都合给关起来，而且与豁儿赤关在一起，看样子她是决心与成吉思汗为敌了。

消息很快传到正在蒙金前线的成吉思汗那里。

成吉思汗最忌讳的就是后院起火，所以大蒙古建立以后他并没有急于讨伐金朝，而是先让朮赤征服了北方的林木中百姓，待草原的后方都稳定下来以后才开始南征。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需要一个贝加尔湖水一样平静的后方。

此次征金应该说已经初步达到甚至超越了预定的计划，成吉思汗很清楚金国作为一个建国百年的大国，并非一仗就能彻底消灭的，而且经过长时间的征战，蒙古军士兵也需要修养整顿，治疗伤员，所以他在突破居庸关的时候只是对中都做试探性进攻，并没有想短时间内将中都城攻下消灭金朝。现在初步目标已经达到，他命令哲别撤掉了对中都的围困，各路大军适时北撤，住在坝上，重点转向平定林木中的叛乱。

回撤草原的路上，成吉思汗派义弟博尔忽率领5000兵马前去征讨，降服秃麻部，救出豁儿赤和忽都合。一开始的时候，木华黎等人提醒大汗博尔忽有些年轻，难以担当大事，不如另择更有声望更有城府的大将前去。

但成吉思汗信心满满，认为征服这个女人，博尔忽足矣。

但事后证明，成吉思汗这次轻敌了。

博尔忽沿着贝加尔湖西岸朝秃麻部开进，本来他对领受的这个使命不太热心：塔儿浑夫人是个女流之辈，派我这个“四杰”之一来有些杀鸡用宰牛刀的意思，况且他心里也很鄙视豁儿赤，千里迢迢来救这个老色狼，很不情愿。因为异常轻敌，博尔忽领兵突进的有些过快，结果进入秃麻部所属的森林地带时，中了秃麻部士兵的埋伏，四下万箭齐发，很不幸，博尔忽身中数箭死在乱军之中。

其实塔儿浑夫人从心底里并不想真的与成吉思汗为敌，她在战前曾经叮嘱部下不要杀害博尔忽，可是战场之上很多情况难以预测，只能说博尔忽不太走运。

得悉博尔忽被杀的消息，成吉思汗怒不可遏，他准备御驾亲征，亲率大军荡平秃麻部，为死去的义弟报仇。

这时博尔术和木华黎再三谏阻，称秃麻部此次叛乱纯粹是因为豁儿赤逼婚选美引起的，本不是秃麻部部民的本意，只要派一得力战将前去剿抚兼施，不难平定叛乱，根本用不着大汗亲自前往。于是成吉思汗决定派用兵更加谨慎的朵儿伯多黑申将军前去收复。

遵照成吉思汗的嘱咐，朵儿伯多黑申率部衔枚而行，很快抵达秃麻部地界。到了秃麻部边界后，朵儿伯多黑申先在大路口大张旗鼓虚张声势一番，摆出一副要大举进兵的架势。然后枪头一转，迅速沿着旁边一条小路蜿蜒而上，在一名当地的猎人的带领下到了秃麻部所在的寨子附近的一座高山上。从这座高山可以居高临下看清寨子里的情形，而此时秃麻部士兵的主要防御方向还在大路口，根本没有意识到蒙古军已经到了自己的后边。

朵儿伯多黑申率军冲下山，直奔首领的营寨，未伤一兵一卒就降服了秃麻部。士兵们将塔儿浑夫人捆绑起来，解救出了衣衫邋遢，沮丧不已的豁儿赤和忽都合。朵儿伯多黑申吩咐将塔儿浑夫人松绑，并呵斥了豁儿赤一顿，然后将众人带到了成吉思汗面前。

成吉思汗奖励了朵儿伯多黑申，并称赞了忽都合，他在成吉思汗委派的万户被关押后不顾危险前去搭救，证明了是可信赖的臣子和亲家。

成吉思汗并没有惩罚塔儿浑夫人，尽管她射死了自己的义弟博尔忽，这也体现出成吉思汗宽宏大度的一面。为了更好地拴住这个擅做难羁的寡妇，成吉思汗将她许配给忽都合为妻，这样一来她又成了成吉思汗的亲家母。

对于豁儿赤，成吉思汗狠狠的斥责了他一顿，这个家伙因为自己的好色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烦劳大汗来给他擦屁股，真是没出息透顶，窝囊废，不嫌丢人，总之什么难听骂什么。可是骂归骂，成吉思汗并没有处罚他，还是继续让他担任林木中万户，而且居然还让他在林木中百姓中选了三十个美女，成吉思汗啊，他对自己的部下真是知道护着。

