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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1/1)

第十回

缔良缘银杏树做媒结知己两颗心为证

李密自从攻东都洛阳失利之后,多日闭门不出。房彦藻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虑,应该思谋下一步的行动。李密整顿军务,发誓取下东都。

金墉城的粮草,全靠黎阳仓接济。一天,他派骠骑将军罗成,前往黎阳通知徐茂公向金墉城运粮。

罗成奉命到了黎阳,见到茂公,言明李密的口谕。茂公说:“三五天内,定将粮食送到金墉。”

议完运粮的事,茂公很思念单雄信、程咬金、秦琼等众将,一一问了他们的近况。罗成说:“他们都很好。只是常常有怨气,怪魏王只相信那个房彦藻,不重用军师,把你放在黎阳,大材小用。程咬金喝了酒,大吵大叫,上次攻东都,要是军师指挥,也不至于大败而归。单雄信跟他一唱一和,有人报告给魏王,结果每人挨了四十军棍。”

茂公紧锁眉头听着,便说:“咳,我几次劝雄信,叫他忠心扶魏,他只是听不进去。你回去之后,向他们说说,千万不能中伤魏公,不要怨气冲天,分散军心。秦琼比他们老练,要他多管管他们。”

罗成一一答应,告别茂公回金墉。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田野山川刚刚泛出绿色,山间流泉叮咚作响,更增加了山川的宁静。

罗成骑马走在山间小路上,吸着新鲜的空气,很悠闲的样子。走到一个山谷前,阳光透过山上的树隙,照在他的脸上,立即生出一股暖意。

已近中午了,罗成下了马,到谷口的一棵银杏树下,小解一回,回到马前。谷口的阳坡上,已经长出茸茸嫩草,骏马低头啃着,津津有味。罗成不忍立刻骑马上路,任它啃吃一阵。

马啃着草芽儿,罗成靠在树上,手拄着一杆梨花银枪闭目养神。

突然从银杏树上落下一只雉鸡,正落在罗成的面前。这只雉鸡,细脖黑羽翠尾,很是好看,只是胸脯上鲜血流淌,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罗成拾起雉鸡,见它的胸脯上有一个洞,不知何物所伤。正在纳闷,又听见一串马挂鸾铃之声,他抬头一看,一员年轻女将站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只见这个年轻女将,头戴凤翅金盔,鹅黄绢帕罩顶,双肩下如滚浪涛涛垂一双绒穗儿,彩凤团花绣的锦袍,下身是鹦鹉绿的裤子,小弯靴上钉着金钉,骑一匹桃红胭脂马,绣花锦囊斜挂在胯下,手提绣绒刀,在阳光之下闪放光华,看长相更是出众,秀眉朗目透出英气,芙蓉粉面瓜子儿脸型,微笑时两腮露着浅浅的酒窝儿。

罗成抬头望着女将,不禁升起爱慕之心。

年轻女将跳下马来,问:“你是什么人,无故拾了我的猎物?”

罗成故意不做回答,反问:“你是什么人,怎知这猎物是你的?”

二人霎时僵持住了,过了一会儿,又同时笑了。

年轻女将故意生气地说:“你可以看看,那雉鸡身上定有一颗金丸弹。如果有,就是我的;如果没有,我上马就走。”

罗成提着雉鸡抖搂几下,果然从雉鸡的胸脯上落下一颗金丸弹来。金丸弹上带着殷红的血。

罗成很吃惊,心想:这女将的金丸弹打得好准啊!她不但人长得好,而且武艺精绝。便说:“姑娘,好武艺呀!那么,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也算交个朋友吧!”

于是罗成告诉她说:“我姓罗,名成。家住山东登州,父亲罗艺,现在幽州上任。我在魏公李密营中任骠骑将军,今日去黎阳办事,回金墉城去,不期在此与姑娘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了!”

年轻女将笑笑,仔细地望着他:“我是夏王的女儿,我叫线娘,前几日到五台山看望我的恩师天贞子,回来路过山口,偶然一弹,打下雉鸡,才使咱二人相见,也算有缘了!”

