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黑暗時代之大動搖黃巢之亂以及五代十國(1/1)
唐末的中國,用橫剖面來說,大體可分為三部:一是大河以北的藩鎭所轄地。二是大河以南唐兩京及其迤東一帶。三是長江以南。
藩鎭所轄地,雖則文化、經濟逐步破毀,然以極單純的武力來壓制較小的區域,一時不致搖動。中部兩京及其迤東一帶,經安、史亂後,殘破最甚。
代宗聽程元振謀遷洛京,郭子儀諫曰:「東周之地,久陷賊中。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榛棘,豺狼所噑。東至鄭、汴,達於徐方,北自覃、懷,經於相土,人煙斷絕,千里蕭條。」劉宴與元載書:「函陝凋殘,東周尤甚。過宜陽、熊耳至武牢、成皋五百里中,編戶千餘而已。居無尺椽,人無煙爨。蕭條悽慘,獸遊鬼哭。」
江南為財賦所出。
肅、代中興,即靠東南之財賦,自此唐政府始仰東南財賦維持。至元和,東南財賦始重。韓愈謂:「當今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是也。至咸通又加甚,故陸龜蒙言:「元和中國家用兵,江南之賦已重,逮今盈六十年,賦又數倍於前也。」
大時代沒落之大騷亂,旣在中部發動而蔓延遍及於南部。
其先已有裘甫起浙東,龐勛以徐泗兵戍桂林作亂,自湘浮江下掠淮南至徐州,皆不久即平。
王仙芝先發。
聚盜起濮陽,陷曹、濮、鄆諸州,歷陳、許、襄、鄧,陷江凌、洪州,王鐸斬之於亳州。先後歷五年。僖宗乾符元年至五年。
次之為黃巢。
巢,曹州冤句人,王仙芝同里,以販鹽為生。王仙芝既死,巢即繼統其眾。攻亳州不下,襲沂州,過淮南,掠襄邑、雍丘,寇葉、陽翟。軍敗乞降,又叛去。從宣州安徽宣城。寇浙東,踰江西,破虔、吉、饒、信等州。趨建州,陷桂管,進寇廣州。會大疫北還。自桂編大筏沿湘下衡、永,破潭州。長沙。渡江,攻鄂州,武昌。轉掠江西。再入饒、信,陷婺、睦、宣州。由采石渡江,又渡淮攻汝州,陷東都,攻潼關,陷京師。羣臣迎謁灞上,巢從騎士數十萬,安祿山陷東都,兵五萬。黃巢攻關,兵六十萬。國號大齊。嗣敗而東,眾猶十五萬,略鄧、許、孟、洛,東入徐、兗。數十州人大饑,倚死墻塹,賊俘以食,日數千人,以巨碓糜骨皮,並啖之。先後凡七年。巢中和四年死,連王仙芝共十一年。
又次之為秦宗權。
宗權師行未嘗轉餉。每指鄉聚,曰:「啖其人,可飽吾眾。」官軍迫躡,獲鹽尸數十車。其師亦遍擾南中各地,寇荊南,攻襄州,破東都,寇淮、肥,略江南,亂岳、鄂,自關中薄靑、齊,南繚荊、郢,北亙衛、滑,千里無舍煙。先後凡五年。連前共十六年。時江、淮之間,廣陵富甲天下,亦經亂四、五年不息,雄富掃地。
經此十幾年的大騷亂,唐代三百年的統一政府,終於傾覆,世襲的節鎭,徧及東南,而有所謂五代十國。
五代十國之國都及據地:
五代十國分合表:
五代帝系表
(1)後樑
後梁凡二主,十七年。
(二)後唐
後唐凡四主,十四年。
(三)後晉
後晉凡二主,十一年。
(四)後漢
後漢凡二主,四年。
(五)後周
後周凡三主,十年。
此所謂五代十國,其實只是唐室藩鎭之延續,惟其間有極可注意者數事。
一、關中自李茂貞昭宗時,鎭鳳翔,再犯闕,封岐王,為朱全忠所敗,遂不振。以外,別無割據之雄,此足證西北一帶之殘破,至是已不夠割據建國之資力。長安代表周、秦、漢、唐極盛時期之首腦部分,常為中國文化之最高結集點。自此以後,遂激急墮落,永不能再恢復其已往之地位。