对敌人就象饿狼一样的凶狠，对部下如同父亲一样的关爱，这就是成吉思汗。

平定了林木中的乱子，成吉思汗并没有消停。他很清楚金国这边的战事远没有结束。暂时的罢兵只是为了更大的军事行动。

回师平定秃麻部的这段期间，金朝国内又发生了两件事，使得形势更加有利于蒙古人。

第一件，耶律留哥叛乱了。

这个耶律留哥也是契丹人，是金朝的北边千户，因为手握重兵受到卫王的猜忌。

我们经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个卫王是“用人且疑，疑人且用”，明明不相信人家还给人家封侯拜将，兵权交出去了还不放心，处处掣肘，反而把人给逼反了。

金朝建国虽近百年，但契丹人与女真人一直貌合神离，为了防止契丹人的叛变，卫王永济干脆下了一道命令：让两户女真人夹着一户契丹人居住，以便监视和控制这些异族人。这让耶律留哥极为不满。到了1212年春，耶律留哥在隆安（今属吉林省）举兵反金，自立为都元帅，并宣布归附蒙古。成吉思汗得悉后大喜，为了配合耶律留哥的反金活动，他派哲别前去进攻辽阳。哲别还是用上次攻打居庸关的战术，佯装败退撤走，且战且走，沿路两边留下埋伏。镇守辽阳的守军追出城一段路程后，哲别突然拨马回头反击，两边的伏兵同时夹击，奇袭并占领了辽阳。这样蒙古军和耶律留哥的部队连成一片了，耶律留哥在成吉思汗的支持下宣布称辽王，充当蒙古国的附庸。耶律留哥的叛变引起了金朝的强烈反应，金廷迅速派一个叫蒲鲜万奴的人前去镇压，结果是蒲鲜万奴也投降了蒙古人。这样一来，整个东北脱离了金朝的统治。

对于耶律留哥及其后人，成吉思汗一直关爱有加。1220年耶律留哥去世时，成吉思汗正在中亚西征的途中，其遗孀经过成吉思汗的弟弟帖木格亲王同意后主持国政。待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后，这位遗孀还曾经到蒙古朝见成吉思汗，受到了成吉思汗的盛情款待。耶律留哥的长子耶律薛阇（音du）曾跟随成吉思汗西征，给大汗留下非常好的印象，这位女摄政奏请将国政还与王子，成吉思汗同意了，并对这位遗孀和继位的继承人均给予了高规格的礼节和安排。

辽东是金朝女真人的龙兴之地，在此前，徒单镒曾经几次进谏卫绍王，要求设立辽东行省，加强对东北的控制，但都被卫绍王拒绝了。现在老家丢了，卫王后悔莫及，金国的局势是日蹙一日了。

第二件事，胡沙虎回来了，而且再次得到重用。上次说到，胡沙虎镇守西京大同，后不战而逃，将数万兵马和大同城丢给蒙古人，一溜烟往中都方向跑。跑到蔚州（今河北省蔚县）境内，他还未经请示就抢夺了国库的五千两白银和衣物粮食等，跑到涞水县境内时由于该县接待的不够殷勤，喝酒嫌度数太低了（估计酒里掺水了），还无故杖杀了县令。纵观其表现，这个人就是“贪残专恣，不奉法令，释罪之后，累过不懏，再蒙恩待，专横跋扈”这么一个人。

他临阵脱逃后，一度下落不明，现在他居然又回到了中都。

对于这个贪婪残忍、畏敌如虎，不尊法度的人，众臣大多建议给予严惩，以彰显皇帝赏罚分明的胆识。但完颜永济的做法却出乎人的意料，他非但没有处罚胡沙虎，反而又委任他为右副元帅，率领5000军马驻守在中都城北面的军都山一带。

人可能会犯错，但不能重复性的犯同样的错误。

用人上可能有失误，但不能重复性的用不该用的人。

也许卫王片面的认为他这样力排众议赦免了胡沙虎，后者定会感激不尽，拼力死战以报答皇帝的不杀之恩的。

但实际上，他完全错了，他再次启用胡沙虎等于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在新任上，胡沙虎没有丝毫的收敛，只是更加恣意妄为。他在军都山驻守期间，只知道游玩打猎，纵容部下骚扰民居，嫖妓狎娼，不整武备。

