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衷:生活没有诗和远方,只有眼前的苟且(1/1)
公元296年的一个夏夜,洛阳城的静谧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信使带来了秦、雍两州大旱,饿殍遍野,请求朝廷援救的消息。
第二天的朝堂上,如何赈灾成为了讨论的主题,坐在高高龙椅上的那位皇帝紧锁眉头,他对地方的上奏表示很不理解,老百姓怎么会饿肚子呢,看着朝臣议论纷纷,他实在憋不住了,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他们听,他说:“何不食肉糜?”意思是说,百姓们既然吃不上饭,为何不去喝肉粥呢?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整个朝堂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这位有些傻乎乎的皇帝,就是西晋的第二个皇帝——惠帝司马衷。这样一位糊涂皇帝,怎么会登上最高宝座,他又会将这个好不容易实现统一的王朝带向何方呢?
司马衷能成为皇帝,并非他的父亲晋武帝司马炎没有其他子嗣可选,恰恰相反,司马炎后宫嫔妃近万人,到底该临幸哪个妃子,一度成为司马炎最大的苦恼,他想出个办法,就是自己坐着羊车在后宫转悠,车停在哪里就在哪里过夜,于是嫔妃们纷纷把竹枝挂在门上,把盐水洒在地上,因为羊喜欢盐的味道,就会停下来吃竹枝,这就是“羊车望幸”的由来。
想必每天清晨后宫地面的清洗工作量非常巨大。
这样一来,司马衷居然有了二十五个兄弟,既然如此,拥有先天智力障碍的他如何能在这群皇子中“脱颖而出”呢?
司马衷能成为皇帝要感谢三个人:老妈、老婆、儿子。
司马衷的老妈是晋武帝司马炎第一位皇后杨艳,这位杨皇后出身于“弘农杨氏”,这在当时是令人仰慕的名门望族,两汉时期的杨敞、杨震的“四世三公”,以及以后的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都出自这个家族。因此,杨艳不仅容貌美丽,同时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和司马炎感情很好,好到司马炎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杨皇后为司马炎生了三个儿子,本来司马衷有一个哥哥被立为太子,但不幸早亡,司马衷就被推到了继承皇位的最前列。
说来也怪,“长发委地、姿容甚伟”的司马炎和“少聪慧、善书、姿质美丽”的杨艳,这样强大的基因组合居然生下一个弱智儿,而他们生下的其他儿女都很正常,这从生物学的角度似乎解释不通。而更难解释的是,司马衷自己一子四女也都聪明伶俐,三代人独独出了司马衷一个智力有问题的。
虽然司马炎早早将司马衷立为太子,但每当看到太子那呆滞的眼神,司马炎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和杨艳商量,想要换个儿子做太子。这个提议遭到了自己老婆的强烈反对,“立嫡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乎!”杨皇后大声地对司马炎说道。
杨艳这样的态度,主要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觉着司马衷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所以把更多的母爱给了司马衷,倍加呵护,唯恐这个儿子受委屈,因此在关键时刻,她会坚定地站在司马衷一边。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原因,便是杨艳要在宫廷中稳固自己的位置。
司马炎的“羊车望幸”,是杨艳死后的事情,在杨皇后活着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这个胆子,反而选入宫廷的妃子都要杨艳点头。
作为一个女人,杨艳不可能给自己选择一群强有力竞争对手,但又不能让作为皇帝的司马炎感觉太寒碜,所以她选取的都是皮肤白、身材高但长相很一般的女子,貌美性感的一律都不考虑,有个卞姓女子长得很美,司马炎看了颇为动心,就用扇子掩着脸对杨艳说:“这女子不错”,杨艳白了他一眼说:“卞氏三代都是皇后,如果选了她,不做皇后可惜了。”司马炎一听这话里有话,只好作罢。
不过总还是有“漏网之鱼”,有位叫作胡芳的女子便是,胡芳是平台将军胡奋的女儿,长得漂亮而且很妩媚。司马炎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个美女,极为宠爱,将胡芳封为贵妃,杨艳由此感到了一丝威胁,“母以子贵”,她极力维护司马衷的位置,便是不让后宫其他女人所生的儿子有可乘之机。
人算不如天算,杨皇后没有活到自己精心呵护的儿子登上皇位那一天,但是她留了后手——推荐自己的堂妹杨芷继续当皇后。
杨艳卧床不起以后,一直为儿子的出路而忧虑。自己要走了,要想保全司马衷,大概没有比让杨芷当皇后更好的方法。看着与自己相守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眼泪涟涟,想到她很快就要撒手人寰,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司马炎实在无法拒绝,点头答应了杨艳最后的请求,杨芷取代自己的堂姐成为了司马衷新的“保护伞”。
司马衷第二个要感谢自己那个又黑又丑又凶的老婆贾南风。
司马炎后期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体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手下的大臣开始着急,难道真的要让弱智的太子来继承皇位?虽然皇帝把屁股下的龙椅传给哪位皇子,是皇帝的家里事,但毕竟事关大晋社稷安危,不能不坐视不管。
尚书和峤曾经有些委婉地对司马炎说:“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季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就是说皇太子像古人一样纯朴,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太复杂了,恐怕他难以承担陛下的家事啊!和峤这个人很会聊天,“有淳古之风”听上去不错,实际上是说“太子太笨”,司马炎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但他选择了沉默。
憋不住站出来说话的还有司马衷的老师卫瓘,他刚被任命为太子太傅时,丝毫不敢怠慢,深感责任重大,下决心要教导出一代贤君来,结果越努力越无语,天天对牛弹琴的感觉着实难受。
知徒莫如师,在一次司马炎组织的酒局上,卫瓘假装酒醉,跪在司马炎前说:“臣有事想要说。”司马炎问他何事,卫瓘欲言又止,只是用手抚着皇座说道:“这个座位可惜了!”司马炎知道他的意思,只好说卫瓘喝高了,化解了当时的尴尬。
虽然司马炎没有表态,但臣子们的举动,让司马炎内心变得相当不踏实,他开始犯嘀咕,把大好河山交给司马衷,到底行不行?