二、不僅陝西如此,卽甘隴一帶文物亦臻破滅。河西自武帝始置郡、縣。東漢以來,民物富庶,與中州不殊。晉代自張軌以後,呂光、禿髮、沮渠迭據建國,經制文物,俱能仿效中華。亦因其地貨賄殷富,可以無求於中土,故能五涼相繼,與五胡角立。而中州人士,多往避難,見其風土之可樂。唐天寶以後,河西、隴右沒於吐蕃。大中、咸通雖復河湟,而名存實亡。五代以及於宋,河隴為西夏所據。元昊雖倔強橫逆,其土地亦過於五涼,五涼止有河西五郡,無靈、夏,元昊有夏、寧、綏、宥、靜、靈、鹽、勝、會、甘、涼、肅、瓜、沙等州。慶曆初,復陷豐州。其地東據河,西至玉門,南臨蕭關,北控大漠,延袤萬里。然苟絕其歲賜互市,則不免衣皮食酪,幾不能以為國。是以亟亟屈服,北事遼,南事宋,僅足自存。蓋河西自唐中葉以後,淪於異域,漸化為龍荒沙漠之區,無復昔之繁華。甘、涼之間以諸河為溉。興靈有古渠曰「唐梁」,曰「漢源」,皆支引黃河,仍是漢、唐人遺烈也。自長安旣毀滅,中原之風聲氣習,文物禮樂,益與甘、涼隔絕,遂若有夷、夏之分,傖荒復數百年。中國西北部文物驟衰,實為唐中葉以後一極要之轉變。
三、五代中只後唐都洛陽,尚是東周、東漢、西晉、北魏之舊都。亦是隋、唐之陪都。其他四代皆都汴,開封。直到宋代不能遷都。其理由下詳此證黃河流域之氣運,不僅關中以西不復興,卽中部洛陽一帶亦不夠再做文化、政治的中心點。中國社會的力量,漸漸退縮到東邊來。
四、五代均在黃河流域,十國除北漢。均在長江以南。五代名義上雖上承唐,下啟宋,號為王室遞禪之正統,其實前後五代,共止五十四年,而已有八姓、十三君。就其開國之君而言,三位是胡人,唐、晉、漢。北漢亦是胡人。一位是流寇,梁。一位是募兵;周。正可說明那時的北方中國,已到了最不像樣的時代。而南方九國,十國,除北漢,只九國。比較氣運長,其中過半數以上,每一國之年代,皆超過五代之全時期;其少數亦均超過五代全時期之一半。文物隆,還有一個樣子。自此以後,南方社會,遂漸漸跨駕到北方社會的上面去。此和南北朝情形又不同,尤著者,如吳徐知誥之輕賦恤民,越錢鏐之大興水利,江、浙一帶,至宋遂為樂土。又如南漢劉巖所用刺史無武人,皆北方所萬不能及也。而南唐文物,尤為一時之冠,宋太祖建隆元年,有戶九十六萬餘,嗣平荊南、湖南、蜀、廣南、江南,得戶一百六十萬。蜀五十餘萬,江南六十餘萬,即兩地戶數已超過中原矣。此亦與三國、南北朝相異也。
五、是晉石敬瑭稱臣契丹,事以父禮。割贈幽、薊十六州。自此下至元順帝退出中國,其間凡四百二十四年,那一帶土地,可以說長受異族的統治。雖此諸族均受漢化,然要之不能與中國本部相比。若嚴格言之,則此十六州中之某幾部分,自安、史以來,早已不能直接沾受到中國傳統政治與文化之培養。如是則先後幾將及六百年之久。
十六州州名如下:
幽今北平。 薊河北薊縣。 瀛河北河間縣北。 莫河北任丘縣北。 涿河北涿縣。 檀河北密雲縣北 順河北順義縣。 新察哈爾涿鹿縣。 嬀察哈爾壞來縣。 儒察哈爾延慶縣。 武察哈爾宣化縣。 雲山西大同縣。 應山西應縣。 寰山西朔縣東。 朔山西朔縣。 蔚察哈爾蔚縣。
幽、薊、瀛、莫、涿、檀、平、順為山前八州,新、嬀、儒、武、雲、應、朔、蔚為山後八州。平州先沒,劉仁恭以營、平二州遺契丹,在石晉前。山前八州增營為九州。寰州並於應。後唐明宗時。故十六州或數平,或數寰。又應、朔、寰、雲、蔚,亦稱代北。瀛、莫,周世宗已復取之;為宋河間、文安郡地。全祖望燕雲失地考,謂石晉所賂不止十六州。
此十六州旣為外族所踞,從此中國北方迤東一帶之天然國防線,全部失卻,大河北岸幾無屏障。惟山西尚有雁門內險,故宋征北漢,遼不能救;太原尚能為中國有。然宋都汴京,地偏東,仍非山西所能掩護。中國遂不得不陷於天然的壓逼形勢下掙扎。借援外兵,引入內地,唐代亦屢有其事。後世責石敬瑭不當借援契丹,卻忘了石敬瑭自身早是一個胡人。其於耶律德光自稱「兒皇帝」,為之假子,亦自安祿山以來相沿遺風。唐代對於民族觀念之不重視,流害遂至於此。唐人政制,均沿北朝周、隋。惜當時北朝周、隋諸儒,以環境關係,未能發明民族華、夷之防,唐人遂亦模糊過去。
