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间才有情趣(1/1)
东枢本来打算去找小仙君告知一声自己只是渡劫,奈何他忘记了自己从前在苍宿神殿设了护命咒界,渡劫之时,神殿的咒界自动启发,不巧劫期法力微弱,他无力完全解除,只得困于其中,好在还有余力加设放行咒,将小仙君放行。
当然,放行咒的前提也是他随身收带了小仙君施法时常用的焰种,才能施用这一咒法。
“你这是……干什么?”北灼不曾经历劫命,因而不知道他没事不出门,闲坐喝酒是为了什么。
“小仙君请坐。”
东枢放下酒,开口,并指了指对面。
一方酒席,满盈梨花,北灼移步过去,坐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从前很远就能感知的冰雪梨花的灵力气息,如今微弱极了。
北灼不由开口:“你……怎么了?受伤了?”
“本命劫罢了,过几日便好.小仙君不必担心,既然来了,坐下来喝几口酒,听我弹一曲吧!小仙君慎饮。“
东枢淡淡笑着道,漫天梨花纷纷扬扬,如同大雪,东枢的那份从容,此时尽在漫不经心中流露出来。
北灼在这样不动声色中,第一次从东枢身上,看出那种久居神位,百神之首的那份纯澈的“神”的姿态。
他此时灵力薄如初升仙人,但本心的那种气度也就毫无提防的流露出来,那种从容不迫,那种淡然安稳,那种关怀万世,那种润物无声,就在这漫天的梨花里,仿佛又化为了当初极寒峰顶上的冰雪梨花一般。
北灼觉得呼吸有些紧。
他提了酒,压了两口,定了定心神。
东枢便抚琴了,那琴并不显什么与众不同,琴音一出,却没有铮铮之声,也没有淙淙之音,甚至不显空灵之声,而是像一阵轻风,很轻很轻,很淡很淡,带着悠悠梨花的温柔,似有似无,无力之间又撩人心弦,无声一般又声声入耳。
闻之若不闻,却声声入心间。北灼觉得自己恐怕是醉了。
是了,他想,他只是一朵霞云,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世情,而东枢,他是活了多少年啊!
连神都已经做的久到常忘记自己是神了。
东枢一曲弹完,他的小仙君已经伏台醉眠了。
“小仙君的酒缘实在浅了啊!”东枢叹了一声,起了身,虽有些虚弱无力,又有几分醉意,却仍是稳稳的把他的小仙君抱了起来。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抱起来却真如云霞一般,软而润滑了。”
东枢低头看了看北灼的醉色,缓了步子,将他抱进殿内,放在长榻上,轻轻的拂上了一层月华织出的薄被,伸手掖了掖,抚了抚小仙君的脸,然后,坐于一旁,开始接着凝神结法。
这厢,大疫得缓,墨白二人终有闲暇。
临近正午,墨经世终于叫停了不断审查药方的小先生,道:“便也忙了这么久了,小先生不妨跟爷出去,吃些东西,见见人烟,再回来接着做。”
白妄尘自上次起,就不怎么拒绝他的提议,于是跟着他出了门。
白妄尘和墨经世走在街上,四下已经彰显出初复旧时的景象来。
不多几步,就转到了一家新开的酒楼,两人就先后上了楼,在靠窗处坐下,墨经世知道的,小先生喜风喜光,靠窗最敞亮。
墨经世叫了几样菜,然后就同白妄尘等着。
墨经世开口道:“妄尘,你们家世代行医,你真的也打算一直如此吗?”
白妄尘不言语。
他总是沉默的,因为他太聪慧,像北灼那样的人,是天性朴然,几乎随心所欲的,可他不一样,他少年早慧,知道的太多,明白的太深,因而生了牵绊。
“妄尘,你放不下的那些我都知道,你只要道声愿意,我都拼了命帮你解决,无论是家仇也好,城难也罢,我不相信你就愿意一辈子困于一处。
若想济世,去做个游医也未尝不可,未必非要守着这城,你当年仇家,我早已打探清楚,也就在今日,我打听定,他必经此处。
我今日帮你了结,你和我一同游世,好不好?”