他找了两位自己非常信任的大臣和峤和荀勖去东宫,看看太子近期是不是有所长进。荀勖深知司马炎的心思,回来把司马衷大大夸奖一番,说太子进步很大。而和峤说了一句话,使得司马炎拂袖而去。他说“太子圣质如初”,就是说太子还是老样子。
司马炎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对太子做最后考察。他把太子东宫的大小官员请到皇宫喝酒,然后派人送个密封的信封给太子,里面是他亲自选的一些题目,以此来考察太子治国理政的能力。司马炎想在当日就见分晓,所以让信使在东宫坐等。
好一个“突然袭击”,贾南风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来这一手,她深知这次考试非同小可,事关老公的太子之位,也事关自己的前途命运。司马衷当然无法指望,东宫属下都被“釜底抽薪”,所以只能另寻“枪手”。
贾南风先找来一位有学问老先生帮忙作答,这位“资深枪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整了洋洋洒洒上万言,但贾南风看后虽然觉得写得很不错,但总感觉到哪里不对。东宫中有个叫作张泓的太监很聪明,他提醒说:“皇上知道太子不喜欢读书,所以不宜引经据典,若皇上追问起来,极易露出马脚。”贾南风觉得非常有理,就让他代为作答,张泓写得很接地气,然后让司马衷抄了一遍,由信使带回宫呈给司马炎。
在宫中等候的司马炎,心里一直在打鼓,不知道这位太子儿子会表现如何,如果太好,显然不是他亲自所为,如果太差,废立太子之事就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没想到司马衷的答卷正合适,虽然都是大白话,没有太多文采,偶尔还有个错别字,但逻辑清楚,文句通顺,司马炎颇为满意,“帝省之,甚悦。先示太子少傅卫瓘。”就是说派人把文章先送给卫瓘看看,他的意思是说:你不是说太子不行吗,给你看看,我儿子好像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让司马炎最后下定决心的,应该是司马衷的儿子司马遹。他是司马衷与谢玖所生,谢玖原本是司马炎身边的才人,这位父皇担心自己傻儿子不懂男女之事,才让她去东宫服侍,没想到几年后谢才人怀孕了,当时太子妃贾南风嫉妒心爆棚,谢才人为了自保请求回宫里来住,所以司马遹出生后,司马炎一直把他养在身边,而司马衷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
几年后,司马衷进宫朝见父皇,见一个三四岁的白胖小子与数位皇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可爱,便走过去拉着小孩的手嘿嘿傻笑。武帝远远望见,到跟前对司马衷说:“是汝儿也。”司马衷不太清楚怎么回事,怎么一夜间自己有如此大的一个儿子,赶忙跪在地上拜谢。
司马遹丝毫没有受到父亲智商的影响,反而自幼表现出超出年龄的聪慧。
有一次,司马遹和自己的祖父路过猪圈,看到膘肥肉厚的猪后说:“猪已经够肥了,为何不杀掉犒劳诸臣,而让它们继续浪费粮食呢?”司马炎听到孙子所言,非常高兴,觉得他超级懂事,不由得对身边大臣说:“此儿当兴我家”。
又一日宫中失火,司马炎登楼查看火势,年仅五岁的司马遹拉着祖父的衣襟,让他退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原因是深夜容易发生意外事件,必须提高警惕,不能让火光照到皇上,以防不测。
可以想象当时司马炎内心的欣慰之情,这样的孙子完全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但前提条件是他的父亲首先要成为皇帝,因此在废立太子司马衷的问题上,司马炎不再动摇,他或许心里还有一个如意算盘,那便是自己努力多活几年,自己的那个傻太子看上去不像长寿之人,这样司马遹就会早早接班,大晋社稷应该就此无忧了。
这多少有些像千年以后,康熙看上自己的孙子弘历,而把皇位传给雍正一样,但雍正比司马衷强得多,所以大清王朝最终迎来了“康乾盛世”,而西晋却走上了败亡之路。
太熙元年,武帝司马炎走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让叔父汝南王司马亮和老丈人杨骏为辅政大臣,辅佐愚钝的司马衷。一个是世家大族,一个是皇亲宗室,方方面面都兼顾到,看上去能够有效维持权力的平衡。
令司马炎没想到的,这种平衡异常的脆弱,以致他还没死,就已经被打破。出手破坏平衡的正是他的老丈人杨骏。他担心如果按照诏书和司马亮一起辅政,自己的权力会受到限制,所以他决定排挤司马亮,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
他采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趁司马炎处在病重之际,把诏书扣下,不让司马亮和其他人知道。他找到中书监华廙,说要借诏书看看中间有无纰漏。诏书哪里能随便借,华廙心里非常不愿意给他,但架不住杨骏是朝中的第一权臣,没办法最后只好把诏书给他。
谁知好借不好还,或许杨骏就压根没想还,华廙几次催促,杨骏都找借口始终不给,直到等到司马炎进入弥留之际,皇后杨芷把华廙和中书令何邵叫来,口述晋武帝遗诏,封自己的老爸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把整个西晋的军政大权交给了杨骏,完全没有了司马亮什么事。
这份诏书是否是司马炎的真实意思表示,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据说杨芷把这个诏书拿给了司马炎,他没有明确表示反对意见,但细细想想,已经几乎要断气的司马炎纵有天大的意见,又能如何呢。
司马衷就此开始了悲催的皇帝生涯。
杨骏上台,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解决司马亮,他编造司马亮谋反的罪名,请司马衷下诏捉拿这位司马懿的儿子,司马亮提前得知消息,连夜逃回许昌,算是躲过一劫。
杨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然身居高位,但不论是才干还是品德,都难以服众,那怎么才能赢得大家的好感和掌声呢?他想到四个字——封官加爵。有人劝他:“从来没有君王刚死,就大搞论功行赏的,还望三思。”这个建议说得没错,皇帝刚死,天下皆哀,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丧事当喜事办啊。
但杨骏脑容量非常有限,认准了便死不回头,大行封赏,雨露均沾,京城内外官员普调一级,他也不想想,如果大家都有份,就相当于大家都没份。结果是,大把爵位和金银撒下去,却没听到什么回响,以至于杨骏想大喊一声:“此处应该有掌声!”
更为要命的是杨骏的政治经验实在太差,他没有意识到这终究是司马家的天下,司马炎封了如此多王爷,每个人都手握实权,心怀鬼胎。对这些司马宗亲应该有打有拉,分而化之,所以适当要让一些宗亲进入权力中枢。
但杨骏害怕大权旁落,对司马皇亲一概排斥。他与自己亲兄弟杨珧、杨济揽尽全部权力,当时人们称之为“三杨”。其实他两个弟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劝他不要一个人独吞果实,要联合宗室共同治朝,免得给家族引来祸患,但是杨骏听不进去。
杨骏觉得只要重用自己心腹,把控朝中关键岗位,一切都会平安无事。所以任命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主管军国机密;命亲信张邵为中护军,主管禁卫军。而所有重大政令都在皇帝司马衷那里走个过场,只有他和他女儿审批后,才能下诏施行。
杨骏的所作所为,让一个女人感到相当不爽,她便是当朝皇后,司马衷的老婆贾南风。
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看到整个朝政被杨家把控,老公虽然贵为天子,但只是一个橡皮图章,而她这位当朝皇后,基本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想当初,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自己做了多大的努力,如今却被杨家摘了桃子,贾皇后怒火不由得在心中燃烧。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贾南风一直在等待时机,她听说皇宫内的殿中中郎孟观和李肇二人,对杨骏颇多怨言,她就派亲信太监去联络他们,两人果然欣然答应,但想除掉杨骏,仅仅靠他们实力远远不够,此二人只能作为内应,还需要强有力的外援。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司马亮,贾南风知道司马亮恨透了杨骏,便派李肇去许昌劝说司马亮起兵,这位王爷辈分虽大,但实际上是个怂包,李肇好说歹说,他却推脱说:“杨骏凶暴,自会毁灭”,就是不敢发兵。