六、是中國東北部契丹族之驟盛。
中國的東北,在歷史上很早便有其地位。殷商箕子卽避地朝鮮半島。戰國時,遼河兩岸全屬燕國版圖。燕並略屬眞番、朝鮮,為置吏築障。(見漢書地理志。戰國策已謂「燕東有朝鮮、遼東」。)眞番即此後漢武所置四郡之一,地跨今鴨綠江。朝鮮乃平壤故名。則燕遼東邊界,較今中、韓國界為遠。秦長城東端,直至樂浪。此見晉書地理志。樂浪亦漢武置四郡之一,今黃海、平安二道地也。漢初,遼東與朝鮮以浿水(今大同江)為界;秦界則更在浿水來。秦亂,中國人衛滿自王其地。此如尉佗之王南粵。漢武旣滅衛氏,以其地置眞番、玄菟、今咸鏡南道。樂浪、臨屯地在今漢江北。四郡。三國時,公孫度王於遼東。此乃中國內部之割據分裂,惟因地遠,故獨立以後,乃與內地交涉較疏。公孫氏傳四世,晉初仍屬中國為郡縣,自戰國以來五百年矣。五胡慕容氏亦起遼東,而其漢化之程度,較之劉淵匈奴五部久居山西者有過之無不及。可見其時遼河東、西地帶之文化,較之內地河北、山西一帶,無多遜色。唐安東都護府設治在平壌。亦朝鮮境。其後經安、史之亂,中央與東北的關係永為隔絶。然東北漢族文化根基已深,故渤海建國十餘世,乃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之規模。可證其國全是城郭耕稼,用其部族的武力,與漢人的經濟、文化相結合,而凝成一個較進步的國家。其事略如五胡與北魏。又按:渤海自唐武氏聖曆二年,迄後唐明宗天成三年,前後十二世,二百三十年;而契丹自天寶四年閏十二月丁巳興兵,至翌年正月辛未,渤海王即降,前後僅半閱月。渤海臣門藝之言曰:「昔高麗盛時,士三十萬,今我眾比高麗不過三之一。」蓋渤海種人不繁,又建國既久,不尚武事,故其亡忽焉。(渤海故都在今吉林寧安南,牡丹江畔之東京城。其城不依川險,而位於四面開朗之原地,亦渤海以和平立國之一證也。)其後遼滅於金,亦數年事。此皆由其立國本多賴漢人,漢人不為效死,故易滅也。其後劉豫向金乞師,金調渤海漢兒軍五萬應之。金亮南侵,先計女貞、契丹、奚三部眾,又起中原漢兒與渤海軍共一十七路。而渤海一軍卒叛歸會寧。大金國志引許亢宗奉使行程錄,第三十三程:「自黃龍府六十里至托撒孛堇寨府,為契丹東寨。當契丹強盛時,擒獲異國人,則遷徙散處於此。南有渤海,北有鐵離、吐渾,東南有高麗、靺鞨,東有女貞、室韋,北有烏舍,西北有契丹、囘鶻、党項,西南有奚。故此地雜諸國俗。凡聚會處,諸國人言語不通,則各為漢語以證,方能辨之。」此可證渤海建國本仗漢人,及漢族在東北方面文化勢力之盛。契丹建國亦和渤海情形略相仿。
契丹其先出自鮮卑,為宇文氏別種,遞屬於突厥、囘鶻。很早卽為一種耕牧兼營的民族。遼史稱:「皇祖勻德實,為大迭烈府夷離堇,喜稼穡,善畜牧。」又云:「太祖仲父述瀾,始興板築,置城邑,教民種桑麻,習織組。」
耶律阿保機即遼太祖。建國,自始卽依仗漢人之歸附。
時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機為建漢城,在炭山東南濼河上。有鹽鐵之利,其地可植五穀。阿保機率漢人耕種,治城郭、邑屋、廛市,如幽州制度,遂基之以併八部。契丹始建國。