墨经世正是找到了白妄尘当初的灭门仇人,一名江湖杀士,人称“白叶子”,传闻飞刀如叶,亮如白练,杀人如同飞花摘叶一般轻而易举。
他好歹是c客,对这类人物的打听自然便利的多。
江湖杀手规矩仍在,杀人留号。少有暗中杀人的。
因而白叶子杀白氏一门的事,在江湖那些消息小驿里并不难打探,难的是,杀了这人。
然而墨经世这杀人客,又是依刀如命,爱武成痴的,他不知晓什么叫怕,在他心中,只有用手中的刀,去成心中的事。
成与不成,不过是颈边一刀的事他历来是敢用命去搏任何事情的,是毫无牵绊与顾忌的,是随心的,而白妄尘最为钦佩他的,也正是这一身江湖不羁洒脱明白的气度。
白妄尘似是惊了惊,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了,是的,怎么瞒得住他,怎么瞒得住呢?
良久,白妄尘开了口:“总是……万事小心。”
这话中意思已然明了了。
墨经世是喜的,几乎狂喜了,只信手将刀一丢,一手按着白妄尘肩背,狠狠地抱了一把:“小先生终于是肯跟爷走了!”
这话里有几分像是哪个土匪抢了良家小娘子一样,只是这人是不能发觉的。
白妄尘能感受到那颗充斥着热血和激动的,怦怦猛跳的心脏,正离自己很近,近到也带的他身上暖起来。他平时端端坐堂,此时被这莽夫往怀里乱七八糟一拥,显得削薄而无措。
可是是暖的,与这么多年一人一夜孤冷难眠的恐惧不同,是暖的,暖的他几乎要流出泪来。人皆言他端方温润,而实际上,他不及这黑衣杀人客一分的温柔与暖意。
他总是拘束的,死板的,退让的,顺从的,忍耐的,可是这个舔血之辈,却是洒脱的,肆意的,狂放的,叛逆的,却是温柔与热情的。
“小先生,”墨经世将他松开,扶他坐好,又开口道,却只唤了一声,就又不言语,只是凝凝的看着他,眼神带笑,眸光很亮的看着他。
然后微微低下了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说:“从前你说,爱这苍生不爱我,如今我告诉你,我不爱这苍生,我只爱你。”
话音刚落,这人就已经抽了刀,纵身从窗侧向外一跃,直直的冲了出去。
白妄尘连打闹都少听几句,便打远了。
他不知道怎么寻,去哪儿寻,却也明白,是这人不肯让他见那打杀场面,更不想自己替他担惊受怕,但是他又怎么能不担惊受怕?
黑衣刀客和一人对立在无人崖边。
“白絮然,你到底是出现了。”
墨经世如是说着,意味不明。
“经世,你白哥哥我,比不过你那小先生,最终你还是应了我那句话,为了旁人,提刀对了你白哥哥。”
白叶子,本名白絮然,如是道。
“我何尝不记得你是哥哥?可是我认识的你,不是一个杀亲灭族的人,妄尘是你兄弟,你怎忍心这般?”
“他的父母亲族,与我有几分干系?我白絮然虽然姓白,却和白氏毫无关系,倒是他白妄尘到底好命,自小众星捧月一般宠着,如今也轻易地就搏了你的喜欢,总是这样的,我辗转求索的,他唾手可得,却又不珍惜……
是,我是心胸狭隘,因为过往仇恨屠灭白氏,我是嫉恨他白妄尘而留他一人孤苦,可是我对不起白氏,墨经世,我对你呢?
你自七八岁始,我大你几岁,却如何将你带大,授你武功,带你闯荡江湖,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为了你活的好好的终日刀尖舔血杀人如麻,养你一身朗朗荡荡,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
白絮然说的十分轻松,但话里明白。
墨经世自然明白,白絮然这些年来作恶多端,不知灭了多少族门,可他却确确实实是待自己好的。只是……
“我并非要来杀你,我只是希望,你灭了小先生全家,也是你自己亲族,你该给他一个交代,他并非如你所想那般骄矜,他是无辜的啊!”墨经世只带了乞求一般道。
“我给他一个交代?那谁来给我一个交代?”