没办法,只能另寻他人。贾南风找到了年方二十的楚王司马玮,她知道这位王爷和杨骏素来有矛盾,这次算是找对了人,这个血气方刚的王爷,做事就是干脆,没有多想便拍胸脯满口答应,他随即上书请求入朝觐见。
杨骏此时脑供血又有些不足,他一直忌惮司马玮,本来琢磨着怎么除掉这个危险,没有想到现在他居然“自投罗网”,所以杨骏想都没想,同意司马玮入京的请求。
但是他没有想想,司马玮为什么要突然请求进京,一个手握重兵的藩王,无论以什么理由提出这样的请求,都应该好好盘算一下,更何况是素来和自己关系紧张的司马玮。杨骏一根筋地认为,只要司马玮离开封地,进入自己控制的京城,便会成为一块鱼肉,任由自己宰割,他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公元291年4月的一个夜晚,已经入睡的晋惠帝司马衷在被窝中被叫醒,李肇、孟观等人声称杨骏谋反,让司马衷下诏平叛,司马衷一头雾水,杨太尉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没过几个时辰就莫名其妙地谋反了,杨骏外甥段广侍卫在晋惠帝身边,急忙跪下劝晋惠帝道:“杨骏一个孤寡的老人,连儿子都没有,岂有造反之理?望陛下详察!”但司马衷没什么分辨能力,听说这是贾皇后的意思,便在稀里糊涂中签发了诏书。
杨骏对这一切都蒙在鼓里,突然听说宫中有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还有不少兵马,完全有殊死一搏的资本,太傅主簿朱振劝说杨骏道:“今天宫内的事变,意图不言而喻。必定有人想在背后使坏。明公应该立即火烧云龙门,通缉肇事者的首领,然后打开万春门,率领东宫以及外营兵马拥皇太子入宫,捉拿奸人。这样一来,宫内必将震动恐惧,一定会诛杀叛乱党羽送交明公。如不这样做,恐怕大祸降临。”
杨骏虽然看上去不可一世,实际上是个草包,关键时刻,他说了一句话让人大跌眼镜:“云龙门是魏明帝时修建的,花费了不少钱,这样一烧岂不可惜了。”平时耀武扬威的他,生死关头居然变成了一个“文物保护者”。
他这话还没全说完,手下一哄而散,没人愿意做刀下之鬼,赶忙逃生去了。
杨骏除了被灭族,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他自己躲在了府中马厩中的草垛里,司马玮的军士把杨家上下斩杀干净,唯独没有找到杨骏,只是发现有个人藏在草垛之中,然后了便对着草垛一顿乱刺,堂堂的当朝第一号人物,顿时被刺成了“马蜂窝”,杨骏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后的归宿之地居然是在散发着恶臭的马厩之中。一天时间,杨氏家族和同党被一扫而尽,三族夷灭,老幼不免,数千颗人头落地。
皇太后杨芷当然不能幸免,事变当晚,她在锦缎上写道:“太傅有难,救太傅者有重赏”,叫宫人射到宫墙之外。贾后因此断言杨太后参与谋反,将她废为庶人,软禁在永宁宫。
贾南风对她的仇恨由来已久,这是因为几年前的一场宿怨,当时身为太子妃的贾南风嫉妒心极强,看见其他妃嫔有孕,竟然以戟打她们的腹部,令她们流产。这事情被司马炎得知,怎么一个震怒了得,他觉得贾南风这样的作为,实在太过残忍,于是决定废黜贾南风,但消息一出,一些人站出来保她,这其中就包括皇后杨芷。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司马炎虽然没有废掉贾南风,但下令将她囚禁在金墉城。这个城池名字听上去很好听,实则就是一个高干监狱,一直养尊处优不可一世的贾南风哪里受得了,精神一度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后来司马炎看在她死去的父亲贾充的面子上,才把她从金墉城放了出来。
在这场风波中,皇后杨芷为她说了话,而且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但贾南风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己遭此厄运,杨芷应该是个告密分子,从那时起,她就想着寻找机会收拾这位杨皇后。
杨芷看到自己父亲和杨家的悲惨结局,此时她已不存有什么幻想,唯一想的是保住自己母亲的性命,所以上表自己的“儿媳”贾南风,低三下四自称为臣妾,哀求能够放过自己的母亲,凶悍的贾南风当然不会答应,她选用了最残忍一种方式,当着自己这位“婆婆”的面杀掉了她的母亲,然后下令将杨芷幽禁,断绝饮食,不久后杨芷被活活饿死,开启了皇太后被饿死的先例。
杨家覆灭,贾南风立了头功,但是她毕竟只是后宫之主,况且自己的羽翼尚未丰满,跳到前台的时机还不成熟,大乱之后,朝堂中还是需要有人出来统领。于是她以晋惠帝的名义下诏,让司马亮和卫瓘领衔朝政,同时把自己的族兄贾模、外甥贾谧等也安插到重要位置。
坐山观虎斗的司马亮居然不劳而获,“下山摘桃子”的感觉相当良好,他刚上任便大肆封赏,只要和诛灭杨家有丁点关系的,一律都在名单之内,一下子封了一千多人为侯爵,有人劝司马亮,说杨骏本人就是因加封亲戚才遭到灭族之祸,而司马亮加倍行之,风险极大,但尚沉醉在权力快感中的司马亮根本听不进去。
司马亮简直就是杨骏第二,看看司马炎选定的这两位顾命大臣,完全就是一丘之貉。
诛灭杨骏的另一大功臣楚王司马玮,此时还留在京城,他觉得自己居功至伟,所以谁都不放在眼里,这让司马亮和卫瓘对他心生厌恶。这两位新上任的辅政大臣,虽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但他们并没有老糊涂,清醒知道如想把位置坐稳,首先要解决司马玮,于是他们开始商议让在京城的司马玮和其他王爷归“国”就藩。
司马玮当然不干,除掉杨骏自己出了大力,这老哥俩寸功未立,却要赶走自己这个有功之臣,哪里那么容易。他通过李肇向贾南风告发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想谋反,废掉晋惠帝后拥立他人。
贾南风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当初她让这两位来辅政只是为了稳定朝局,而且过去这两位都和她有过节,铲除杨骏的关键时刻,司马亮拒绝出力,而卫瓘曾佯装酒醉,提议废掉司马衷。既然司马玮肯出头,这个过渡期就可以结束了。
手法依然是“借刀杀人”,贾南风这次借的这把利器还是楚王司马玮,她让惠帝写手诏,命司马玮“免(司马)亮及(卫)瓘官”。
深夜时分,司马玮接到宫里太监送来的密诏,虽然他血气方刚,但是面对太监送来的这份密诏,还是留了个心眼,司马玮对小太监表示这样的大事,应该发一道明诏,好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捉拿二人。小太监说:“事恐泄露,非密诏本意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能泄密,无法使用明诏,你赶紧行动,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吧,司马玮也不再多想,决定动手了。但他手里拿的只是密诏,所以不能调动军队,如何办呢?事已至此,已经不能顾忌太多,他自己伪造诏书,征调洛阳城内外所有军队归自己节制。
司马亮的末日到来了,深更半夜,他的府邸突然被大量禁军包围,司马亮不知是什么情况,他要求看皇帝的诏书,但这注定只是一个奢望,兵士一拥而入,将司马亮擒获。
这时候一个奇怪的场景出现了,这位汝南王被抓后,被押到一棵大树下,此时天已亮,正值盛夏,气温攀升很快,白发苍苍的司马亮坐在树下,满头大汗,有人为他打着扇子,兵士围拢了一圈,就是没有人敢上来杀他。因为都知道,这位老王爷的辈分极高,他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的兄弟,前朝皇帝司马炎管他叫叔叔,现在的皇帝司马衷要叫他叔祖,资历如此深厚,又没有看到圣旨,自然没有人敢动手。
司马玮见状,觉得再这样下去于己不利,他下令“能斩司马亮者,赏布千匹”,有钱能使鬼推磨,司马老王爷顿时被捅成个“马蜂窝”。与此同时,卫瓘在这场事变中也被杀掉。
