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身世(二)(1/1)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有人在焦急地呼唤。
萧山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因为他正被两个堂哥一个堂弟压在地上,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肿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挨的一拳也让他的鼻子鲜血长流,左边的耳朵此时也在嗡嗡作响。
不过他没有服输,他还在拼命地挣扎,巨大的愤怒和羞耻感给了他格外的力量,他就像一头被逼上绝路准备誓死一战的孤狼,就算被打倒在地,他也要努力挥出一拳。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正在揍萧山的几个小孩面前,吓得几个孩子都停住了手。
"你们……好,好,好!你们三个这么大的孩子,居然欺负老三一个小孩,都给我起来!"随着雷霆般的怒骂声,几个刚才揍萧山揍得起劲的小孩悻悻地站起来,让开了一个空间。
萧山的眼睛肿得已经成了一条缝,他仰面朝天,勉强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停在了自己面前,准备要拉自己起来的样子,只是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他一时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六叔,六叔,是……是老三先打我们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孩子指着地上的萧山,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只是跟他开个玩笑,他就一头顶了过来,还把小六子推到地上摔了个大包。"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孩子,说道:"老六,你让六叔看看你头上的包。"
那个孩子一听,立刻咿咿呀呀捂着头叫唤起来,似乎这时候才醒悟到自己的头很痛。
这个六叔眼睛一瞪,哼道:"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他一个才九岁的小孩,能有多大的力气,还会伤到你们?"
六叔一边拉着萧山站起来,一边恨恨地说:"你们走吧,下次你们如果再敢欺负老三的话,就给我小心点!"
几个孩子一听六叔放过了他们,忙不迭地连连答应,然后一窝蜂地跑开了,最大的孩子最后一个离开,他看了一眼六叔,又看着鼻青眼肿的萧山,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走了。
等看着这几个小孩走远了,六叔才转过过来,他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得不成样子的萧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他们几个当哥的也太不成样子了,居然把你打得这么惨?他们怎么惹到你了?哼,我要告诉大哥四哥他们,看他们养的一群好儿子!"
听着六叔义正严辞的话语,萧山一边擦拭着已快结痂的鼻血,一边低声说:"他们骂我,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就这些?"六叔摇摇头,说道:"就这些话,你也不至于要跟他们拼命吧,你看你,刚才打架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他们还说我娘的坏话。"萧山脸涨得发红,他愤怒地说。
"你娘……"六叔嘴里慢慢在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在咀嚼一枚苦涩的橄榄,脸上的表情似乎突然凝固了。
"他们说你娘什么了?"六叔隔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他们说我娘,说她……"萧山紧紧捏着小拳头,愤怒地说:"说她……说她是个坏女人!"
"不是吗?"六叔缓缓开口道。
"什么?"萧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盯着六叔。
"你不知道你母亲的事吗?你不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六叔的脸上肌肉在抽动。
萧山的头开始发晕,刺眼的阳光下,他清楚地看到六叔似乎裂开嘴想笑,又似乎竖起眉毛想发怒,又似乎眼神飘忽在回忆,表情不停的变化让六叔好像正在轮流试戴不同的人皮面具。
你的娘亲娘亲娘亲她她她那些那些事实事实事实事实……
他的嘴张开,对着萧山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萧山却只听见混乱的杂音在不断回响。
那个水水杨杨杨女人女人女人败败败害害害我我慕容慕容家死死死足惜足惜……
六叔的脸开始不停的被拉伸,越拉越长越拉越可怕,最后居然变成了一只他在长林山遇到过的蜥蜴般模样的妖兽,张开了那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朝着萧山小小的脑袋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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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萧山一声大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四周一扫,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你醒了。"不远处的桌边,一个魁梧高大的身躯动了一动,是正在喝酒的轩辕烈。
"我……"萧山回答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这才发现冷汗和泪水已经沾满了脸颊。
"又在做噩梦了?"轩辕烈一边问,一边举起酒葫芦往嘴里送。
"是的……"萧山的心情仍然沉浸在梦境里,痛苦、愤怒、羞耻和无法自拔的悲伤绞缠在一起,让他紧紧捏住了拳头。
"从第一次见到你,你好像就一直在做噩梦,你是陷在了过去的回忆中而不能自拔。"轩辕烈将酒葫芦从嘴边拿开,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似乎无意间往萧山这边一扫,不经意地说:"英雄不问出处,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尚未到来,好男儿要大步向前看,莫要被过去的回忆束缚了手脚。"
"轩辕大哥,所言极是。"萧山垂下了头,但大拇指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食指关节的肉中。
谁能知道我的痛苦,谁能明白我所遭受和忍受的羞辱,谁能告诉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没有人。
他痛苦,但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他愤怒,却只能用逃避的方式,因为其中的羞辱和悲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要背负,也必须背负!