及其立皇都,地在臨潢。今熱河東北,西遼河上流,巴林旗境。事在神冊三年,即梁末帝貞明四年,距宋興尚四十二年。滅渤海,史稱「得城邑之居百有三」,事在明宗天成元年。是歲遼太祖阿保機卒,距宋興尚四十三年。已經是一個規模很像樣的國家。其會李克用於雲中,以兵三十萬。伐代北,兵四十萬。後事在唐天祐二年,距宋興五十五年。其後耶律德光阿保機子遼太宗。又得幽、薊十六州。並得晉歲輸金、帛三十萬。距宋興亦二十六年。其官制分南、北院,北面治宮帳、部族、屬國之政,南面治漢人州縣、租賦、軍馬之事。襲用唐制三省六部、臺院寺監、諸衛東宮之官,藉以招徠中國人。然共國任事,則惟宗室耶律、外戚蕭氏二族。
以耶律德光與石敬瑭、劉知遠相較,一樣是胡人,一樣不瞭解中國傳統文化,然而耶律德光的政治成績要比石敬瑭、劉知遠好得多。此因耶律德光誠心想模仿中國,而石敬瑭、劉知遠還只是想用兵力霸住地位。此正是唐藩鎭與五胡、北朝之相異點。因一面有理想求上進,一面無理想只求霸佔。所以想上進者,因其為一部族中之優秀領袖,能知為遠大永長之計。所以只想霸佔者,因其本來出身行伍,徒藉兵強馬大,非有遠志。
遼廷多用漢人,如太祖於韓廷徽,太宗之於張礪。范仲淹疏:「契丹得山後諸州,皆令漢人為官守。」諸帝皆通漢學,遼族亦多好文學。參看二十二史劄記。
以遼與北朝比,則遼之文化尚遠遜北朝。此因北朝時中國門第勢力未衰,故雖在部族統治下,而漢族文化仍得發榮滋長。契丹建國時,中國社會已無門第勢力,故契丹雖亦酌取漢化,而漢人則並不能自保其文化之傳統,以與異部族之統治勢力相抗衡。蓋北朝大體上猶是漢人為主,而遼則漢人為屬矣。
其後遼國遂備五京之制。宋統一前,遼已有上京、南京、東京三京。
上京。梁貞明四年,阿保機始城臨潢,謂之「黃都」。晉天福初,德光稱為「上京」在臨潢。今熱河林西縣東南。
中京。宋景德四年,隆緒城遼西為「中京」,自上京徙都。在大定。今熱河省東南部喀喇沁旗境,平泉縣東北大寧城。
東京。後唐天成三年,德光稱遼陽城為「南京」。晉天福初,改曰「東京」。在遼陽。即遼陽縣治。
南京。晉天福初,升幽州為「南京」,又謂之「燕京」,常為行都。在析津。今北平。
西京。宋慶曆四年,宗眞(興宗)以雲州為「西京」。在雲州。今山西大同。
境內有州、軍、城百五十有六,縣二百有九。東至海,西至金山,既流沙,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方萬餘裡。有兵一百六十四萬,勝甲胄者盡籍為兵,皮室、屬珊二軍尤重,各隸精兵數十萬。屬珊軍則擇蕃、漢精騎兵為之也。部族屬國之兵不與焉。
要之,遼之立國,與漢初匈奴、唐初突厥均不同。遼國直是一個漢族分化的國家。
胡嶠陷北記:「上京所謂西樓,有邑屋、市肆。交易無錢而用布。有綾、錦諸工作。宦者、翰林、技術、教坊、角觗、秀才、僧尼、道士等,皆中國人,而并、汾、幽、薊之人尤多。」又按:遼史儀衛志,記晉高祖使馮道、劉昫冊應天太后、太宗皇帝,其聲器與法駕,同歸於遼。又德光入汴,收法物。秦、漢以來帝王文物,盡入於遼。周、宋按圖更製,乃非故物?此即太宗紀所載「大同元年三月,晉諸司僚吏、儐御、宦寺、方伎、百工、圖籍、曆象、石經、銅人、明堂刻漏、太常樂譜、諸宮縣、鹵簿、法物及鎧仗,悉送上京」是也。
中國的東北方,為安、史以來長期的藩鎭割據所隔絕,久不與中國中央相通。此一部分人遂漸與異部族武力相結合,而形成一個新國家。故雲與北朝相似。這一個國家,遂還為中國本部之強敵。這又是此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變端。
七、是當時中國黃河流域民眾疾苦之加深。
黃河流域的民眾,經黃巢、秦宗權大亂之後,繼續還是經受武人、胡人的不斷爭奪,橫征暴斂,火熱水深,幾乎難於想像,難於形容。
在政事極端無望之下,有一個張全義。