现在该贾南风担心了,虽然除掉了司马亮和卫瓘,但司马玮似乎杀红了眼,手握重兵的他,会不会将屠刀挥向自己呢。她的担心并非多余,事实上,在杀掉司马亮和卫瓘后,司马玮的手下岐盛建议他趁势杀掉贾南风,从而独自控制朝政。但刚刚杀掉两个辅政大臣的司马玮,在关键时刻却失去了继续杀戮的勇气。
就在贾南风内心焦躁不安时,老成持重的太子太傅张华建议说:“司马玮矫诏擅自杀害二公,将士仓促行事,认为是国家旨意,所以才听司马玮的。现在陛下可以派特使持幡让外军解除戒严,事件就可平息。”惠帝听从建议让王宫持驺虞幡出宫解兵。
王宫持着驺虞幡大声高呼:“楚王矫诏擅命,诸君勿从”。驺虞幡是个什么东西呢?先科普一下,它是指一种绘有驺虞图形的旗帜,驺虞是什么呢,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不食生物的白虎,有的则说是指大熊猫,总之是一种仁兽,所以这种旗子主要功能是用来传旨解兵。
驺虞幡威力巨大,兵士见到它通常会溃散而去,这次也不例外,众人一听,“皆释杖而走”,司马玮顿时成为了光杆司令,只好束手就擒。
很快司马玮便被押到闹市问斩,临死还拿出藏在怀中的那份密诏,大呼自己冤枉,但已经于事无补,他注定看不到自己平反的那一天,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道血光闪过,二十一岁的司马玮就此身首异处。
贾南风决定把这场自己导演的大戏唱到底,她让司马衷追谥司马亮为“文成”,卫瓘为“成”。可怜忙乎了半天的司马玮,到死都理解不了“冲动是魔鬼”这句话,所以除了丢掉脑袋,一无所获。
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成为最早被干掉的两个王爷,“八王之乱”的第一场拉上了帷幕,,精彩的还在后面。
动荡的朝政终于暂时平稳下来,贾南风任用贾模、张华、陈准等人处理朝政,这些人颇有才干,尽心辅政,迎来了近十年难得的安静时光。
贾南风此时达到了权力的顶点,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帅哥有帅哥,但有个最大的心结却一直困扰着她,这便是她没有生下儿子。她曾为此不懈努力,甚至给自己糊涂的皇帝老公带了不少“绿帽子”,但始终没能得偿所愿。
贾南风不禁琢磨,司马衷和自己年龄越来越大,如果皇帝老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太子司马遹就会顺理成章成为新主,这点是贾南风最不愿意看到的,原因有二,一是司马遹不是她亲生的,二是两人之间矛盾重重。
在两人之间制造矛盾的是贾南风的外甥贾谧,他与司马遹的年龄相仿,但两人却不相容,贾谧和太子司马遹下棋,丝毫不让,没有人臣的谦虚态度,这场景让成都王司马颖看到,他痛斥了贾谧,这让贾谧心中感到很不爽。后来,他和司马遹分别娶了王衍的女儿,只是贾谧娶了貌美的长女,而司马遹则娶了长相一般的小女儿,这又让司马遹感到很憋气。
经常让对方不爽的两人,很容易发生冲突。司马遹知道贾谧仗恃贾皇后而目中无人,所以偏偏不给他好脸色。贾谧时任侍中,免不了要去东宫办事,太子时不时就把他晾在一边,自己到后面庭院里玩耍。颜面大失的贾谧经常跑到贾南风那里说太子坏话,他说司马遹曾对人说过,将来上台要废掉贾南风。
贾南风不会坐以待毙,她决定要对司马遹动手了,但作为“超级阴谋家”,她知道废立太子并不容易,司马遹当了十年太子,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况且还有朝堂上的群臣,以及那些司马王爷,如果不好好筹划,贸然行事,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贾南风准备采取“三步走”,第一步是大造舆论,四处散布对太子不好的事情。贾南风所宣扬的并非空穴来风,如今的司马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让司马炎倍加欣慰的司马遹,当然这里面少不了贾南风使坏。司马遹进入青春期后不爱读书,贾南风就派太监不时去怂恿太子玩乐。
宦官们每天勾搭着太子变着花样玩,俗话说“学坏容易学好难”,久而久之司马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储君的职责。司马遹的母亲谢玖的父亲是杀羊的屠户,或许受此基因影响,司马遹对卖肉这方面很有兴趣。他在后宫开了一个市场,自己扮成商人卖,让宫女太监扮成百姓来买。他卖肉功夫相当了得,“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司马遹还喜欢恶作剧,经常坐着用小马拉的小车在宫里瞎溜达,他还让太监内侍们坐车,然后忽然剪断缰绳。那些人从车上掉下来,被摔得鼻青脸肿,他在旁边哈哈大笑。
司马遹的老师杜锡对此看不惯,经常教育他要改正过失。说的次数多了,司马遹就烦了,有一天他事先在杜锡的坐垫下放了好多针,结果刺得老先生鲜血直流,他在一旁傻乐。
贾南风把太子做的这些荒唐事大肆宣传出去,就是要先把司马遹的形象搞臭了,让朝野知道,这样一位纨绔太子,将来不可能成为一位好皇帝。
废掉司马遹,册立谁为太子呢?这就是贾南风的第二步——假装怀孕,她把一些东西放在肚子里面,搞得自己像个孕妇一样。他妹妹贾午此时正好怀孕,她和妹妹计算好日子,等预产期届满后,便抱来妹妹新出生的婴儿,当作是自己的儿子。“狸猫换太子”后,她便准备废黜司马遹,让这个孩子作为新太子。
贾南风的第三步是将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淮南王司马允调入京城,作为自己的内应。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动手了。
元康九年十二月,司马遹接到了一道诏令,说是皇帝病了,请太子入宫相见。他没有多想,收拾一下便赶紧入宫。
司马遹没有想到,一个天大的阴谋正等待着他。
他到皇宫后并没有见到父皇,而是被请到偏室,一个宫女拿着三升酒和一大盘枣,说这是皇帝皇后所赐,让太子先解解渴,然后再召见。司马遹酒量本来不大,又是空腹喝酒,害怕喝多在父皇面前失了礼仪,所以便连连推辞。
无奈这位叫作陈舞的宫女说了一句劝酒词,让司马遹没有了退路,她说:“太子如何如此不孝,父母让你饮酒都不肯,难道怀疑酒中有毒吗?”一杯酒上纲上线到了“忠孝”的高度,司马遹除了喝掉别无选择。
很快酒劲儿上来,司马遹迷迷糊糊,分不清东西。恍惚之间,又进来一个婢女,拿出笔墨纸砚摆在他面前,让他照着一张白纸上已经写好的字进行抄写。酒醉后的司马遹此时已经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在这个婢女的指导之下,歪歪斜斜地抄了一遍,根本不知道写的什么。
司马遹抄的是什么呢,核心的有几句话:“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这段像绕口令的话,意思是说,皇帝皇后都应该自觉点,把位置让出来,否则他就要逼宫了。
贾南风如获至宝,第二天朝会便让群臣传阅这封“大逆不道”的信,从来沉默的司马衷居然也说话了,说是要赐死太子司马遹。朝臣们都觉得这封信很有问题,司马遹再蠢也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况且信写得歪歪扭扭,前言不搭后语,但既然皇帝皇后都已拍板,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
关键时刻,张华、裴頠等站出来为太子说话,引经据典,极力争辩,一直说到太阳落山,贾南风怕夜长梦多,退而求其次,不再坚持杀掉司马遹,而是将其废为庶人,众臣看已经保住了太子性命,也就作罢。
第二天是除夕,本来是辞旧迎新之日,司马遹带着自己的妃子和儿子,坐上一辆简陋的牛车,被押往金墉城。他把苍凉的背影留给了即将过去的一年,而这个除夕也注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除夕。
贾南风同时下诏以“教子无方”为名,杀掉司马遹的生母谢玖,这位谢才人的命运足够悲惨,当年司马炎担心自己傻儿子不懂男女之事,让她去侍候太子,后来她千辛万苦冒着巨大的风险生下了司马遹。由于晋武帝在世,瞒着贾南风好几年,贾南风隐恨在心。等到贾南风掌权,永远不许她和自己的儿子见面,谢才人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没想到太子被废后,一直不曾与儿子司马遹见面的她,最后竟然落了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太子被废,众情愤怒”,司马遹被废,最着急的是太子的党羽们,司马遹平日里对他们不薄,现在太子落难,他们要想方设法把主子营救出来。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如果想废掉贾皇后,让太子重新复位,现在唯一可能依靠的是手握兵权的赵王司马伦,于是便联络司马伦的心腹孙秀,说出了他们的想法。
