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龙哥和耗子（1/1）

看守所里，刑事法庭指派的陈律师告诉杨结实：

“老白死了，死于开放性气胸，而直接原因是杨结实刺向他那一刀。”

辩护正当防卫的成功可能较低，因为现场所有的目击者都一致证明，老白除了打杨结实一酒瓶外，没有做出其他过格的举动。

老白的老婆带着孩子不断地往法院跑，一连多天在法院门口静坐示威，要求法院严惩杀人凶手。

听到这些，杨结实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半晌儿才问出：

“我会抵命吗？”

陈律师不无谨慎地回答说：

“我们会做无罪辩护，但目标是防卫过当，刑期预计在3-5年。”

陈律师对刑事辩护是有经验的。

最终法庭审理结果是“以防卫过当罪，判处杨结实有期徒刑3年，老白的丧葬费和死亡赔偿金按因公死亡计算，由快递公司负责赔偿。”

就这样，杨结实被送到了上海兰浦监狱，开始了从来没有想过的监狱生活。

开始的一个月，杨结实每天人是麻木的，根本感觉不到痛苦，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已经不会思考了。

慢慢地，他开始感到难过，他开始回忆前因后果，脑海里开始不停勾划出映有爸妈失望表情和奶奶浑浊眼泪水的画面。

他也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裘小姐腿上蜿蜿蜒蜒的血痕，回想起临上救护车前她对他说的那句“陪我去”。

服刑三个月的时候，裘小姐来探过一次监，他没有见。

他没有怪她连累了他，但不见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精神上的变化只是一方面，让他体会最深的是失去了自由。

监狱里逼仄的空间、难吃的饭菜，让他开始怀念自己那间10平方米的小房间，怀念那些起早贪黑、奔前跑后，每日里汗流浃背、一刻不停的快递生涯。

这里的规矩极多，监狱的规则、狱警的规则，都得遵守，但更可怕的是狱友们的规则。

说它可怕，是因为它无处不在，却又无规律可循。

新来的他，经常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有时候因为不小心放了个屁，或者一个无主的屁，会挨上一巴掌或者一脚。

有一天，他眼睛还没睁开，就遭到了一顿拳脚，原因是昨天晚上他呼噜声太响，吵到了大家。

其实他在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基本都要后半夜才能入睡。

在他精神不再麻木空白以后，来自狱友们的霸凌就是比较难熬的了。

这一切，随着龙哥的到来，改变了。

龙哥四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骨精壮，但绝对称不上强壮，只是两只眸子透着寒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龙哥进来后，什么都没做，但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个狱区的主宰。

龙哥很少说话，从来后基本上没和杨结实说过话。

只是，有一天他突然问杨结实：

“你会画画？”

“会”。杨结实有些害怕。

“能画人像不？”

“只要说得仔细就能画。”

很快，龙哥找来了纸笔。

杨结实在他笨拙但认真地描述下，画了一个标致俊美的中年妇女肖像。

杨结实猜着是龙哥的妻子。

“今天是俺姐的生日。”龙哥眼里的寒光消退了。

龙哥突然又问，“你去过济南兴福寺没？”

杨结实老实答道，“我没去过济南。”

龙哥有些遗憾地说：“应该去去！”

杨结实不清楚他说的是“应该去去济南”还是“应该去去兴福寺”，但又不敢问，就含糊地应承着，看着他把那副肖像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怀里。

在龙哥到来之前，除了杨结实，还有一个人因为放屁挨了揍，这个人就是“耗子”。

杨结实不清楚他为什么叫“耗子”，反倒觉得他像一只没睡醒的猫头鹰，耗子长了一双大眼睛，但眼皮很长，耷拉着，遮住了大部分眼球，看上去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耗子说话带些口吃，所以很慢，杨结实又觉得他像疯狂动物城里那只树獭。

耗子是因为“开设赌场罪”进来的。

耗子码农出身，在软件开发方面是个高手，他开发了款叫“潇洒人生”的APP游戏。

在“潇洒人生”的虚拟世界里，没有农田、没有工厂，但所有的消费场所应有尽有，酒馆、茶馆、歌舞厅、影院，甚至妓院、赌场、烟土馆一应俱全。

游戏用户注册后，初始身份都是百万富翁，拥有100万虚拟币，然后就开始各种“潇洒”。

实际上这个游戏的核心就是赌场。对于其他消费场所用户只是点开看看，尝试一下，基本没有回头客，只有赌场生意兴隆。

游戏中的“赌徒”和现实中的一样，赢少输多，即使幸运一时，只要不收手，最终的结局注定是倾家荡产。

也和现实赌场中的赌徒一样，游戏赌徒输光了就想翻本。

翻本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重新注册个用户，就像重新投了胎一样，重新获得100万虚拟币；

还有一种方式，很有趣。

用户只要在游戏中选择做梦，便有机会梦到一条线索。

用户凭着这条线索，比如“路边的石头下面”，“石桥边第几棵树上的鸟窝里”，“酒馆的大酒缸”，“妓院老鸨的烟袋里”等等……就会按图索骥获得游戏币。

当然，客服也会联系你，告诉你如何提高梦到线索的概率，你需要到某宝上买一本《教你如何托梦》，这本鬼画符的小册子是连载的，你买得越多，线索就越大。

正如耗子所设想的，一些低价值用户会重新注册，通过重生重返赌场；

而真正的客人，都是选择梦到线索，从而获得大笔游戏币进入楼上VIP，进入筹码更大的赌桌，继续“潇洒人生”的，希望哪天赢得个金娃娃的。

游戏上线后，运营得很成功，用户规模和资金流水开始一天一天变大。

直到有一天，警察根据替他分担客服工作的发小的举报，端了他的耗子窝。

发小举报的原因很令人喷饭，

“看不惯他通过不法手段发家后得意的嘴脸”。

发小的举报、加上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罚没卖《教你如何托梦》赚来的全部“辛苦钱”，让耗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魔怔地念叨：

“我懂游戏，但我不懂人心。”

但耗子在开发游戏方面确实是天才人物，杨结实通过和耗子的交谈，了解了很多于国内外关游戏行业的领先知识和讯息。

龙哥的友好，改善了杨结实的生存环境，不再有人敢来欺负他，而且他有了更多的空间和更好的条件去画画。

他几乎把全部闲余时间用来画画，给自己画、给狱友画、给狱警画、发展到后来给监狱画宣传画。

在杨结实入狱后的第二年，兰浦监狱获得了全国文明单位的荣誉称号。

监狱长把这个荣誉部分归功于杨结实，监狱认定杨结实通过艺术创作，在提高监狱宣传工作水平和改善监狱文明风气方面有重大立功表现，遂向法院提出减刑申请。

结果大出监狱长的意料，法院认为杨结实的贡献还达不到重大立功的标准，驳回了减刑申请。

监狱长是个倔脾气，火冒三丈的他立即召开会议，分监区、狱政管理、减刑假释评审委员会全部动员了起来。

二周后，假释申请递交到了人民法院。

这一次，法院批准了。

这意味着，杨结实马上就要离开监狱了。

在和龙哥告别的时候，杨结实问龙哥什么时候能出去？

龙哥平静地说：

“你出去了，俺应该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