東都經黃巢之亂,遺民聚為三城以相保。繼以秦宗權、孫儒殘暴,僅存壞垣而已。唐僖宗光啟三年,張全義為河南尹,初至,白骨蔽地,荊棘彌望,居民不滿百戶。全義麾下纔百餘人。乃於麾下選可使者十八人,命曰「屯將」。人給一旗、一榜,於舊十八縣中,令招農戶自耕種,流民漸歸。又選可使者十八人,命曰「屯副」。民之來者撫綏之,無重刑,無租稅,歸者漸眾。又選諳書計者十八人,命曰「屯判官」。不一二年,每屯戶至數千。於農隙選壯者教之戰陣,以禦寇盜。五年之後,諸縣桑麻蔚然,勝兵大縣至七千人,小縣不減二千人。乃奏置令佐以治之。全義為政明察而寬簡,出見田疇美者,輒下馬與僚佐共觀之,召田主勞以酒食。有蠶麥善收者,或親至其家,悉呼出老幼,賜以茶綵衣物。民間言:「張公見聲伎未嘗笑,獨見佳麥良繭則笑耳。」在洛四十年,遂成富庶。
在政事極端無望之下,還有一個馮道。
張全義媚事朱溫,妻妾子女為其所亂,不以為愧。及唐滅梁,又賄賂唐莊宗、劉后、伶人、宦官等,以保祿位。然時稱名臣元老,以其猶能以救時拯物為念也。楊凝式贈全義詩曰:「洛陽風景實堪哀,昔日曾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猶是一堆灰。」馮道歷事五朝八姓十一君,當時羣尊為長者。死年七十三,談者美之,謂與孔子同壽,當時能壽,當眞不易。亦以道能周旋有所存濟也。其對耶律德光曰:「此時百姓,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論者謂道一言免中國人於夷滅。世運至此,何可更以節義廉恥責當時之人物!其他如鄭韜光事十一君,壽七十。馬胤孫號「三不開」,一不開口議論,二不開印行事,三不開門延士大夫。
民生其間,直是中國有史以來未有之慘境。
至於北方的遼國,政治比較上軌道,其田制有「公田」、有「私田」、有「在官閑田」之別。
統和中,耶律昭言:「西北之眾,每歲農時,一夫偵候,一夫治公田,二夫給糺官之役。」當時沿邊各置屯田戌兵,易田積穀以給軍糧。太平七年詔:「諸屯田不輸稅賦」,此公田制也。又統和七年詔:「山前後未納稅戶,並於密雲、燕樂兩縣占田置業入稅」,此私田制也。十五年,募民耕濼河曠地,十年始租;此在官閑田制也。
遼自初年卽稱農穀充羨,有振饑恤難之政。景宗保寧七年,漢有宋兵,使來乞糧,詔賜粟二十萬斛。耕種之外有鹽。
太祖漢城在炭山南,有鹽池之利,即後魏之滑鹽縣。其後得十六州地,瀛、莫在焉,始得河間煮海之利。
有鐵冶。
太祖始併室韋,其地產銅、鐵、金、銀,其人善作銅、鐵器。又有曷朮部多鐵。「曷朮」,契丹語「鐵」也。後平渤海,有鐵利府,改曰鐵利州,地亦多鐵。又東平縣本漢襄平縣故地,產鐵礦。
有金銀礦。
聖宗太平間,於黃河北陰山及遼河之源,各得金、銀礦,興冶采煉。
因有銀幣。
撒剌的為夷離堇,以土產多銅,始造錢幣。太祖其子。沿而用之。太宗置五冶太師,以總四方錢鐵。石敬瑭又獻沿邊所鑄。其後景宗鑄乾亨新錢。聖宗鑿大安山,取劉守光所藏錢,散諸五計司,兼鑄太平錢。
又有牧畜之饒。
遼盛牧事,羣牧滋繁,數至百有餘萬,諸司牧官以次進階。自太祖及道宗垂二百年,羣牧之盛如一日。天祚初年,馬猶有數萬羣,每羣不下千匹。
冀北宜馬,海濱宜鹽,自古豔稱。鐵冶之富,至今尤為全世界所重梘。
故其國「典章文物、飲食服玩之盛,得盡習漢風,自謂昔時元魏所不如」。韓琦語。
而其「法令簡易,科役不煩,遂使一時民眾絕其南顧之念」。余靖語。
如此一傳再傳,待宋室起來,再把中國整頓得成一個樣子,而那隔絕淪陷在東北方面的民眾,早已忘卻他們的祖國了。
我們該從地理的橫剖面上,來認取當時中國史上一種空前未有之大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