司马伦是司马懿最小的儿子,辈分也很高。但此人历史上劣迹斑斑,也是坏种一个,他办的最让人想不通的坏事,是通过散骑将刘缉收买工所的人打算盗窃御裘,也就是皇帝司马炎穿的皮衣,或许是盗窃手段不高明,皮衣没偷成,反倒是刘缉的人脑落地,他死之前供出了幕后主使司马伦,按照律法,司马伦也当斩,但司马炎看到他是自己亲叔父的份上,特意下诏赦免了他。
司马伦对这位叫作孙秀的手下非常信任,几乎言听计从。孙秀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虽然有很大风险,但值得一做。不过,他劝说司马伦:“如今救了太子,也只是救驾之功,将来说不定还有灭顶灾祸,要是等太子死了再去杀贾南风,那天下就是王爷的了。”
司马伦觉得有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尽管太子同党不断催促,他不为所动,他要等一件事——贾南风杀掉司马遹。
贾南风何尝不想杀掉司马遹,但朝中重臣反对,外面藩王盯着,还有太子死党蠢蠢欲动,这让贾南风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有个人让她最终下了决定,此人便是孙秀。孙秀派人在京城散布流言,说有不少人想废掉贾皇后,拥立太子复位。这些话传到贾南风耳中,让她内心的不安瞬间升腾为恐惧。于是,她让自己的情人太医程据配制毒药,派太监孙虑到金墉城准备毒死司马遹。
司马遹被软禁在金墉城后,又恢复了原来的聪慧,他害怕被毒杀,每顿饭都是自己做。看守司马遹的是刘振,他和孙虑商量说毒死太子的名声不好,不如断其饮食饿死更好。孙虑觉得有理,下令断绝废太子的食物供应。过了半个月,孙虑觉得差不多了,本来准备去收尸,结果发现司马遹不仅活着,反而比以前更精神,根本不像十几天不吃东西的样子,原来司马遹的人缘不错,总有人暗中供他吃喝。
只能祭出最后一招,孙虑逼迫司马遹喝下毒药,司马遹当然不肯,一不做二不休,孙虑用杵药的铁锤,将废太子活活打死,这位被司马炎寄予厚望的皇太孙就这样死于非命。
机会终于成熟了。
公元300年4月的一天深夜,赵王司马伦动手了,在内应的配合下,先杀了贾谧,然后再去抓捕贾南风。贾南风闻听有变,急忙出逃,路上看到了自己的弱智老公,她向司马衷大喊求救:“陛下救我,若我被废,那你被废的日子也不远了。”面对自己老婆的呼喊,司马衷依旧是几十年不变的神情,好像这一切与自己没有关系。
贾南风对自己这位皇帝老公彻底失望了,其实她本就不该抱什么希望,长期以来司马衷不过是她的傀儡而已,她问缉拿自己的齐王司马冏:“起事者是什么人?”司马冏毫不避讳,答道:“是赵王和梁王。”贾南风听了,悔恨不已,骂道:“拴狗当拴颈,我反倒拴其尾,也是活该如此。只恨当年没先杀了这俩老狗,反被他们咬了一口。”
贾南风又一次来到金墉城,她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二进宫”,上次还有不少人为她求情,这次则完完全全成了孤家寡人。不久,司马伦派人送来了一杯金屑酒,贾南风在痛斥司马伦一通后,以一杯毒酒结束了自己狠毒的一生。
又一夜的腥风血雨,不仅贾氏一族全部被诛杀,连张华、裴頠等大臣也没能幸免。
在这场宫廷政变中,贾南风、贾谧等人被杀是死有余辜,但作为西晋第一名臣的张华被害,则成为让天下人最为痛心的事情。无论为人和才干,张华都可圈可点,特别是在残暴肆虐的贾南风当政期间,天下能维持近十年的安定局面,张华应该是头号功臣。
司马伦、孙秀对他也颇为看重,在动手前夜,特意派司马雅向张华提前通报并拉他入伙,被张华拒绝。政变成功后,张华的命运就此决定了,司马伦派心腹张林处死张华,面对要取自己性命的张林,张华痛斥:“你要谋害忠臣吗?”张林说:“你身为宰相,太子被废黜,你不能为气节而死,这是为什么?”张华说:“我当时在朝廷上竭力劝阻,这事情众所周知,你们可以去查当天的会议记录。”张林说:“劝谏没有被听从,你为什么不主动退位呢?”这下搞得张华无话可答,欲取性命,何患无辞。张华临死前叹息:“我不怕死,只怕王室将来有大难,祸不可测啊!”他随即被杀,夷灭三族,终年六十九岁。
张华的死,使得拯救西晋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怎么评价贾南风呢,她有些像历史上另外一位毒蝎皇后——吕雉,作为嫉妒心超强的女人,她们对待敌手心狠手辣,绝不留情。但作为朝政实际掌控者,却能任用贤能,将天下治理得还算不错。司马迁虽然看不上吕后,但不得不承认,在吕后主政时期,“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晋书》则以“海内晏然”“朝野宁静”来描述贾南风掌权八年期间的朝政,这八年是西晋历史上除开国皇帝晋武帝以外绝无仅有的稳定时期。或许是她们的残忍暴戾在历史上的痕迹太深,后人完全忽略了她们身上闪亮的一面。
血腥的一天终于过去,该杀的杀,该废的废,手拿屠刀的司马伦终于站到了朝堂的第一排,他自封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宣是指晋朝建立后被追封为晋宣帝的司马懿,文是追封为晋文帝的司马昭,他们作为权臣辅魏实际上是为代魏做准备,司马伦说出这样的话,表明他已经有了篡位之心。
说来也不奇怪,他虽是司马懿最小的儿子,但当时也已经六十多岁了,时光不等人,更重要的是,孙秀一直在背后撺掇他。这位来自琅琊的小吏,几乎成为了司马伦的大脑,他一手包办了司马伦废杀贾南风全过程的策划案,而且相当成功。事成之后,他获封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司马伦天资一般,而且已进入垂垂暮年,所以大小事都交给孙秀处理。孙秀的权势达到巅峰,所有人都知道找孙秀比找司马伦还好使。
孙秀有个儿子叫作孙会,长得非常磕碜,孙秀居然请惠帝司马衷将亲生女儿河东公主许给他这个猥琐儿子,殊不知,一年前,孙会还在洛阳城西贩马,洛阳城中百姓听说一个丑八怪马贩子竟然娶了当朝公主,一时感到无比惊愕。
没有办法,这就是权力!
唯一不变的是当朝天子司马衷,贾南风专权时,他是个傀儡,司马伦专横时,他依旧是个木偶,不同的是贾南风是他的老婆,出面代表智力有障碍的老公,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但司马伦什么也不是,所以他日益严重的专权蛮横,让不少司马王爷感到不满,但大多也就私底下发发牢骚,只有一位不怕死的站了出来,他就是淮南王司马允。
贾南风当年准备废黜太子司马遹前,急召他入京,有立他为皇太弟的想法。司马伦夺权后,任命他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都督之职依旧兼任中护军,让他掌握一部分禁军,对他还算信任。
但司马允没有那么容易被收买,他看出司马伦有篡逆之心,便称病不上朝,私下里召集一些武林高手,想找机会除掉司马伦和孙秀。司马伦也看出些端倪,他加封司马允为太尉,实际上是剥夺了他的军权。
司马允称有病不接受任命。司马伦派御史逼迫司马允交回中护军印信,并以谋反罪弹劾他。司马允非常愤恨,一看诏书是孙秀的手迹,更加搂不住火,一怒之下杀死两名令史,率领帐下亲兵七百人冲出,大呼道:“司马伦谋反,天下共诛之,凡是淮南王的将士都袒露左臂。”不少对司马伦不满的人都前来归附他。
司马允本来想先杀进皇宫,把惠帝司马衷控制起来,挟天子以令天下,但尚书左丞王舆关闭宫门,司马允不能进入,便转而包围相府。他带领的士兵,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杀掉司马伦一千多士兵后,然后集结队伍在承华门前列阵,弓弩齐发,射向相府。生死时刻,主书司马畦用自己身体掩护司马伦,他自己则背部中箭而死。司马伦手下都隐蔽站立在树后,一顿箭雨后,每棵树都中了数百支箭。
形势越来越朝着有利于司马允的方向发展,但是一个偶然事件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最后的结局,被司马伦的儿子司马虔收买的禁军将领伏胤,带领四百名骑兵从宫中冲出来,伪称有诏书帮助司马允。
司马允以为皇帝哥哥司马衷真要帮自己一把,便下车接受诏令,伏胤本是禁军军校出身,身手敏捷,一刀将司马允的脑袋砍下。淮南王司马允左右虽有千人之众,但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主公被杀。伏胤口宣诏令,表明他是受帝命斩杀司马允,既然是皇帝的意思,司马允的兵士便四散而去,接着,伏胤又命军士立杀司马允三个儿子,司马允死时只有二十九岁。