轩辕烈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叶仙子和某家其实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也知道你为什么要逃离慕容家,才会一路上没有对你存有疑心。"
"其实你以前用的是剑,不是刀吧。"轩辕烈看向萧山。萧山点点头默认了。
"为什么放弃用剑了?"轩辕烈继续追问。
萧山不答,但是目光里的痛苦之色变得更深了。轩辕烈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大家于长林山这一程虽险,但也彼此相识相交,所以下山后的这两日,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没想到叶仙子先我一步……”
轩辕烈一抬酒葫芦,说道:"她应该是比我更希望你不要逃避,希望你能接受现实,从而认清自己。"
"认清我自己?"萧山苦笑,笑声干涩而嘶哑,他说道:"我叫萧山,我就是我自己。"
轩辕烈哑然,他瞪大眼睛看了看萧山,又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似乎想用烈酒来填住自己的嘴巴。
萧山颇感歉意,看轩辕烈在喝酒,也不太好意思继续说话,于是他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此时正是夜阑人静之夕,夜黑如漆,凉风习习,在这天地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人在不远处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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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是谁在深夜为我叹息?
是叶玲儿吗?
萧山茫然看向窗外,但此时窗外的轻轻叹息声已经消失。
突然,身后叮咚声起,萧山回身看去,只见此时轩辕烈正箸筷敲碗,放声高歌:
"昔日我是谁,今朝谁是我,浮尘一世间,了却万事后,空空荡荡天地间,谁人又知我?"
"谁是我是谁,我是谁是我,滚滚风波里,迢迢江湖路,忙忙碌碌红尘中,对错又如何!"
这粗犷豪迈的歌声远远传出好几里地,原本非常安静的午夜时分,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吵醒了一大片的人家,立刻四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小孩哭闹声、男人女人的怒吼声和辱骂声。
轩辕烈毫不在意,仰头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中他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扔酒葫芦,整个人随随便便趴在桌子上,就这样伏桌而睡,如山的呼噜声中他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萧山在一边呆呆地听着看着,他已经深深沉浸在轩辕烈的歌声中无法自拔。
痛苦、悲伤、沮丧、难受……各种情感交缠在一起,让刚才的歌声在他脑海里不断重复环绕,并与之产生起了共鸣。
终于,萧山的两行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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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上,萧山醒的时候天已大亮。
望着窗外的天空出了一会神,他转头看向昨夜轩辕烈趴着睡觉的酒桌,结果发现轩辕烈连同跟他形影不离的酒葫芦均已不见了踪影,
桌上似乎有新刻的痕迹,他走过去一看,只是桌面上有几个用手指刻的字:
某家去也,保重。
"轩辕大哥,他走了?"萧山有些失神,他喃喃道。
"是的,今天一大早,轩辕大哥已经跟我告别了。"窗外传来叶玲儿轻轻叹息的声音。
"轩辕大哥,他……他要去哪里?"萧山茫然若失,呆呆站在原地问道。
"轩辕大哥说,他既然自来处而来,那必是往去处而去。"叶玲儿在外面轻轻打开萧山房间的窗户,凝视着萧山说:"他还说,好男儿当眼看前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前路只有未来,不要在意别人,心之所向,即可随风而行。"
"心之所向,即可随风而行。"萧山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也迎向了叶玲儿的目光。
"你也有想要去的地方?"叶玲儿问。
"是的。"萧山点点头,喃喃说道:"我有,我有要去的地方。"
"你……你要去哪里?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叶玲儿突然说道。
“什么?”看着窗外正抚着垂在耳边鬓发的面色娇羞的叶玲儿,萧山只觉得热血沸腾,顿觉如果有她陪在身边,天地之间没有他不可去之处,没有他不敢闯之地。
他挺起了胸,走到叶玲儿所在的窗口,让窗外的阳光洒满了自己全身,他大声说道:"我要去广陵,我要去找寻我的亲生母亲。"
叶玲儿看着他,眼睛清澈平静如一泓秋水,她用眼睛在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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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开始讲述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虽然他知道故事里面有很多他不愿被人知的隐私,有很多自己忍耐多年的愤怒和暗自舔舐的伤口。
但他想说出来,他想告诉叶玲儿一切。
他想把自己的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向身边这个愿意陪伴自己的女孩倾诉。
因为他信任她,就像她信任自己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爱她。