二人互通了姓名,本来可以分道扬镳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离去。

线娘又暗暗审视罗成,只见他膀宽腰细,一派英武神气:浑身上下银盔银甲素罗袍,手擎一杆梨花长枪。她早听父亲和师父讲过,罗家祖传枪法很是厉害,八八六十四路,舞动起来真如蟒蛇出洞、蛟龙闹海。尤其是那回马枪,直刺人的咽喉,无人能躲。

线娘想试试他的武艺,便说:“罗家枪法名扬天下,今日相遇,姑娘我要试你一试!”

罗成说:“罗家祖传枪法,的确不虚,只是在下学艺不精,恐怕使姑娘见笑。”

虽然这么说,罗成很想施展一番,一则可让她见识见识,二则也看看她的武艺。

想到这里,便说:“姑娘,我就献丑了。”

寻了一块平坦地面,罗成摆开架势,手握梨花银枪,舞动起来,但见一路生两路,两路变四路,四路翻八路,路路相接,套套相连,共舞了八八六十四路。线娘耳旁如疾风劲吹,眼前如梨花翻卷。

线娘看了,不禁连声叫好。

罗成收了势,气不长吁,面不改色,站了一会儿又说:“姑娘,这只是地下枪法,给人看的。马上功夫,还要有个对手才行。”

线娘说:“我来奉陪。”

罗成说:“可要小心了。”

于是二人一齐上了马。线娘舞刀,罗成举枪,战在一起。线娘使了个刀劈华山,罗成使了个托龙架海。二人把马分开,又拨回来,一招一式地较量。线娘刀劈不离天灵盖,罗成枪挑不离两膀和前胸。四只膀臂空中舞动,八个马蹄打得石板铮铮有声。刚开始,二人还是有点客气,到后来都难藏其性,使出了真功夫,连续大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败,每个人都暗暗惊叹对方的武艺。

罗成想要用回马枪取胜,战着战着拨马便走,窦线娘拍马便追,追到马头近了马尾,罗成回手一枪直照线娘的咽喉刺来。线娘急忙镫里藏身躲了过去,罗成一枪刺空,只待线娘再次挺起身来,再来一枪。谁知线娘伏下身去,乘机从锦囊中取出三颗金丸弹,贴着马背,猛甩过去。连发三弹,弹弹打在罗成的虎口之上。罗成顿觉疼痛,梨花银枪拖在马下。罗成暗暗吃惊,这姑娘果真好弹法,便跳下马来,躬身施礼说:“罗成甘拜下风了!”

线娘也跳下马,嘻嘻笑着走过去,抓住罗成的左手,看他的虎口说:“没有打破吧?”

罗成说:“可你也够狠的呀!我手下留情你不觉得,反而真打我!”

刚才罗成的回马枪,的确故意放慢了速度,如果真杀真战,一般的镫里藏身是来不及的。罗成心想,如果线娘闪不过,他就收住枪,他见线娘闪过了,就没有刺第二枪。

其实,线娘也手下留情了。她说:“你说我狠,我为什么不打你的脑袋?我为什么不用那么大力气呀?”

线娘的金丸弹不但百发百中,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而且劲头很大,一弹可以打开天灵盖。上次抓宇文化及,她没有想一弹打死他,只打得他面门青肿。

这下打罗成,只用了三分劲。

“难道你这么不经打?”线娘笑着说,“我有心打你的枪杆,恐怕打坏了,你心疼。虎口疼一会儿就好了!”

罗成舒展着手腕,说:“不妨事,大丈夫不堪一击,岂不成了纸糊泥捏的啦!”

二人说着话,又回到银杏树下,互相对望着,脉脉含情。

罗成说:“你是千金公主身份……”

线娘说:“你,你也是北平王的公子啊!”

罗成说:“我不该问,不知公主你芳龄几何?”

线娘答:“十九岁。你呢?”

罗成答:“二十有五。尚未结婚呢!”

线娘含羞一笑说:“谁问你这个了。我也仍待字闺中。”

罗成听了,十分高兴。他也看出线娘的心意。这叫锣鼓听音儿,听话猜心儿。二人互相产生了爱慕之意。

谁来捅开这层窗户纸呢?还是线娘心快,她说:“罗公子,你看这银杏树多粗啊,咱二人接上手,能围过来吗?如果能围过来,那咱们就真有缘分了。”

罗成望望银杏树,说:“试试看。”

于是,二人先拉起一只手,然后展开胳臂,围抱银杏树。另外两只手,一下子接在一起。二人都说:“我们有缘,我们有缘!”