洛阳百姓满以为司马伦必败无疑,心里十分高兴,但打了一天,没想到最后看到的却是司马允的尸体,无不叹息,白白地空欢喜一场。
诛灭了淮南王司马允的党羽,司马伦加紧了篡位的步伐,孙秀提议给司马伦加“九锡”,在司马伦的屠刀前,自然没有人敢提反对意见,全票通过。
公元301年正月,司马伦准备要登基做皇帝了,他派堂叔司马威去司马衷那里索要皇帝玺绶,别看司马衷平日里傻乎乎的,但他也知道身上的玺绶是个好东西,好说歹说就是抱着不放,司马威没办法,只能武力强夺,几乎把司马衷的手指头掰断才好不容易抢下来。
自作孽不可活,如果司马伦像贾南风那样,让司马衷当幌子,自己把控朝政,想必还能维持一些年头,终老而死不是没有可能,但他选择“篡位称帝”这种自毁合法性的举动实在愚蠢,这样一下子就把自己摆在了整个司马家族的对立面。大家都是兄弟,凭什么你做皇帝。这些司马王爷过去起兵是造反,现在起兵则变成了“讨伐篡逆”,一场不可避免的皇族大动乱就此拉开了帷幕,而正是赵王司马伦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罪恶之盒。
司马伦顾不了这些,过把瘾就死也不错。更何况这也不一定完全是他的主意,很可能是孙秀的另一个策划案,因为司马伦称帝,孙秀便成为开国元勋,而以司马伦的智商和年龄,孙秀从此可以完全主宰整个王朝的命运。
司马伦这个新皇帝的表现,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没有任何政治智慧的他,只会听从孙秀的建议。到头来还是老一套,便是用大加封赏来笼络人心,就连追随过他的奴仆、士卒、杂役也都获得爵位,以至于官帽上的饰物貂尾不足,便用狗尾代替,这便是成语“狗尾续貂”典故的由来。
司马伦用他无下限的做法把士族群体彻底得罪,那些名门望族怎么可能与这些鸡鸣狗盗之徒在朝堂上平起平坐,整个朝政的两大基石,宗亲和士族,司马伦一个都没有维护住,因此他离灭顶之灾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首先举起反旗的是齐王司马冏,本来在清除贾南风的事变中,他是司马伦的同盟军,但事成之后,他只得了个游击将军,提着脑袋干了一票,居然只有这样小小的回报,心中当然不满。孙秀看出了司马冏的情绪,怕他留在京城生出事端,便让司马衷下诏将他外调到许昌。
司马冏打响了第一枪后,因为司马伦和孙秀太不得人心,所以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等起兵响应,没过多久,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万人马。司马伦、孙秀听到消息,惊恐不已,一方面派禁军出战,另一方面找了一帮人在宫里跳大神,把希望寄托在鬼神的保佑上。
一切都于事无补,堡垒先从内部攻破。
当年关闭宫门阻止司马允的禁军将领王舆首先窝里反,率领营兵七百余人从南掖门入宫,先杀掉孙秀,然后逼司马伦退位,紧接着迎司马衷回到宫中,百官一齐跪下,三呼万岁。
司马衷在百官中发现了那个抢他玺绶的司马威。他指着下面的司马威喊道:“就是这小子,当初和朕在殿上打架,夺走了朕的玉玺,差一点还弄断了朕的手指,不可不杀!”兵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似地把司马威拉出殿外。司马威早没了当时的威风,只能拼命喊饶命,但一切都晚了,他很快便死在乱棍之下。
司马衷到底傻还是不傻呢?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司马伦的结局像极了被他所杀的贾南风,他被关进了金墉城,不久前在这里他用金屑酒毒杀了贾南风,如今该自己尝尝这种酒的味道了,不过这位王爷虽然篡位做了皇帝,但在死神面前表现得却毫无气节,比贾南风差得太远。
他手捧酒壶大哭,一直念叨“孙秀误我!孙秀误我!”,就是不肯喝下,监刑官等得不耐烦,命几个人上去摁住司马伦,捏着鼻子将金屑酒灌入口中。不一会儿,司马伦便一蹬腿,七窍流血而死。他的四个儿子也全部被斩首。从司马伦篡位当皇帝到喝毒酒身亡,不过一百来天。
如果说楚王司马玮和汝南王司马亮的死,是拉开中国历史最大的皇族内讧——八王之乱的序幕,赵王司马伦的死则标志着第一阶段的结束,司马伦成为第三个倒在血泊中的王爷。
第四个会是谁呢?谁扑腾的欢,谁就是下一个,那自然就轮到齐王司马冏了。
司马伦被诛灭,新的一轮权力分配又开始了。作为打响第一枪的司马冏,所获最为丰厚,他获封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司马颖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也加九锡。本来原意是让这两位王爷共同留朝辅助,但一下子搞出两个“九锡”,这样的安排显得很“无厘头”,摆明了让两位王爷死掐。
河间王司马颙为太尉,加三锡;长沙王司马乂,封骠骑将军,统领左军。其中成都王和长沙王是司马衷的兄弟,也就是说都是司马炎的儿子,他们当时只有二十多岁。齐王司马冏是司马攸的儿子,当时已人到中年。河间王司马颙比他们三个都大一辈,年龄也更大些。
狗咬狗一嘴毛,刚刚分配完权力,有人便分别向两位“九锡”进言,建议搞掉对方,这个权力联盟从开始就显得极不靠谱。所幸司马颖手下有位叫作卢志的谋士,他看得比较清楚,京城是是非之地,不能久待,否则很可能遇到灾祸。所以他建议司马颖以退为进,把朝中大权交给齐王司马冏,回到自己封地,静观事态变化。司马颖虽然很想过把执掌朝政的瘾,但觉得卢志说得有道理,便以母亲有病需要照顾为理由,奏请归藩。
司马冏正犯愁怎么排挤司马颖呢,没想到他主动要求离京,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大权独揽的司马冏,从此彻底放松下来,他天天沉溺于酒色,懒得打理朝政,因为要扩建王府,一时找不到材料,就把办公用房和老百姓的私房拆掉用来筹集工料,弄得京城百姓怨声载道。
转过年来,宫里传来消息,皇太孙司马尚夭折。自此,司马衷所有儿孙都死光了,这位当了一辈子傀儡的弱智皇帝,命运足够悲催,最后落了个“断子绝孙”的结局。
皇位继承人怎么办?只能从其他皇族里选,呼声最高的是成都王司马颖,他当初听从高参卢志的建议,让权给齐王司马冏,留下了不贪权的好名声。回到藩地之后,又是按照卢志的主意辞去大都督,推掉九锡,上表把所有的功臣都举荐了一番,然后用自己的俸禄打造棺木,装殓祭祀战死的将士,抚恤他们的家属,并开仓赈济饥民。这一系列的举动,俨然是一位明君的样子。所以甄选下一代皇帝候选人,聚光灯便不由得打到他的身上。
司马冏哪肯让司马颖占如此大的便宜,他随手关掉“电源”,让司马颖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仗着自己把持朝政的权力,他另立晋武帝之孙、清河王司马遐之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封为太子太师。
“老奸巨猾”的河间王司马颙此时看到了机会,用这样四个字形容他,并非因为他年龄最大,而因他是搞阴谋诡计的一把好手。当初司马冏揭竿而起时,司马颙最初是支持司马伦的,他派遣大将张方率关中精兵支援洛阳,但后来听说司马冏兵势强盛,狡猾的司马颙立即转舵,命张方以“义军”的名义前进。司马冏对他这种骑墙派看不上眼,但因忌惮司马颙在关中的兵力,仍给了他侍中、太尉等要职。
司马颙看到当政的司马冏得罪了司马颖,和留在京城的长沙王司马乂也有矛盾,同时也感到司马冏的所作所为,让天下人倍感失望,此时只要自己振臂一挥,想必不少人会纷纷响应。他心里盘算,到时司马冏那个“首席执行官”的位置,非自己莫属。
永宁二年,司马颙正式起兵,他派部将李含、张方率兵直逼洛阳,同时派人去邀成都王司马颖起兵。
听闻司马颙发难,齐王司马冏急忙召集手下商量应对之策,尚书令王戎站出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殿下当初带兵起义,确实功劳很大。可是当政以后,没有论功行赏,只是任人唯亲,使得不少人很失望。事到如今,不如主动退位,这样才有可能保全富贵。”
没错,这位王戎便是竹林七贤之一,后来以“吝啬”闻名于世的那位,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说出这席话。当即遭到其他一些大臣的痛斥,他们建议应杀掉扰乱军心的王戎,王戎看到司马冏面露凶色,他灵机一动,说自己内急,要上厕所,谁知一去不复返。司马冏等得很不耐烦,就派人前去察看。那人回来报告说不好了,王尚书掉进厕所里了,刚被捞上来,司马冏觉得恶心,便饶了他一命。