白絮然笑了笑,一叶飞刀而出,墨经世堪堪一挡,白絮然只道:“不必那么多废话,江湖儿郎,刀上见真章,血里知对错,你白哥哥陪你打过一场,生死一决然,才算了结。”
墨经世不抵他频频动杀招,终是动了手。
……
“妄……妄尘……”
白妄尘在医堂里备下各种伤药,等他回来。
终于是等到了,却不想,见到这人,已经是命悬一线,细加查看,可谓药石无医了。
白妄尘不料是这般的。
仍旧是无效的帮他止血,续命,护他一缕心脉。
“怎……怎么弄成这样……”白妄尘的声音,因为恐惧染上了几分颤抖。
“妄尘……莫慌,听我说……”墨经世喘息间吐出几个字来。
“你说……”白妄尘手上沾满了血,慌的哽咽。
墨经世缓缓抬手,抚捧住白妄尘的两颊,缓缓道:“小先生,爷,是真的想带你……去……江湖……看……看……”
这厢,苍宿神殿一片寂静之下,北灼缓缓转醒,睁开眼时,尚有几分茫然。
片刻后清醒过来,坐起身来,就觉东枢在侧,看过去时,东枢也从闭修出来,正看向他,笑了笑,说道:“小仙君醉了好久,可有不适?”
北灼闻言摇了摇头。
“你怎么样了?渡本命劫如何?”北灼问道。
“已无大碍了,算是渡完了此劫。”东枢道。
随即又起身,取了一盏新茶,递给北灼,让他喝下。
推盏间,殿外声响,东枢略探,知是暗钧与白练,忙外迎两步。正遇上二人进门。
“怎么了?”东枢问。
两个神色匆匆,此时方开了口:“神君,大疫得控,但又起了大战乱,战乱乃常事,只是,战阵之中,仿佛有些非凡间的气息凝聚起来了,我担心……又有什么要出现了。”
东枢立马想起七百年前战乱,出了魔界之主陌冬蓝,甚至连和阮舒闹不清楚的武神二郎真君杨戬,也是战中凝气成神的。
看这两人神色,恐怕此次凝起来的不是什么仙神之气。
东枢示意明白,令两个先回天宫找阮舒复答一声。
自己则回身问向北灼:“小仙君,可愿见人间杀伐?”
北灼看了看他,提起了凉言剑来。
东枢于是道:“小仙君既要去,我带小仙君就去,只是小仙君万万要忍耐住,人间战事,不要插手。”
东枢就伸手拉住他来,闪身而下。
北灼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不对劲,以往也不见非要拉着手下去,今日怎么了?
东枢其实本可以指派武神去看的,不过,允许百神之首的苍宿神君假公济私一下,也未尝不可不是?
唯有在人间,才好和小仙君多同做些事来,天上是最没有情趣的地方了。
想妖界的幻灵树,魔界的冬液池,人间的街巷山河海湖,鬼界的奈何桥,哪里都是当界极美的好地方。
唯唯天上,美则美矣,单调无味,一片寡白,令人厌烦。
“从前你不是说,长久居神位,甚为无聊吗?”北灼问的太及时。
北灼不会一句直达主旨,总是问的有些意味不明,但好在东枢做贼心虚,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开扯:“其实也就是一些小事这些,平时有各位神君前往,不过念及小仙君涉世不深,就想带你去见识见识。”
东枢前所未有的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私心。
北灼许是心里有几分开化,竟听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宠意,一时间心头生出几分羞恼来,自己也牵扯不明。
于是索性又不吭声了。这沉默一直持续到人间。
万顷沙场,血染腥土,狂风呼号,遍地尸骸。
两个落于凡间,正在那“气”凝聚起的初始地,这是最易判别“气”的性质的地方。
北灼从未见过修罗地狱,血雨沙场,虽不说惧怕,却也是有几分骇然。
而东枢,他自己也是制造过这种场面的人,哦不,神。
“那么,是鬼气了……”东枢缓缓道。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