二人松开一只手,回过身来,罗成一用力把线娘拢在怀里。两颗“咚咚”跳的心,响在一起。

二人在银杏树下坐了好长时间。罗成说:“只是咱们俩,一个在夏王那边,一个在魏公营中。将来打起仗来,我们还要刀兵相见呢!再说,你父母会同意吗?”

线娘说:“你不会来我们这边,为我父效力?”

罗成说:“不能。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以义字为重,我不能离开魏公,那要叫众人耻笑的。情和义都是无价的,只要我们真情相许,总有圆满的那一天!”

线娘听了,心中更加佩服,便说:“但愿有这一天吧!银杏为媒,一言定情,线娘终生不变!”

罗成也对银杏树立誓说:“银杏作证,我罗成非线娘,终身不娶!”

两人娓娓而谈,情意切切,不觉日头已经偏西,罗成说:“咱们走吧,你离家还远,叫我惦记。”

线娘说:“那你就送我一程。”

二人骑上马,走出山谷,罗成送线娘上了平川大道。

徐茂公送走罗成,命手下人准备粮草,明日送往金墉城。

天黑了,茂公忙了一天,吃过饭刚要歇息,忽然有卫士来报,有个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求见。茂公让卫士把那人引来,一看果然不认识,便问:“先生从何而来,找茂公有什么事?”

那人说:“你就是茂公军师吧?果然有仙风道骨之姿!我叫凌敬,从夏王营中来,特将令尊一封信函交予先生。”

冷不丁之间,茂公很吃惊,老父怎么到了夏王那里?不过,他早闻知夏王窦建德为人仁义厚道,不会有什么大事,便接过信来观看。虽然多年未见,父亲的字迹,他完全可以认定。信上语言不多,只写:“世吾儿见字如面,我被夏王请来做客,见信速来一会。”接着是年月日。

茂公看罢,问凌敬:“先生来前,一定看见家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凌敬说:“军师放心。令尊身体很好,精神也愉快。只是想见军师一面。”

徐茂公暗自思索,明日应去金墉城送粮,本该他亲自前往,现今就只好派人代办了。思念老父心切的茂公,立刻做了安排,便跟随凌敬,连夜直奔洺州。凌敬在前,茂公在后,他们马不停蹄,疾驰如飞,走到第二天中午,便赶到夏王府前。凌敬也不通报,径直领着茂公进了夏王府,把茂公安排在待客厅等候,然后跑着去见窦建德。

窦建德早盼着凌敬的消息,听说徐茂公果真来了,“腾腾”跑出来,一边着人去请徐盖,一边自己先来待客厅见茂公。

建德进了屋,连声说:“茂公军师,愚人窦建德施礼了!欢迎之至!”

接着他双手打躬。茂公站起来,还了礼,仔细端详夏王,果然是一个憨厚之人。只见他身高膀宽,黑红面堂,浓眉大眼,透出一种刚正之气。

坐下之后,茂公问:“承蒙关照,不知何时可见家父?”

建德说:“马上,马上,老人家刚刚吃过午饭,回屋歇息去了。我已着人去请。军师是否先去用饭,回来再见老人家。”

茂公说:“不急用饭,只是多年离家,思父心切。家父八旬之身,为何远道来此?”

建德刚要细说,只见徐盖进来,喊了一声“世吾儿”,竟扑了过去。茂公抱住老人家,潸潸泪下。

窦建德见父子相聚,甚是情深,眼眶也红了,便悄悄离开。

茂公父子相对流泪,分别多年的话卡住咽喉,竟一句也说不出来。茂公向老人跪下,说:“不孝之子,难尽孝道,让父亲操心了!该打该骂,任凭父亲了!”

徐盖扶起茂公,复又坐下:“孩子啊,你出外闯荡,辅保魏公争夺天下,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父不怪你!”

父子二人默坐了多时,徐盖说起世感被王世充掳去,被逼触柱而亡的事,世泪流满面,自言自语道:“是我害了他呀!”