以自投粪坑方式自保,王戎实在把“竹林七贤”的脸丢尽了。
司马颙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他本来和京城里的司马乂没有联系,但发布的檄文却号召长沙王司马乂讨伐司马冏,公开挑拨司马冏与司马乂的关系,司马颙的如意算盘是,先让洛阳城里这两位王爷斗起来,因司马乂兵少,一定会被司马冏所杀,但司马冏也会有损失,这样自己可以坐收渔利。
司马颙猜到了开始,但没有猜到结局。
司马冏果然经不住挑逗,派人捉拿司马乂,这位长沙王非等闲之辈,史载他身高七尺五寸,异常勇猛。他提前得到消息,不愿坐以待毙,先带着一百多号人直奔皇宫,把晋惠帝司马衷挟持了起来,到处散布“大司马司马冏谋反”,变被动为主动,去攻打司马冏的大司马府。
又是一夜的混战,洛阳城里火光一片,在东门上避难的司马衷,也被吓了一大跳,箭矢如雨,落在他的座位前,一些宫女近侍纷纷倒地。
三天以后,答案揭晓,司马冏成为第四个开挂的王爷。
现在该司马颙傻眼了,本来想趁司马冏杀掉司马乂后,自己率兵杀进洛阳城,没想到司马乂的战斗力如此了得,现在起兵的理由不复存在,只能罢兵返回长安。
司马乂掌权了,这似乎都有些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他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请成都王司马颖入朝辅政。
司马颖内心很激动,但又表现得很矜持,他同意辅政,但不同意到洛阳。于是司马乂有大事便派人去请示司马颖,刚开始,这个机制执行得还不错,但日子久了,司马乂请示的越来越少,这让司马颖颇感不满。
司马颙觉得机会又来了,他就像一个“搅屎棍”,关键时刻总要出来搅和一下,公元303年八月,他又起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派张方率兵七万,出函谷关进攻洛阳。对司马乂非常不满的司马颖,这次表现得相当积极,他不顾兄弟情分,让陆机统兵二十万南下攻击司马乂。
陆机和他弟弟陆云号称“二陆”,是响当当的文学家,写诗作赋没得说,但让他领兵打仗有些“乱弹琴”,司马颖看重的或许是他显赫的家庭背景,陆机的爷爷是东吴最牛的将领陆逊,他老爸是东吴名将陆抗,他在西陵之战中击败羊祜,使得晋军只能在长江北岸徘徊,让吴国在历史上多待了些日子。但爷爷、老爸能打,并不代表他能打,陆机对此也心知肚明,一度请辞,但在司马颖的坚持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当时有实力的只剩下这三个王爷,所以他们一开战,迅速将“八王之乱”引向高潮。
司马颖、司马颙有重兵,司马乂则有皇帝,虽然惠帝一直是个提线木偶,但在众兵士和天下人眼里,还是唯一的正统。双方打了几个月,关键时刻司马乂亮出了王牌,他带着司马衷亲临前线。惠帝司马衷来得正是时候,不仅鼓舞了司马乂军队的士气,也让陆机率领的大军投鼠忌器。
缩手缩脚的陆机遇到了一个狠角色,便是司马乂手下的大将司马王瑚,他手下有五千铁骑,与其他骑兵不同,这些马都是高头大马,而且在马两侧都系着两把长长的铁戟,俨然是一辆辆无敌战车。结果此战陆机大败,损失极为惨重。
陆机最后也因这场败仗丢了人头,不过并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被自己人所杀,因为他得罪了一个人——孟玖。
孟玖是司马颖身边非常得宠的太监,他的弟弟孟超是陆机的前锋,但此人人品很差,纵容兵士抢劫,被陆机痛斥,孟超怀恨在心,向自己大哥诬告陆机,说他准备投降司马乂。很快孟超在作战中身亡,孟玖认为是陆机为了报复,故意让自己弟弟送死,他便向司马颖打黑报告,说陆机心怀不轨,此时正赶上军队大败,陆机手下的王阐、牵秀等几位将领害怕承担责任,也附和说陆机确实想投敌叛变。
司马颖可以容忍失败,但不能容忍背叛,下令将陆机逮捕,虽然有不少人为他求情,但在孟玖等人催促下,他下令处死陆机和弟弟陆云,并夷灭三族。
陆机的死更多是自身所致,他先后投靠了杨骏、吴王司马晏、贾谧、赵王司马伦,这四人没有一个良主,好不容易找到了赏识自己的司马颖,但没想到遇见的竟然是自己掘墓人。
陆机死时,唯一的遗憾是觉得因自己而连累了弟弟,为此在刑场上热泪盈眶,但陆云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劝慰哥哥,能够一起赴死,已经很满足了。
“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这是陆机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悲叹,意思说:“江东华亭那好听动人的鹤鸣,我们兄弟还能听到吗?”
为何总是在临死之前才能大彻大悟,陆机身为“太康之英”,做一个纯纯粹粹的大学者岂不更好?
司马乂击败陆机后,把重心转到西边,又和张方开始混战,他觉得惠帝这个幌子确实好使,又抬着司马衷去迎战张方,两边互有胜负,但后来张方渐渐支持不住,已经琢磨着如何安全撤退。
此时,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司马乂被绑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反水的是东海王司马越,他不看好和他一伙儿的司马乂,害怕这样打下去,司马乂必败。所以他联络不愿再战的禁军将领,将司马乂软禁起来,并让惠帝司马衷下诏罢免了司马乂的官职,将司马乂送到金墉城关押。
司马越干了生平最大胆的一票,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既怕司马乂的部下去营救自己的王爷,但又不敢杀了司马乂,担心将来被报复。为难之际,他的手下献上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借刀杀人。他派人告诉张方说司马乂在金墉城,你们看着办。金墉城在洛阳城外,张方派人很顺利地将司马乂抓获,绑在兵营中的柱子上,放在火堆上慢慢烤炙而死,很远处都能听到司马乂凄惨的叫声。
司马乂成为八王中第五个被干掉的。
成都王司马颖大摇大摆来到京城,用司马衷的橡皮图章,封自己为丞相,杀了不少曾经反对自己的人,安插了大批心腹,废掉齐王司马冏所立的太子司马覃。司马颙为讨好司马颖,奏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在司马颖看来,这个位置本来早就应该属于自己,如今只是失而复得,所以当然同意。
一切安排完毕之后,司马颖留下大将石超镇守洛阳,自己又回到邺城。
始终不明白,这位成都王为何不愿意留在洛阳。他在邺城遥控朝政,意味着朝中所有政令都需要跑到邺城向他汇报,经批准后方能施行。邺城位于今天河北省临漳县,从邺城到洛阳六百多里。那时候没有电话手机,更没有QQ微信,完全靠骑马来传递信息,如此长的距离,如何能有效管理朝政呢?
司马颖根本也不是那块料,成为皇太弟后,“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这让留在洛阳的东海王司马越有了想法,与其天天跑几百公里去汇报工作,不如自己说了算。
公元304年的秋天,司马越在洛阳起兵,声讨成都王司马颖,宣布废除司马颖的皇太弟身份,重新恢复司马覃为太子。
司马越经历过上次事变,他懂得惠帝司马衷关键时刻很好使,所以他带着这张王牌和手下大将右卫将军陈眕,统领着十万大军向邺城而来。
司马颖没想到司马越会这样干,惊慌之余,他命石超率兵南下抗敌。他又想起陈眕的两个弟弟陈匡、陈规二人在自己的手下为将,于是把两个人请进府内,好言劝慰,让他们去假投降,并留下妻儿作为人质。
两个人投奔到司马越营中,说是来弃暗投明。他们透露了重要的秘密,说因为晋惠帝御驾亲征,邺城上下惊恐,军心涣散,天天都有逃兵。司马颖也无计可施,成天唉声叹气。司马越一听,顿时觉得胜券在握,似乎兵不血刃就可以拿下邺城。
精神完全松弛下来的司马越,在一个叫作荡阴的地方,被全副武装的石超大军大败,司马越输得连裤衩都没有了,他头也不回地逃回自己的封国东海国,也就是今天山东郯城一带。
惠帝司马衷本来是被司马越当作一张王牌,跟随大军出征。但此时司马越是泥菩萨过河,根本就顾不上这位当朝天子,司马衷身旁的侍卫也跑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人守在他身边,这位便是嵇康的儿子嵇绍。
嵇绍就用身子为他挡箭,一会儿便身中数箭。涌上的乱兵要砍嵇绍,司马衷高呼:“忠臣也,勿杀!”但无济于事,嵇绍最终死于乱刀之下,鲜血溅到了司马衷的衣服上。后来有人见司马衷的衣服上沾满血污,想要给他换一件,他连连摆手说:“袍子上是忠臣嵇侍中的血,不能洗!”