完颜永济听说胡沙虎的劣行，派了一个人前去督促斥责胡沙虎。

当使者到了军营后，发现这个胡沙虎不但没有整装军备，反而正玩呢——这个人撅着屁股弓着腰，正拿着一把米正在喂鹞子呢！

使者又急又好笑，心说你还真能玩得下去啊。当时使者就斥责了胡沙虎一顿，并转达了皇上的命令，让他收敛起来。

没有想到的是：胡沙虎挨了一顿训斥后，不但没有洗心革面整修武备，反而起了谋反的念头。

次日晚上，胡沙虎带领着武卫军悍然离开驻守的军镇攻进了中都，在城下他谎称现在正在遭受蒙古人的追击，骗开了城门。进城后胡沙虎紧接着围攻皇宫，将卫绍王软禁起来，诱杀了大将完颜纲，自封为监国都元帅。

国不可一日无主，过了几天，胡沙虎又毒死了完颜永济，另立一个宗室成员完颜珣为帝，完颜珣是章宗的同父异母哥哥，完颜允恭的庶长子，我们称为金宣宗。

此次宫廷政变搞的金国内部人心惶惶。

蒙古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1213年秋天，成吉思汗再次大举侵入金国。这一次，他比上一次决心更大，战争计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制定的明确而周密。此次蒙军主力先按照原来的路线突入到中都城下，虚晃一枪后绕过中都城往南进入到华北大平原。

笔者就出生在华北地区，对这里的农田、农作物和炊烟袅袅的村庄异常有感情。我们可以想象生长在草原，从来没有接触过农作物的蒙古人见到一望无垠的庄稼地的时候那种表情。他们骑着马就象在草原上一样驰骋在玉米地和谷子地里，在他们眼里，这些玉米和牧草一样都是马的草粮，所过之处，农场腾起灰烟，粮仓化为灰烬。在一两个月间，蒙古骑兵纵马踏遍了从河北到山东、山西的广大区域内，所到之处，掳掠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丝绸牲畜和无数的工匠，他们带着这些战利品退回到长城脚下。

与此同时，哈撒儿率领一支军马从蒙古高原往东，进攻锦州等地，征服了沈阳长春等地，一直到黑龙江与耶律留哥的契丹军队会师后才西返。

这是成吉思汗第一次驰骋中原，他通过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和劫掠已经初步了解了这里的地形，兵力情况及风土人情，为以后蒙古彻底入主中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扫荡完中原后，将领们纷纷要求乘胜攻取中都。但成吉思汗深知现在中都城墙高大，蒙军缺少攻城的设备，强攻必然会带来极大的伤亡，而且金国气数尚在，现在还不到一举拿下金朝的时候。于是成吉思汗拒绝了将领们的要求，相反向金宣宗完颜珣派出了使者要求议和。

其实在战争中，金国先后派遣了几次使者要求议和，但都被成吉思汗拒绝了，现在成吉思汗审时度势，主动要求议和，这正是金宣宗求之不得的。

接待完使者后，金宣宗与众朝臣们商议。当时主和派和主战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主战派的徒单镒和完颜承晖主张拒绝蒙古的议和条件，坚守城池，但他们的声音随着金军的处处失利变得异常微弱。朮虎高琪等人主张趁此机会答应蒙古提出的条件，息战罢兵，来日再图复兴。完颜珣赞同了朮虎高琪等人的意见，同意向蒙古议和。

议和内容：金朝向蒙古提供数以万计的黄金、白银、丝绸及生活必需品；童男500名，童女500名，骏马3000匹。此外将金王室的一名公主----

岐国公主送给成吉思汗做侧妃。

这位岐国公主需要介绍一下，她是已死的完颜永济的第四个女儿，母亲是钦圣夫人袁氏。岐国公主虽然相貌并不是很出众（这一点她没有继承父亲高大帅气的基因），但性格温柔，举止大方得体，深得众人的爱戴，宫中的人都称呼她叫“小姐姐”。她远嫁到蒙古后，从没有借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而颐指气使，也因此得到了全体蒙古人的尊敬和成吉思汗本人的厚待，蒙古人给她建了专门的斡儿朵。后来长春真人丘处机前往西域拜见西征途中的成吉思汗，路过岐国公主的斡儿朵，岐国公主和先前送给成吉思汗的西夏察合公主曾经给丘处机送来食物和水。

这位岐国公主尽管一生没有生儿育女，寿命却很长，虽然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她的生卒年月，但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她嫁给成吉思汗时应该不到20岁（贞佑2年），一直到忽必烈建立元朝时（1271年）她还健在，证明她至少活到七八十岁。

成吉思汗接受了这些丰厚的礼物，撤回了对中都的包围，率军浩浩荡荡向北穿过长城，退回到蒙古草原，但并没有回斡难河老营，而是暂时退驻在鱼儿泊（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一带，修养整顿，并时刻关注着中原的动向。

谁都知道，下一场战斗随时有可能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