徐盖说:“世感死得刚烈,没有给我抹黑。”

茂公也跟父亲讲起他这么多年闯荡的情况,说了从瓦岗山寨到洛口,再到金墉城,然后是李密杀翟让,让他孤守黎阳的经过。

老人听了,为瓦岗军抱不平,为儿子担心、委屈,便说:“自古道,明珠不能暗投,为人应择明主而事。既然李密专横独行,凉了众人的心,我儿何不弃暗投明呢?我见夏王就是一个好人。俗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好人会有好结果,投了夏王,我儿也可施展才能啊!”

茂公说:“闯荡在外,讲个义气,魏公虽然不重用我,可我不能背了魏公。”说到这里又问,“父亲,你这次来,是不是被夏王骗来,才逼你写信,叫儿来的?”

徐盖连说:“不是,夏王和曹后都是通情达理、重义重情的人,一点儿也没有逼我!”接着,他就把来这里的情由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茂公听了,更加敬重窦建德的为人,只是凌敬这样做事,未免有些卑琐。

徐盖说:“吾儿之志,为父不能勉强。在此相见一面,我也就知足了。回到魏营之后,要好自为之。”

父子二人正说着,建德进来请茂公去吃饭。

茂公随建德来到餐厅。建德陪着,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话。从魏主谈到李渊父子,又说到王世充、刘黑闼等诸方势力。二人对事物和形势的看法很一致。谈到夏王的事业,建德说:“我是个种田的人,只因生活不下去,才起事。以前只为生存,挑头和隋朝作对。眼下,炀帝死了,隋朝亡了。当今诸家反王,不过是为争夺天下做皇帝。我窦建德压根儿没这么想过,这些天细想,也叫身不由己了。既在激流中,就得扑腾着往前游,不然就会被水淹死。想起这些,真不该挑起这个头,而今反而放不下了。”

茂公说:“天下动乱,民不聊生,只希望早早平静下来,百姓们过平平安安的日子。这一点你我想法一样。夏王为人忠厚,深得民心,只要谋略得当,将来未必不能得天下。”

建德说:“我的谋士凌敬也这样鼓动我,我只有认同。只是夏军之中,深谋远虑之人甚少,也是力不从心啊!”说罢,深情地望着茂公。

茂公说:“夏王之意,茂公明白。刚才家父已经相劝归夏。只是我实在难允,代家父向夏王谢罪了!”

窦建德急忙站起来,连说:“儿子在魏,忠于魏主,其父何罪之有?!好,不谈这些烦人的事了,尽情喝酒,只叙友情。人生难得一良朋,良朋相聚,如春风在怀,不胜欢畅!”

世上事多是天意,聚散乃是定数。但心气相投,一见如故,不论时间暂久,都是人生之乐事。

茂公与建德正饮着,曹后领着女儿线娘来见。

刚才在后室,线娘听说魏营那边来了徐茂公,很是高兴,撺掇母亲前来拜望。她是怀着自己的小九九。那罗公子正是在魏营效力,一定认识茂公,现在不说,将来也可能用得上他。

曹后对茂公说:“此次诳令尊前来,多有冒犯了,我再次代建德向你赔礼。这是小女线娘,也过来向你致歉。”

线娘听着,近前向茂公施礼,说:“今日得见军师,线娘记下了。将来,还望军师多多帮助!”

线娘话中有话,别人自然是听不出来的。

茂公站起身向曹后还礼,向线娘致意。茂公暗暗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家庭啊!”想到这里,袁紫烟的影子浮在他的眼前,不禁有些悲伤。建德不知茂公因何悲伤,急忙叫茂公坐下,引开话题。

又过了一日,徐盖和茂公都要回去,建德苦苦挽留不住,只好同意。

茂公说:“我本应该亲自送家父归里,也到家中看看,只是公务在身,不能同去,只好烦夏王代劳了!”

建德说:“军师不要过谦。我早已备好车马,令凌敬亲自送令尊到家中。为防不测,派骑士百名,一路护送,军师只管放心。”

第二天,徐盖上了车,茂公与老父含泪而别,说:“父亲,原谅孩儿不孝之罪。公务在身,不能相送了。”

徐盖也落了泪,不过他很刚强,仍旧嘱咐儿子不要恋家,好好效力。建德想给徐盖老人带些金银珠宝之类,徐盖老人一样不收,只好装了一车洺州地方的土特产品送上。

茂公不归夏府,向夏王致意打马走了。

凌敬领着百名骑士送徐盖归家。

窦建德、曹氏和线娘,直望着他们远去,才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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