从此可以看出,司马衷好像并非是白痴皇帝,至多只是智力有些缺陷,比后来东晋那位连四季和饥饱都分不出的司马德宗要强得多。
司马衷又落到了司马颖的手上,这对司马衷丝毫没有什么新鲜感,谁带他走,他也只能跟着走。对于司马颖来讲,最大的收获便是恢复了皇太弟的身份。击败司马越后,他令司马颙进兵洛阳,司马颙让张方占据洛阳城,进城的第一件事就将太子司马覃再度废黜。
这场混战似乎应该以司马颖的胜利而结束了,但结局却出乎意料。司马颖取得压倒性优势后,一心想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对旁边的幽州惦记许久,但幽州刺史王浚并不买账。王浚手握十几万重兵,特别是他与鲜卑人的关系甚好,他为了自保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鲜卑贵族,关键时刻鲜卑人都会出兵帮他。
司马颖正面战场打不过王浚,就想用下三滥的手段解决问题,他收买王浚的副手想要刺杀王浚,但事情败露,王浚带着鲜卑、乌桓以及东瀛公司马腾的十万大军,来进攻邺城,司马颖抵抗不住,只好带着惠帝司马衷,放弃老巢,逃往洛阳。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惠帝司马衷和成都王司马颖,好不容易跑到洛阳,突然感觉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司马颙的大将张方将两人几乎软禁起来,按照司马颙的意思,张方要他们一起迁都长安。
司马衷关键时刻又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他实在不愿意离开洛阳,更知道自己到了长安后会生死未卜,所以他跑到后花园的竹林里藏了起来,软的不成只能来硬的,张方派兵将在竹林里瑟瑟发抖的司马衷强行拉上车,司马衷潸然泪下,他害怕这次走后便再也回不到洛阳了。
临走前,张方纵容士兵几乎将洛阳的物资都搜刮殆尽,同时他还想下令一把火将洛阳城烧掉,亏得卢志出来劝阻,说过去董卓就干过这样的事情,结果遗臭万年,所以不能学他。洛阳城这才逃过一劫。
就在此时,缓过劲儿的司马越东山再起,他以张方和司马颙“劫持帝驾”为罪名,发檄文讨伐河间王司马颙,打出的旗号是“迎接惠帝还都洛阳”。这个文案做得不错,反响超级火爆,得到了幽州刺史王浚、范阳王司马虓等人的响应。
面对咄咄逼人的司马越,司马颙顿感恐惧,他先是派被自己软禁的司马颖为镇东大将军,回到过去他的地盘招抚兵马。然后又杀掉张方,想与司马越言和。他的想法很简单,司马越打的旗号是让惠帝还都洛阳,而正是张方逼迫司马衷迁都长安的,如果杀掉张方,然后把司马衷送回洛阳,司马越起兵的理由便不复存在。
老奸巨猾的司马颙,这次失算了,司马越拿到张方的人头后,西进的大军非但未停步,反而将张方的人头当作了通行证,遇到抵抗就把这个“通行证”亮出来,意思说张方都被杀了,你们还不投降。所以,司马越的军队进展异常顺利,军中的鲜卑将领祁弘率先攻破潼关进入关中,连败司马颙军队,河间王司马颙单骑出长安,逃到太白山。
司马越的军队进入长安,这些兵士大多是鲜卑人,他们知道不会在长安久待,于是放手大肆劫掠一番,杀掉两万余人后,又带着惠帝司马衷回到洛阳。还都洛阳后,司马衷改年号为光熙。没有人记得这次是第几次改元了,反正每次劫难被救后,司马衷都要改一次以示庆祝。
大局基本就这样确定了。
说说最后两位失败王爷的命运,成都王司马颖后被范阳王司马虓擒获,关在邺城监狱里,司马虓念他是武帝司马炎的儿子,只是把他幽禁起来,并无杀他之意。但不幸的是司马虓突然暴亡,手下长史刘舆知道这里是司马颖的主场,害怕生变,决定杀掉成都王司马颖。
这位王爷死得倒颇有一些魏晋风度,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对刘舆派来杀他的田徽说:“我自放逐,于今一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一年都没有痛痛快快沐浴过一次,一定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人世间。他看到两个儿子在一旁大哭,挥手让人把两个小孩子带走,沐浴完毕,从容地让田徽将他缢死,时年二十八岁。可惜的是,那两个在旁边哭泣的小孩子不久也被杀掉。
司马颙在祁弘退兵后,又占据了长安,但只是孤守长安一城,已经是穷途末路,后来司马越召他为司徒,司马颙对此犹豫不决,不去吧怕是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去了又怕羊入虎穴有去无回,左右属僚劝他:“司马越今日大权在握,恐怕大王现已没有实力抗旨。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上表谢恩,尽量多说司马越的好话,并主动放弃兵权。这样一来,大王毕竟是宗室,司马越应该不会加害。”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司马颙带着三个儿子赶往洛阳,走到新安时,遇到了司马越派来的迎接队伍,这支队伍由司马越的弟弟、南阳王司马模的部将梁臣带领,他们的迎接方式有些特别,寒暄之后在车上将司马颙扼死,接着将他的三个儿子砍死,一代阴谋家,最终死于阴谋,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司马颖、司马颙是脑袋“接吻”大地的第六位、第七位王爷,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终于揭晓——东海王司马越。
公元307年1月8日夜里,晋惠帝司马衷突然病亡,据说是吃了司马越送来的毒饼而死,史载死相很难看,四体抽搐,折腾了好一阵才咽气,这算是历史上的一桩疑案,最大嫌疑人就是东海王司马越。
但无论到底被谁所杀,对于苟延残喘到四十八岁的司马衷来讲,已经不再重要,此时死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过去的十六年来,他经常被从睡梦中叫醒,签发那些看不懂的诏书,这些诏书使得自己的姥爷、老婆、皇子、皇兄、皇弟们人头落地,今天这个王爷劫持他,明天又让另一个王爷抢去,贵为天子,实为幌子,几乎没有一点尊严,想过老百姓的普通生活都不可以。
有时候死比活着更加幸福,对于司马衷来讲,就是如此,至少不会再有人在凄凉的夜晚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也不会有人用冰冷的刀剑将他逼上车鸾,他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司马衷的一生,从来就没有诗和远方,有的只是在一个女人和八个男人间生不如死的苟且。
这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皇族内讧曲终人散,现在可以进行“颁奖”了,最佳原创剧本——司马炎,最佳导演奖——司马颙,最佳男主角——司马越,最佳女主角——贾南风,最佳男配角——司马衷,最佳新人——司马颖、司马乂……
最苦难的“奖项”无疑属于普通百姓,这些混乱的日子里,今天你杀人,明天人杀你,杀人的人再被人杀,看上去人头落地的是那些王爷大臣,但真正痛苦的是天下苍生,这场动乱造成数十万人死亡,史载“流尸满河,白骨蔽野”。
八王之乱对于历史的影响无疑相当巨大,历史学家田余庆说:“西晋统治者进行的八王之乱以及随后出现的永嘉之乱,既摧残了在北方的西晋政权,也毁灭了几乎全部西晋皇室和很大一部分追随他们的士族人物。”这场动乱造成了西晋统治秩序的崩溃,把所有的人推向动乱的深渊,给社会带来深重而又长久的灾难,由此西晋的力量消耗殆尽,民族矛盾爆发,导致“五胡乱华”,最终使得西晋灭亡。
历史远去,今天历史课本似乎只能读到这几个王爷的名字,而在这场动乱中死去的其他人,和中国历史无数死去的苍生一样,好像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这似乎是中国历史最为痛彻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